魏鸞愕然,“夫君的意思是?”


    “玄鏡司有人盯著,若有異樣,會助他脫困。”


    這事著實在魏鸞意料之外,她既驚且喜,盈滿笑意的雙眸望著盛煜,跟夜幕裏的星辰般粲然。若非隔著桌子,她幾乎想上去抱住這個護住她父兄性命的男人。不過好歹忍住了,隻喜出望外地道:“多謝夫君!”


    聲音柔軟,甘甜動人。


    盛煜不自覺地也笑了,“舉手之勞。”


    魏鸞笑意愈深,滿心擔憂雲開霧散,瞧出盛煜的善意後也少了顧忌,又提醒道:“皇後娘娘向來敏銳,我瞧那意思,恐怕是察覺了異樣。想來這事幹係重大,鸞鸞冒昧,想提醒夫君留意些。”


    這句話裏的偏向實在明顯。


    盛煜顯然沒料到她竟會為他謀劃。


    便在此時,屋外響起了盧璘的聲音,“主君,東西都備好了。”


    盛煜應了聲,將挑出的卷宗攥在手裏,向魏鸞道:“玄鏡司循著線索查案取證,難免鬧出點動靜。不必擔心。還有,上回的炒羊肉很好吃。”說著話便往外走,抄了大氅在臂彎,自是要出門辦事。


    魏鸞不好逗留,隨他出去後自回住處。


    一路上笑意時深時淺,看得染冬好奇不已。


    魏鸞守著秘密似的,半個字都沒吐露,心裏卻如逢春日暖陽,明媚歡喜。


    她原本以為,以盛煜的冷硬性情,既介意從前她的出言無狀,許了那金豆之約,定會等十粒湊足了才肯放下傲然身段幫她。是以挖空心思、朝暮期盼,變著法兒地請他踏足北朱閣,盡力討他歡心。卻原來他早已安排周全,連遠在邊塞的兄長都沒疏漏。


    雖說不是萬無一失,至少他存了好意!


    魏鸞滿心歡喜,因盛煜誇讚炒羊肉好吃,猜得他今晚會來用飯,回去後親自擬了晚飯的單子,又取出箱底藏著的酒溫好了等他,權作謝禮。


    ——金豆之約許了十粒,這是最後一頓。


    讓盛煜高高興興吃了這頓飯,這約定就算功德圓滿!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還有一更哈哈哈


    第25章 留宿


    盛煜這趟親自出京, 是去查魏嶠交代的關乎章家的事。


    章家原就是仗著兵權起家, 雄踞於北方,數代經營。先帝登基後雖君臨天下,因北邊有疆土尚未收複,為免內亂令天下動蕩,始終沒去碰章家軍權。章家亦自恃功勞,即便身在邊塞, 也借著章太後之手強勢幹涉朝政, 逼得先帝屢屢隱忍退讓。


    後來永穆帝登基, 經父子倆近三十年的經營,終養得國庫充實、兵強馬壯。


    八年前, 永穆帝調集軍馬糧草, 舉朝廷之力, 選派強兵猛將,曆三年而收複失地,令臣民歡慶。章家在那幾年立了不小的功勞,永穆帝亦厚加封賞,而後與兩位相爺、兵部等司商議,欲重新安排邊關布防。


    藏了幾十年的矛盾便在那時浮出水麵。


    章家在北邊獨掌軍政大權, 又憑借軍權保住在後宮的地位,扶持東宮根基穩固,享受著僅次於皇家的尊榮,豈會願意鬆開手裏的權力?自先帝時,章家便已尾大不掉, 憑著軍權、後宮和朝中羽翼挾持皇帝,左右朝政,如今自是不肯退讓。


    兩處暗裏爭執,永穆帝因章家履立戰功,不得已隱忍。


    章家愈發得寸進尺,這四五年間,暗中私吞軍資糧草,仗著權勢無所不為,將兄弟倆手裏的北地十州攥得緊緊的,沒半點要收斂的意思。因手握雄兵猛將,還暗裏豢養死士眼線,借以刺探消息、斬除隱患。


    盛煜這回辦差時,就曾遭遇了幾回凶險。


    好在玄鏡司是永穆帝父子苦心經營而成,裏麵各個都是精銳,盛煜又是自幼曆練,才得以捉了人證安然回京。


    在南朱閣議事畢,他徑直入宮麵聖,因中間摻雜了旁的朝務,直稟報到傍晚。


    回曲園後,盛煜先回住處換了身衣裳,稍洗了洗風塵才回內院。


    ……


    北朱閣裏今晚似乎格外敞亮。


    魏鸞備了桌極豐盛的飯菜,早早將廊道和抱廈裏的燈火點得通明,靜候盛煜歸來。聽見院門口的動靜後,她親自迎出去,引他入抱廈用飯,進屋後瞧著解去大氅後長身而立的男人,微微一怔。


    他換了身水藍的錦衫,以玉冠束發。


    比起玄鏡司統領的那身威儀打扮,這衣裳裁剪得頗為修身,寬肩窄腰,半露脖頸,上麵除了淺色蝙蝠花紋外別無裝飾,勾勒出頎長挺拔的身材,憑添清雋風姿。腰間的蹀躞換成錦袋,垂了枚玉佩,溫潤精致。


    唯有下頜胡茬青青,提醒著連日的奔波風塵。


    魏鸞竟覺得有些心疼。


    好在滿桌菜色豐盛精致,足以安慰勞苦,魏鸞心存感激,殷勤布菜。


    滿屋燈火明亮,照著窈窕美人,那張臉嬌豔明麗,著實秀色可餐。


    夫妻倆用飯的次數不多,先前因有金豆之約,魏鸞有求於人又不敢在盛煜跟前放肆,守著妻子的本分笑迎關懷,卻總有幾分客氣收斂。今晚是真心實意的高興,黑白分明的雙眸神采流動,容光照人,連聲音都格外甜軟。


    盛煜十分受用。


    待飯後夫妻獨處,染冬拿來酒,還親自取了斟兩杯。


    魏鸞坐在他身側,緩聲解釋,“這是出閣前自釀的梅花酒,是寶林寺後麵的那片梅林裏摘了釀的,先前嚐過一次,味道還不錯。論酒勁,自是比不上夫君在外麵喝的,隻是這股梅花香氣很好,夫君嚐嚐。”


    “寶林寺的梅花快開了吧?”


    “已陸續開了,我還約了長寧明日去賞梅呢。”


    盛煜頷首,沒多問周驪音的事,隻啜著酒道:“今日來書房找我,是擔憂家人安危?”


    “畢竟父親身在獄中,情勢不容樂觀。”魏鸞後晌已斟酌過這件事,見盛煜挑眉,似有征詢之意,便道:“鸞鸞鬥膽,想問問夫君,能否尋個由頭將家兄召回京城?他若留在軍中,不止耗費玄鏡司的力氣,亦令人憂心,不若回京城安穩。”


    “他有軍職,玄鏡司無權調動。”盛煜淡聲。


    “或許能效法家父……”


    這提議卻令盛煜眉頭微動。


    他停了手中酒杯,詫異地瞧著麵前未滿十六的姑娘。即便魏鸞已新婚初嫁,但在他眼裏,她仍是個年紀尚弱、涉世未深的少女,就算身份尊榮聰慧機敏,畢竟見識有限,心事意圖在他眼裏是無處遁藏的。


    她的意思分明是想借查案的由頭,將魏知非暫時送到玄鏡司的獄中。


    看似入獄逢災,實則能逃離危險。


    這建議從旁人嘴裏說出來,盛煜未必覺得詫異,但從魏鸞口中道出,不免令人驚愕。


    畢竟她的身份擺在那裏,敬國公府還在其次,章家卻是連皇帝都要忌憚的勢力。章皇後雖陽奉陰違地算計魏嶠,明麵上卻仍護著魏家母女,更別說太子周令淵盡心竭力,哪怕魏鸞花落別家,也沒少為魏嶠的事費心思。


    所有人都以為章家會護著魏家,她卻能嗅出章皇後的心口不一,擔心魏知非的處境。


    甚至不惜以父兄齊齊入獄的下策保全兄長。


    ——這也意味著,她這位在章家羽翼蔭蔽下長大的京城明珠,其實對章家極為忌憚。


    如此態度,全然出乎盛煜所料。


    他不由想起在南朱閣時,魏鸞還曾提醒他留意章皇後,偏袒得令人驚異。


    種種舊事迅速從腦海翻過,盛煜眸光微凝,看著魏鸞的眼睛。


    “章皇後畢竟是你的親姨母,自幼與你親厚,血緣相係。”


    “是啊,她畢竟是我的親姨母。”魏鸞她自哂般笑了笑,抬頭迎上盛煜的目光,“這些年皇後確實曾疼愛、照拂於我,鸞鸞心裏都清楚。但今時今日,她明麵上照拂,暗裏欺瞞父親,推他去當替死鬼,我也知道。一碼歸一碼,魏家不能任由擺布利用。”


    “夫君覺得我自私也好,沒良心也罷。事關朝堂大事,稍有不慎就是殺身傾覆之禍,若她有險惡用心,我不得不防。父親身在獄中,母親不知內情無能為力,我能求助的唯有夫君。”


    她神情微黯,錦衣下身姿柔弱。


    呼嘯的夜風從窗隙裏漏進來,擾得燭火微晃。


    盛煜的心似被人抓著狠狠揉了下。


    在外麵她是眾星捧月、尊榮顯赫的公府明珠,明豔驕縱,令人一見驚鴻、過目不忘,而此刻,這樣的魏鸞卻令他心疼。其實魏知非的生死,乃至魏嶠的生死,於玄鏡司而言都無關要害。永穆帝早年撼不動章家,並非缺少罪證,隻是要積攢實力、靜候時機而已。


    如今箭在弦上蓄勢待發,即便沒有魏家父子去挖牆腳,玄鏡司仍能朝章家開刀。


    若貿然去動魏知非,反而會驚動章家,於大事有害無益。


    甚至,永穆帝最初的意思是不用顧及魏知非,免得摻了私情受製於人。


    但魏鸞如此請求,他竟不忍拒絕。


    畢竟那是她的親兄長。


    盛煜捏著酒杯,修長的手指漸漸收緊,目光陷在她水波柔軟的眼神裏,好半晌才道:“也不失為一種法子。”低沉的聲音不露情緒,那雙眼泓邃幽深,雖看不透他心裏琢磨的想法,卻已不是初成婚時的疏離清冷。


    魏鸞驚喜過望,燭火下眼睛都亮了。


    她出閣前被父母親捧在掌心寵著,其實極愛撒嬌,這會兒滿心歡喜,鬼使神差地冒出了親昵的念頭,忍不住傾身仰頭向他靠近。在湊近他側臉之前,又趕緊理智地頓住,察覺可能有失分寸後,借著倒酒的姿勢默默坐回原處。


    ——盛煜心有所屬,應該不太想被她親。


    魏鸞這樣想著,心裏忽然有些微妙的難過,卻不好表露半分,隻埋頭斟酒。


    待抬眸時,眼底又是清澈明豔的笑意,將酒杯遞到麵露疑惑的盛煜跟前。


    酒足飯飽後,魏鸞帶著盛煜去了小書房,給他看檀木小架上的金豆,“十頓飯都是我用心備的,夫君吃著想必還對口味吧?”見盛煜頷首,便將那架子輕往他跟前推了推,軟聲道:“最後一頓,夫君親自來。”


    那含笑得意的架勢,跟邀功請賞似的。


    盛煜笑瞥著她,果然伸手將最後一粒金豆也撥了過去。瞧她又從屜中取了串細巧的金鈴往上麵係,饒有興致地瞧著,口中道:“這些金豆攢幾個月了吧,日子過得真快。”


    “那會兒還是秋天,如今都快過年了。”


    魏鸞也生出時日倏忽的感慨,係好金鈴後,滿意地扶正架子。


    “夫君瞧瞧,漂亮嗎?”


    精致纖秀的檀木打磨成架,拴著金豆的彩線由長及短,懸墜的金豆排成曼妙弧度,最短處的金豆旁邊則是長垂的一串金鈴,比金豆稍大,參差錯落。書案上筆墨整齊,一眼瞧過去,這架金豆倒是極漂亮的裝點。


    也就她這種小姑娘會生出如此別致的心思。


    盛煜不由笑了。


    魏鸞追著他問,“很漂亮,對吧!”


    “幼稚。”盛煜失笑,卻忍不住撥了撥那鈴鐺,道:“很好看。”


    ……


    盛煜當晚歇在了北朱閣。


    這件事其實在魏鸞的預料之中,畢竟夫妻成婚已久,一直分房別居也不是辦法,哪怕是做樣子,十天半個月總得留宿一次。上回盛煜特地提枕頭的事,顯然他暗裏是留意著的,今晚喝完酒,他晃進內室避寒,瞧見並排的錦緞雙枕,果然坐著沒動。


    魏鸞哪會看不出來,在丫鬟備水時,親自開箱取了男人閑置許久的寢衣,請他沐浴。


    盛煜泰然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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