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煜擰眉沉默。


    盛聞天也不著急,拿著茶杯慢慢喝水,在兩杯水見底後,終於等到了回答。


    “明修留書後離開京城是去陪長寧公主,父親可知情?”


    盛聞天神情微肅,頷首道:“猜到了。”


    “當時長寧公主到曲園辭別,原本已離開,明修跟她說完話後,卻追了出去。我原以為,是她居中撮合,就……”說到此處,盛煜的聲音明顯低了下去——在吵完架後,他靜下心回想魏鸞的言辭,隱隱覺得當時或許是誤會了。


    此刻陳述緣故,也覺底氣不足。


    盛聞天卻霎時明白過來,“你怪她撮合此事?”


    見盛煜沒否認,一拍大腿,連連歎氣道:“你、你當真是榆木腦子!莫說這隻是你以為,魏氏未必真的撮合,就算她真做了此事,你也不該跟她吵。二十好幾的人,走南闖北過的橋比人小姑娘走的路還多,你哪能跟她置氣!”


    “魏氏才多大?跟明修和月容相仿的年紀,行事卻老成有度,嫁過來後沒出過半點差錯。能將曲園打理得井井有條,已是不易,你還想她事事周全,處處順著你的心意?再說,她出閣前是魏嶠夫妻倆捧著的掌上明珠,重話都未必受過,你跟她吵架?”


    “去了趟庭州,腦袋被風吹壞了?”


    劈頭蓋臉一頓指責,罵得盛煜都愣住了。


    盛聞天知他自幼除了祖母疼愛外,跟女人打的交道少得可憐,冷厲殺伐後,更是磨出了副不解風情的鐵石心腸。無奈之下,隻能拿他並不多的經驗指點道:“你脾氣向來傲,誰都知道,但夫妻之間可不該這樣相處。明日去敬國公府把人接回來,有話慢慢說,別再跟小姑娘擺臉子!”


    話音落後,書房安靜了很久。


    盛煜保持著端坐在圈椅中的姿勢,神情幾番變幻,沒反駁半個字,隻垂目道:“好。”


    作者有話要說:  大佬:老實挨罵.jpg


    第95章 賭氣


    翌日清晨朝陽初升時, 盛煜騎馬出了曲園。


    從曲園到敬國公府的這條路他已走過數次, 起初是陪魏鸞前往,上回離京赴朗州前也曾孤身而來,馬蹄勁疾,急於見她。然而這回,盛煜的心情多少有些複雜——吵架後隔了兩日,他確實很想將魏鸞攬回懷裏, 哄她開心, 但畢竟這是他頭次放低姿態求和, 有些生疏別扭。


    且到嶽家接負氣的妻子回家,這種事他實在沒經驗, 更不知如何向魏嶠夫婦解釋。


    盛煜碰見了大難題, 擰眉沉思。


    馬蹄踏過街市, 經過賣文房四寶的鋪子時,盛煜亦終於想到合適的由頭,豁然開朗。遂往鋪中買了東西,到得敬國公府門前,翻身下馬,昂然挺胸而入。


    門房見是姑爺, 忙請入府中,一麵派人去通稟。


    敬國公府的臨水敞廳裏,魏鸞這會兒正坐在魏夫人旁邊,慢慢咬著蜜餞,一雙眼清澈如波, 落在堂姐魏清瀾的身上。寬敞透氣的廳裏,槅扇皆被卸下,風從荷塘吹過來,帶著清新香氣。自魏老夫人始,至長房裏五歲的小侄子,幾乎聚了個齊全。


    眾人目光匯集之處,是剛剛回京的魏清瀾。


    她當初嫁往南邊時意氣風發,後來夫妻感情不洽,糾纏撕扯了許久。前陣子得魏峻夫婦允準,同夫家提了和離,將諸事交割清楚後,昨晚終於抵京。先前的黯然神傷皆成過往,魏峻夫婦因女兒婚事受挫而生的傷心也已過去,此刻闔家團聚,倒為魏清瀾得脫苦海而鬆了口氣。


    魏清瀾亦不見悲態,將途中帶的各色特產小吃擺出來,閑閑敘話。


    因魏峻兄弟都在,又說些在南邊的見聞。


    門房的通稟傳到跟前,魏嶠不好帶著妻女盡數離開,便命人請盛煜過來。


    少頃,淩於水麵的棧道上,男人的身影健步而來。


    他今日告了休沐,出門前特地對鏡瞧過儀容,玉冠之下俊眉朗目,一身茶青色的錦衫磊落蕭肅,腰間束著錦帶,將寬肩瘦腰勾勒得極為顯眼,亦襯得氣度清舉。常年習武奔波的人,身形時刻微微繃著,愈顯得剛健威秀,姿容逸群。


    滿廳眾人,不自覺地望了過去。


    盛煜未料魏家闔府皆在,心中微詫,神情卻仍沉穩如水,進廳後朝魏老夫人、魏嶠夫婦和魏峻夫婦行禮過,目光往魏鸞臉上駐留片刻,而後狀若不經意地瞟向對麵的魏清瀾——自幼練就的敏銳使然,進廳沒多久,他便察覺這位姑娘在盯他。


    與長輩們的含笑打量不同,此女的目光過於直白。


    在他瞥過去的那瞬,卻驚覺似的低頭。


    ——應是意識到這樣盯人十分不妥。


    盛煜微不可察地皺眉,目光重落回魏鸞身上,語氣熟稔而親近,“諸位長輩都已見過,不知這位是?”他說著,往魏鸞身旁踱步過去,唇角噙著溫和的笑意,跟那晚在北朱閣外冷臉質疑的態度判若兩人。


    魏鸞心裏輕哼了聲。


    不過眾目睽睽,她還是得給盛煜留臉麵的,才要起身招呼回答,卻見對麵魏清瀾含笑抬頭道:“這位便是盛家妹夫吧?果真久聞不如一見,儀表不凡,氣度過人。我是鸞鸞的堂姐,先前回京時,也曾見過的。”


    盛煜對她沒印象,隻淡淡點頭致意。


    魏鸞跟這位堂姐自幼齟齬,即便時至今日,關係也算不上太親近,倒沒想到魏清瀾和離歸來,還能對盛煜擺出這般熱情的態度。遂向盛煜道:“先前父親蒙難,夫君送他回府的那日,堂姐也在廳中。”


    ——當時魏清瀾婚事受挫,沮喪冷淡,跟盛煜連招呼都沒打,隻管逗弄小侄子。


    魏鸞還以為她不曾留意,誰知道倒是記得清楚。


    說話之間,侍女已搬了圈椅過來,擺在魏鸞身旁。


    盛煜毫不客氣地貼著她坐下去。


    手肘不經意間碰觸,身體相隔尺許,那雙眼深泓幽邃,瞧著魏鸞,似在揣摩她心緒。


    魏鸞沒理他,往母親那邊挪了挪。


    瞧著氣哼哼的。


    盛煜難得見她耍小姑娘脾氣,雖心中忐忑,卻又覺得可愛有趣,故意懶散傾身,往她那邊靠過去。仗著身前有桌案遮掩,又趁魏鸞不備時握住她手,柔弱無骨的細指,握在手裏軟綿綿的。


    魏鸞微愕,瞪大了眼扭頭看他。


    盛煜麵上一本正經,因魏嶠同他說話,正認真傾聽,桌底下卻緊緊捏住魏鸞的手,不容她掙脫。在魏鸞終於放棄掙紮時,微挑唇角,投去和善的笑,換來魏鸞心裏暗暗的白眼——眾位長輩跟前,如此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果真是臉皮夠厚的。


    直至兩炷香的功夫後,魏嶠瞅著時機帶妻女動身,盛煜才算鬆開作惡的手。


    滿座親友,無人察覺桌底下的暗潮,隻覺盛煜做客嶽家,態度雖和氣恭敬,卻碰都沒碰跟前的茶杯,果然不失慣常的冷淡做派。


    唯有魏鸞深受其害,在心裏罵了無數遍流氓。


    不過這招確實有點用。


    至少魏鸞被他近乎無賴地纏了半天,已不忍再擺出冷淡姿態。


    ……


    盛煜此來敬國公府,找的由頭是嶽父的生辰。


    他先前就知道魏嶠的生辰,也想好了屆時陪魏鸞同去,結果那晚因盛明修的事爭執吵架,一時間給忘了。今日前來,他瞧著魏鸞的態度,便知她不欲父母擔心,沒說吵架的事,便也隻字未提,隻說前日瑣務忙碌,未能來賀生辰,甚是歉疚,今日特來補上。


    這話真心實意,愧疚溢於言表。


    魏嶠哪會介意這些細枝末節,隻說公事為重,無需多想,收了盛煜買來的那副珍品硯台,留他在府裏用晚飯。


    盛煜求之不得,欣然答應。


    又說平日裏難得空暇,未能常來探望,讓魏鸞來去時形單影隻,是他做女婿的失禮。今日夫妻倆俱在,合該陪二老說話散心,賞玩秋日風光。一番話說得魏嶠意動,當即帶了女兒女婿,到後園裏逛了一圈。


    魏鸞就算恨得牙癢癢,卻也莫可奈何。


    在盛煜屢屢問及園中典故時,不得不裝出夫妻和睦的姿態,解釋給他聽。


    盛煜顯然是嚐到了扯虎皮做大旗的甜頭,等用罷晚飯,都還沒有動身的意思。


    魏鸞忍無可忍,起身辭行。


    盛煜見狀,忙跟在後麵。


    ——原本還擔心魏鸞鬧脾氣後賴在娘家,不肯回曲園,卻未料一番示好糾纏,倒是她先坐不住了。雖說過後恐怕會有淒風冷雨,但能看到她動身回府,而不在魏嶠夫婦跟前露出端倪,盛煜稍稍鬆了口氣。


    在嬌妻踩著矮凳登車時,盛煜亦伸臂過去,給她當扶手。


    魏鸞瞧都沒瞧,鑽進車廂後,回身道:“春嬤嬤,你與我同乘。”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叫盛煜跨向馬車的腿僵住。


    他原打算趁著夫妻同乘,說幾句軟話的。


    魏鸞卻仿佛沒瞧見他的目光,隻淡聲道:“春嬤嬤上了年紀,近來身子也不甚爽利。傍晚風涼,一路吹回去怕是會受寒,夫君既是騎馬來的,騎馬回去也無妨吧?”說著,抬眉覷向盛煜,唇角甚至勾出點意味深長的笑。


    盛煜噎了一下,隻好收回腿腳。


    “無妨,別讓嬤嬤受寒。”


    “多謝夫君體貼。”魏鸞笑意不減,瞧著盛煜那副吃癟的模樣,心裏稍覺痛快,伸出手去,攙扶了春嬤嬤一把。


    盛煜無法,翻身上馬。


    這原是習以為常的事,今晚卻總覺得,有點被懲罰的意思。


    ……


    一路逆著冷風回府,盛煜的腦袋被吹得異常清醒。


    也終於明白盛聞天昨晚那番勸誡的用意。


    盛煜甚至隱隱擔心起來。


    萬一魏鸞心裏憋著氣,待會不讓他回北朱閣,甚至就算讓他留宿,卻尋個由頭像從前似的分睡,該如何化解?小姑娘的脾氣就像是綿裏藏的針,瞧著溫婉乖巧,真賭氣計較,卻有無數種法子來折騰他,偏巧他無計可施。


    就像乘車的事,明明是她在蓄意撒氣,他卻挑不出半點刺。


    當真磨人得很,又實在棘手。


    不過比起前兩晚獨守空房的孤枕難眠,此刻就算遭了冷臉,能被她耍小心思對付,盛煜竟又覺得欣慰。


    過後又覺驚異,上趕著被人撒氣,還是生平頭回。


    盛煜有些頭疼地扶額,無比後悔那晚的武斷和衝動,甚至想掀開馬車側簾,瞧瞧裏麵魏鸞的臉色,能讓心裏有個底。


    好在魏鸞沒攔著他進北朱閣。


    就隻是仍賭著氣,連餘光都沒往他身上瞟。


    盛煜暫且沒在她跟前亂晃,默默跟在身後,肉盾似的擋住寒涼的晚風,在靠近垂花門時,朝遠遠候著的盧珣比個手勢。


    盧珣見狀,迅速翻過院牆,朝北朱閣飄然而去。


    夜色漸漸深了,遊廊上已點亮燈燭,昏黃的光照得溫柔。靠近北朱閣時,迎麵卻黑黢黢的——換在往常,每日暮色四合時,春嬤嬤便會帶人將各處燈盞點亮,哪怕春嬤嬤不在,亦有人當值操心,絕不會令周圍漆黑一團。


    更何況,閣樓裏也不見半點燈光,如同蹲伏在暗夜裏的巨獸。


    魏鸞心中詫異,瞥了眼尾巴般跟在身旁的盛煜,想著他白日的可惡行徑,才不想跟他說話服軟,遂將疑問咽回去,隻端然往前走。


    染冬和春嬤嬤察覺得到暗流,未敢吱聲。


    一行人便沉默著前行,跨入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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