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用過早飯後,魏嶠將妻兒叫到書房裏,說起了正經事。


    從當初事發時章皇後的叮囑欺瞞,到後來魏鸞的勸說、章皇後暗裏的禍水東引,乃至魏知非欲南下時章家的窮追不舍,悉數說給魏夫人聽。


    魏夫人性子溫婉嬌柔,一時間哪能接受?


    畢竟是同母所出的親兄弟姐妹,她對章皇後和定國公章孝溫的感情極深,亦極為信任。若不是兒女和夫君齊齊勸說,打死都不信章皇後會懷著那樣惡毒的心思。即便如此,聽魏嶠講了前因後果時,魏夫人仍慘白著臉打斷了好幾回,獨自去裏屋沉默消化。


    魏鸞知道她難受,但這事遲早得挑明,隻能在旁陪伴安慰。


    一整日間,除了早飯之外,魏夫人幾乎水米未進。


    當天夜裏魏夫人便病了,發著燒,一時迷迷糊糊的說胡話,一時在夢裏流淚,慌得魏嶠衣不解帶,熬著夜在側照看。


    魏鸞不放心,隻好派人傳口信給盛煜,說她後日再回。


    到第三日,魏夫人的病情倒是好轉了些,隻是神情懨懨的,對著人強撐笑意,背過身時仍暗自垂淚——幾十年骨肉血親的感情,豈是說割斷就能割斷的?且章皇後滿口姐妹情深,背地裏卻算計魏家,想拿敬國公府給章家墊背,這等行事實在叫人心寒。


    被最親近信任的人往心尖上插刀,痛楚可想而知。


    尤其魏夫人自幼嬌慣,在閨中時得父母寵愛,嫁的夫君又是魏嶠這等溫文爾雅的君子,習慣了溫柔歲月後,對至親的背棄更難接受。


    這是心病,一時半刻難以痊愈。


    好在身體好轉了許多,有飲食調養和魏嶠父子的陪伴,總能熬過去。


    魏鸞總算放心,遂命人套了車回曲園。


    到得北朱閣還沒坐穩,外頭仆婦匆匆來稟,說是宮裏來人要傳太後的口諭,讓魏鸞去接旨。魏鸞聽了,覺得在這玄鏡司逼得興國公府倒大黴的關頭,太後召見她,怕是來者不善。她也不敢怠慢,拖著連日疲累後重如灌鉛的雙腿,不情不願地往外走。


    才出了垂花門,迎麵有人健步而來,卻是盛煜。


    魏鸞微詫,道:“夫君可曾瞧見宮裏的人?”


    “是太後身邊的內侍,讓咱們元夕進宮賞燈。我替你接的口諭,人已打發走了。”


    “早知道就不出來了。”魏鸞與章太後本就不算太親近,前世那位幫章念桐將她劫出宮廷幽禁,更是有舊怨橫亙。她拖著酸痛的腿腳白跑一趟,折身往回走時,腳掌隱隱作痛,慣常挺直的腰背垮塌著,都快累成小瘸子了。


    盛煜瞧她蔫蔫的,不由勾唇,“怎麽,走不動道了?”


    “累了兩天,跑進跑出的腳酸得很。”


    話音未落,就見盛煜忽然傾身,十分熟稔地伸臂攬住了她腰肢。


    作者有話要說:  既然大家過年都很閑,那明天早上加個更新叭!


    畢竟鸞鸞的jiojio不舒服~嘿嘿


    第37章 慌亂


    魏鸞是被盛煜抱回北朱閣的。


    好在曲園裏沒長輩妯娌, 仆婦們敬懼盛煜的威儀, 遠遠瞧見便低頭避開,才不至於讓魏鸞太尷尬。即便如此,到了屋裏時,她的臉也是燒紅,隻說累了想歇會兒,死活把盛煜趕去了小書房。不過她這幾日睡得確實不好, 身子又乏累, 趕走盛煜後靠著軟枕閉目養神, 沒過片刻便昏昏睡去。


    醒來時簾帳長垂,天光昏暗, 周遭安靜得很。


    她一時分不清這是睡到了什麽時候, 側頭往外瞧出去, 隔著紗簾,看到盛煜正在椅中翻書,一條腿翹著,難得的懶散模樣。她坐起身,錦被輕響時,那位也聽見動靜看過來, “醒了?”


    “嗯。”魏鸞迷糊應著,懶懶的不太想動。


    盛煜擱下書卷,試了試榻旁銅盆裏的水,已從滾燙晾得溫涼,遂將軟巾浸透, 擰得半幹遞給她,“擦擦臉,該吃晚飯了。”見她仍抱著錦被呆坐,索性半跪在榻,伸手朝她臉上糊過去,盡量放輕力道擦拭。


    濕潤的軟巾擦過額頭眉眼,手法比春嬤嬤粗暴得多。


    魏鸞忙伸手抓住,睡意半醒,不滿地看他,“有這樣擦臉的麽。”


    盛煜一笑,將軟巾遞給她,而後吩咐染冬擺飯。


    等魏鸞擦臉漱口後徹底清醒,抱廈裏的飯菜也都齊備了。夫妻倆過去用飯,盛煜問及魏夫人的病情,才知道魏鸞這兩日過得頗為勞累。吃完飯沐浴換衣,出來見她坐在榻上,輕輕揉著雙腿,不由眸色微凝,道:“還是不舒服?”


    “好多了。”魏鸞往裏讓了讓。


    盛煜就勢坐在旁邊,目光落在寢褲遮住的那兩隻腳丫。


    她的腳很好看,秀致玲瓏,白皙如雪,精巧可愛的指甲蓋染了丹蔻,藏著女孩子家愛美的小心思,他之前竟不曾發現。比起人人皆可瞧見的明豔容貌、嬌麗風姿,這是藏在錦緞繡鞋的風致,隻會在他這位夫君跟前展露。


    盛煜心裏似有種隱秘的歡喜,忽然伸手將一隻腿撈住,搭在膝頭。


    這動作來得突兀,魏鸞微驚,“夫君這是做什麽?”


    “後晌看你走路時在瘸,怕是走得多了勞損肌體,血行不暢。揉揉再睡會舒服些,免得明日還疼。”盛煜淡聲說著,隔著寢褲輕捏了捏小腿,問她:“這裏疼嗎?”


    “有點。”


    “這裏呢?”


    “沒剛才那裏疼。”魏鸞老實回答,不太適應盛煜突如其來的關懷,目光隻往他臉上瞟。


    燈燭尚未剪昏,近處的銅枝燈架上明燭靜燒,投在他的鼻梁眉梢,將輪廓勾勒得分明。毋庸置疑,他這張臉是極好看的,跟盛明修的玉麵瓊姿和周令淵的清秀骨相不同,盛煜的氣勢偏於冷硬,輪廓亦如工刀雕刻,鼻梁英挺眉眼峻爽,有種運籌帷幄、鎮定從容的氣勢。


    這氣勢在朝堂上威冷懾人,換成穿著寢衣的枕邊人,卻顯得清舉從容。


    魏鸞的目光從他的眉梢往下挪,從脖頸到喉結,再到肩膀、腰腹。


    不知怎麽的,忽然就想起先前盛煜故意敞開寢衣時,她偷偷瞄見的勁瘦線條。從溝壑惹眼的胸膛到精瘦有力的腰腹,光潔幹淨而賁張有力,那是男人獨屬的雄性氣息,也曾令她在偶爾想起時臉紅心跳。


    魏鸞竭力打住念頭,心裏有些不自在,試圖抽回腳。


    盛煜輕輕按住,便往她瞧過來。


    魏鸞趕緊解釋,“沒什麽大礙,不用麻煩夫君的,夫君還是早點歇息吧。”


    怕心思被看穿,她的目光左右躲閃。


    盛煜唇角微微挑起來,忽然俯身靠向她,一隻手臂前伸,肩膀貼著她的,是近乎將她困在床榻角落的姿態。魏鸞往後仰靠,人被他圈在懷中,心裏砰砰直跳,不知該如何應對,有點慌亂。卻見那位慢吞吞地在床頭角落的小箱櫃中翻騰,好半晌才拿出個瓷盒。


    “不麻煩,你也照料過我的傷口。”


    盛煜看著她幾乎要溢出眼眸的慌亂,說話時唇角輕抖了抖,像極力克製笑意。


    魏鸞算是瞧出來了,他分明是逗她!


    遂強自鎮定,咬牙道:“還真是禮尚往來。”


    盛煜笑而不語,將膏藥在掌心搓開,緩緩揉她的腳踝。


    沒了寢褲的阻隔,膏藥與手掌的觸感便格外分明。


    魏鸞畢竟不是木頭,方才被盛煜逗得臉紅,這會兒做不到平心靜氣。且夫妻同榻,沉默的氣氛漸趨曖昧,盛煜揉她腳時的神情愈來愈大對勁,便沒話找話地道:“對了,太後說讓咱們元夕進宮去賞燈,夫君可有空暇麽?”


    “沒空。”盛煜動作微頓,抬眼道:“明早我啟程去隴州,元夕前回不來。”


    “去隴州做什麽?”魏鸞覺得意外,“難道興國公的事還有變數?”


    “他是涼透了。我親自過去督辦。”


    魏鸞鬆了口氣,“那還好。不過那地方畢竟……夫君上次從西州回來時傷成那樣,如今要把人徹底趕出去,恐怕也不容易。刀劍無眼,可千萬要小心留意,別再傷著了。”


    “怎麽,擔心我?”盛煜含笑覷她,眼底隱有亮光。


    魏鸞避過目光,“受傷了還得我照料,麻煩得很。”


    盛煜悶笑了聲,仍低頭幫她揉搓酸痛處。他的力道拿捏的很好,男人掌心微燙,輕易便能化開藥膏滲入肌膚,等將腿腳上打結似的經絡揉開,魏鸞渾身上下都舒服起來。趁盛煜洗手的功夫晾幹膏藥,心滿意足地鑽進被窩裏。


    過了會兒,盛煜熄滅燈燭,也躺了進來。


    床榻造得寬大,錦被之下默契地隔了四五寸的距離,涇渭分明。


    盛煜卻怎麽都睡不著,想念那隻柔軟腳丫被握在掌心的滋味,這會兒懷裏空蕩蕩的,很難受。


    他睜眼瞧著近在咫尺的妻子,緩緩伸手。


    萬籟俱寂,魏鸞睡意迷糊之際,忽然覺得身邊某人的手指悄悄摸索過來,在她指尖輕碰了碰。她往裏縮了縮,那指頭窮追不舍,跟著往裏挪,像蝸角試探似的窮追不舍,與盛煜尋常雷厲風行、殺伐決斷的氣勢迥異。


    她忍不住勾了勾唇,沒再躲避。


    其中含意,不言自明。


    盛煜甚喜,遂放心地將整隻手覆蓋過去,捏起她纖軟手指,而後握在掌心裏。


    等夜半淩晨,牽手的姿勢已悄然換成了相擁而眠。


    纖細腰肢的觸感亦不遜綿軟腳丫。


    ……


    盛煜去隴州辦差後,魏鸞也沒能得空,連著赴了兩場宴席。


    到得元夕之日,雖說花燈在晚間,她仍趕著前晌進了宮。自幼走過無數遍的宮廊,從前覺得歡喜雀躍,如今再踩上去,腳步卻有些沉重——先前與章皇後虛與委蛇,勉強還能糊弄住,經了興國公的事,這層窗戶紙怕是要慢慢捅破的。


    屆時她在這宮城內外的處境,怕是會很艱難。


    而在徹底撕破臉皮前,許多會麵避無可避。


    她的目光越過鱗次屋簷,宏偉殿宇,不自覺地挺直脊背。


    到得蓬萊殿裏,章皇後也不知是從哪裏聽說了魏夫人身體抱恙的事,滿麵擔憂地問了好半天,卻愣是沒讓魏鸞免禮。隻等魏鸞小腿肚子打顫,身體忍不住晃起來,她才忽然想起來似的,皮笑肉不笑地道:“倒忘了你還拘著禮,起來吧。”


    魏鸞謝恩站好,借著襦裙遮掩,鬆緩腿腳。


    章皇後也沒讓她歇,徑直起身,說章太後許久沒見她頗為想念,帶魏鸞一道去問安。


    壽安宮裏,章太後尚未換裝,正倚窗喝茶。


    閑居寢宮的時候她穿得簡單,黑底玄紋的錦緞一匹千金,紐扣皆是上等南珠,花白的發髻盤起來,隻拿金簪挽著。即便如此,那身不遜男兒的氣勢卻仍強烈,唇角微微下壓,紋路年久日深,清晰可見。


    魏鸞跟在皇後身側,恭敬拜見。


    對於章太後,她其實並無多少親近。


    年幼時,那位看著中宮的麵子,偶爾會對她露點笑容,但更多的是脾氣嚴苛,讓人不敢親近。後來東宮選妃,周令淵強著脾氣不給章家顏麵,這筆賬全都被太後算在了她的頭上。那時魏鸞還小,知道皇後姨母都受太後轄製,縱被太後刁難,也隻能竭力化解逢迎。


    後來章念桐誕下孩子,太後的態度才算和緩。


    魏鸞天真地以為昔日矛盾應是翻篇了,直到前世她被算計幽禁,母親病逝宮中。


    這位太後看似不言不語,遠離前朝後宮的瑣事,其實事事洞悉,但凡出手都是致命的狠招。章皇後能拉敬國公府抵罪,背後自是這位指點撐腰,借著章家在朝中盤根錯節的勢力,攪弄風雲。


    魏鸞屈膝垂首,竭力收斂眼底恨意。


    好在那位沒像章皇後似的折騰,行禮後便賜了座。


    見她孤身前來,章太後最先問的是盛煜,“哀家傳的口諭是讓你夫妻進宮,盛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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