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這麽大功勞?文大娘當機立斷:“走,趕緊走!”


    是的,得走,褚青娘立刻站起來:“我這就收拾。”


    幾個人立刻趕往碼頭,程萬元落後兩步,給一個十二三孩子幾枚銅錢,說了兩句話。小孩兒點點頭,把錢揣在懷裏飛快的跑了。


    碼頭,褚青娘把啞婆、譚芸芬叫到屋裏,大略說了事情:“我現在帶童兒離開,獨一味和攤子留給你們,身契也還給你們,隻是獨一味,每年要分兩成紅利給文家。”


    文大娘正要說什麽,譚芸芬先不幹了:“奶奶在哪兒,阿譚和妞妞就在哪兒,奶奶別想丟下我們娘兒倆!”


    程萬元整整袖子,不在意的笑笑:“接風宴上程某說過,程家自此歸褚娘子,自然家主去哪兒我們去哪兒。”


    啞婆沒什麽表情,隨意道:“你還欠著老婆子三十兩紋銀,自然你到哪兒,老婆子到哪兒。”


    這是要和她患難以共,褚青娘心裏一陣酸軟翻滾,溫熱彌漫在胸口。


    程萬元笑的自信:“家有萬貫不及一技在身,咱們有人有手藝,在哪兒都能把日子過起來。”


    文大娘邊笑邊抹眼淚:“這好、這好,你一個人帶著童兒,還不得讓大娘擔心死,人多好,隻要心齊,在哪兒日子都是紅紅火火的。”


    “行,咱們一起走”褚青娘身姿挺直,心裏也生出豪氣“以後貧窮不移、富貴不忘。”


    “貧窮不移、富貴不忘。”程萬元


    “貧窮不移、富貴不忘。”譚芸芬


    “貧窮不移、富貴不忘。”啞婆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們並不知道,自己未來到底創造了怎樣的財富,隻是在褚青娘的影響下,幾家人緊緊相靠。


    譚芸芬、啞婆各自回屋收拾東西,褚青娘對程萬元說:“獨一味那邊也要收拾。”


    程萬元笑道:“小老兒早料到,已經派人回去說了。”原來剛才給小孩兒錢,是為了這個。


    說完,程萬元告退,把屋子留給文大娘和家主。


    文大娘關上屋門,掏出十兩銀子,五十兩銀票:“窮家富路,這個不許推辭!”


    褚青娘沒推辭,收到包袱裏,從櫃子裏拿出獨一味地契、攤位租約:“這些嬸嬸拿著也別推脫,隻是還欠著豐來錢莊二百銀子,要麻煩嬸嬸明年結清。”


    文大娘一起收了:“行,不會讓你做無信之人。”


    “還有,跟吳俊說聲抱歉,害他挨一頓板子。”


    “知道,不會讓你做無義之人,趕緊收拾包袱。”文大娘鋪開包袱皮。


    夜過三更,碼頭院門‘吱呀’打開,黑黢黢出來一群人,褚青娘打頭抱著童兒。童兒睡得正熟,這會兒被吵醒不停揉眼睛。


    後邊緊跟背著包袱的程萬元、程望煥,還有抱著妞兒的譚芸芬,抱著兩個孩子的程氏婆媳。


    烏泱泱一群人悄無聲息,魏奇看的心裏稱奇:果然要跑,大人猜的真準。


    魏奇顯出身形堵住褚青娘,疤臉沒有表情:“老爺說褚娘子要走沒人攔著,隻是請等明日過後再走。”


    第14章


    第二□□陽才照亮江麵、和兩岸,陸家就出事了,衙役們封了陸家所有商鋪,陸舉人被請到衙門問話。


    百姓們議論紛紛,據說因為私鹽問題,欽差大人極為惱火,所以要抽查稅賦,隨便一抽就抽到陸舉人家。


    褚青娘默默看著江麵,程萬元站在褚青娘身後欲言又止。江水滾滾東去不停歇,波浪濤濤撞擊著岸邊,濤聲‘唰唰’撞在人耳裏,撞在人心頭。


    魏文昭明顯拿青娘身邊人撒火,可是他們卻無能為力。


    文家還好說,到底有國法,大不了折財,丟麵子也有限,畢竟好些人做。


    可陸家百年大族,祖上好幾位出仕,陸舉人也不是沒機會,犯在魏文昭手裏,家產損失多少不說,陸舉人的功名還能保住嗎?折損的家族聲望,是多少銀子也換不回來的。


    “……不如觀察兩天再說?”程萬元沉吟開口“也許陸家沒什麽問題。”


    青娘還是一動不動看著江水,江水濤濤不停,她的聲音很平靜:“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更何況那麽大的家業,總有一兩處看不到的宵小之輩。”


    是,這正是程萬元擔心的,陸家若被有心針對,必然元氣大傷。


    “家主能棄之不理嗎?”如果可以他們即可離開懷安。


    “不,我不能讓人替我受過。”褚青娘背對著程萬元,看著江麵臉色平靜到沉靜。


    江上來風,吹的褚青娘衣裙輕揚,柔韌的身形卻巍然不動。


    程萬元又問:“家主要妥協嗎?告訴魏大人小少爺身世。”


    不,褚青娘並不想,如果告訴他,童兒勢必保不住。


    程萬元看褚青娘不接話,就知道答案是什麽,他們一個小小商戶,麵對欽差毫無還手之力,可程萬元還是仔細思索:“既不能避其鋒芒,也不願妥協,那就隻有再找一方勢力平衡。”


    一個主意閃過,程萬元欣喜道:“可以給京城魏夫人報信,她絕不想看到魏大人和家主糾纏。”


    褚青娘卻沒有一點欣喜,靜靜看著江麵,刷刷水聲聽的久了,似乎聽不出起伏,是另一種平穩。


    “沒用,來回時間太久,就算最快的船日夜趕路,來回也在七八日,那時候陸家不知道被折騰出多少罪狀。”


    程萬元張口想說些什麽,褚青娘卻早已料到,繼續說:“我知道先生意思,我是可以先穩住他,但是依然沒用。”


    褚青娘靜靜看著江水流,好像看著過去、現在、將來的歲月從眼前流過,聲音淡淡:


    “魏文昭走到現在這一步,不再需要呂家助力,魏夫人的話根本沒分量。”


    如果不能拿前程威脅他,這世上大約再沒什麽能威脅他的,魏母說話也許有幾分用,但是魏母會向著自己?


    褚青娘眉目沉靜心如止水,她對魏母親近十年,魏文昭要休她,魏母一字不反對,因為她不願做外室,還在背後跟女兒說:“看看你那狠心冷血的娘,自私自利隻顧自己不顧魏家。”


    魏家那母子,她領教了。


    “難道這世上,再沒有人能左右他?”程萬元也覺得棘手。


    “沒有,親情、友情、夫妻情分,沒什麽能阻止他的決定,除了他的前程。”褚青娘緩緩吐口氣,轉過身“我再去跟他談談,希望他繼續理智,去追求他的前程。”


    看看身上衣裙,褚青娘也沒再換,隻是掠掠鬢發提裙往縣衙去。程萬元思索一會,叫上兒子、兒媳往獨一味去開張做生意。


    褚青娘走在路上,街坊鄰居看見紛紛打招呼:“青娘早啊。”


    也有關切的:“褚娘子沒事吧。”


    也有安慰的:“青娘妹妹別擔心,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陸舉人多好的人,不會有事。”


    褚青娘一一笑著應了,對安慰的說:“承您吉言,青娘也相信好人有好報。”


    “喲,這不是褚大老板嗎?”一道怪裏怪氣的諷刺聲音響起,褚青娘抬眼去看,是和她搶過妞兒的那個魯媽媽。


    魯媽媽擠走紅袖樓,又把一個女兒送去伺候劉縣丞,兩個女兒把劉縣丞牢牢抓在手裏,魯媽媽正春風得意,就碰見褚青娘倒黴。


    聲音裏都是得意的奚落:“聽說褚大老板生意好得很,怎麽沒在碼頭賣燒餅,有閑空在街上轉?”


    即便身在危局,也不是一個鴇兒能隨意嘲笑的,褚青娘站定微笑看對方蹦躂。


    魯媽媽抽出紫淩淩帕子捂嘴笑:“哦,我想起來了,別是生意做不下去了?也難怪,欽差大人神仙樣人物,也吃的胃不舒服,咱們小民哪敢去嚐試。”


    褚青娘嘴角微微一點淡笑,看對方做戲。


    “前日我家女婿點了獨一味席麵,嚇得我喲~連忙勸,好好的貴客可別吃出問題。”


    褚青娘淡笑:“以後凡是你魯媽媽生意,褚家一律不接。”


    ……魯媽媽木了,魯媽媽生氣了,話像淬了毒射向褚青娘:“用得著你接?要我說欽差大人真神人一樣,照亮了整個懷安,也讓某些掃把星顯形。”


    “真真寡婦帶煞氣,誰挨誰倒黴,吳屠夫、文家、連陸舉人百年大家跟著遭殃。”


    周圍有聽不下去的:“魯彩梅你個開黑窯子的,嘴巴糊泥了胡咧咧。”


    “整天缺德遭殃的,你也有臉出來?”


    褚青娘看魯彩梅對著眾人要變臉,先變臉:“三年前魯媽媽養了個女孩兒,叫彩鈴,八歲,抱病而亡,可我怎麽聽收斂的說,渾身傷痕,□□也撕裂了?”


    魯彩鈴打個顫:“你胡說!”


    “去年秋上,賣給東裏鄉黃家的蕊娥沒了,聽說黃財駒喜好很怪異?”


    “你、你”魯媽媽腿有些顫“那是她命不好!”


    褚青娘眉眼間淡淡厭惡,看向魯彩梅:“今年,你又把不掙錢的玉簫,賣給了黃財駒。五年前,你手上死了翠兒,十二年前,你手上死了一對雙胞胎。”


    周圍人聽得目瞪口呆,看向魯彩梅都是不可思議,這麽多人命。


    褚青娘踏近一步,問她:“魯媽媽你晚上從院子過得時候,難道從來沒聽到嗚嗚咽咽鬼聲?”


    大夏天的,魯彩梅忽然覺得,周圍有些寒氣,連忙從懷裏掏出海慧寺的護身符:“你少胡說八道,我魯彩梅做的是正經生意!”


    青娘淡淡瞟一眼護身符,看向魯彩梅有些驚恐的眼睛:“十殿閻羅有《功過薄》,你猜誰會在那裏等你?我猜是江采娘。”


    江采娘曾是魯彩梅最好的姐妹,比她漂亮比她清甜,客人很喜歡。江采娘掙夠銀子,替兩個人贖身,剩下銀子原說買個小鋪子兩人過活。


    魯彩梅卻灌醉好姐妹,把人賣到外縣花樓,貪了所有銀子開始養女兒。


    一滴冷汗留下來,魯彩梅從沒想到,一團和氣的褚青娘這樣厲害!江采娘的事,整個懷安記得的不多了,她卻記在心裏。


    褚青娘不再理會魯彩梅,饒過她去找魏文昭,魏文昭竟然又不見!褚青娘冷笑:“你去告訴他,他若不見我即刻就走。”


    呂頌覷著褚青娘臉上冷笑,倒不回稟,褚青娘走了最好,夫人少些麻煩,可惜他不敢。


    “老爺,褚娘子說您不見,她即刻就走。”


    魏文昭討厭被威脅,聞言臉色冷下三度。


    呂頌頭低的更厲害。


    魏文昭手裏茶盞轉了幾圈,到底不能不見,那是個狠心的女人,丈夫兒女都能拋下,更何況一個外人能拖她幾時。


    “叫她進來。”


    “是”


    呂頌心裏一縮,越發忌憚褚青娘。他家夫人再不滿也不敢這樣。不知為什麽,明明看起來老爺很寵夫人,可夫人就是不敢造次。


    褚青娘進來,魏文昭卻沒在外間,呂頌朝裏間努努嘴,悄然無聲退下,留下褚青娘一個人站在客廳。


    靜謐的客廳,褚青娘微微皺眉,以她和魏文昭今日關係,在裏間見麵並不合理。


    魏文昭穿著家常衣裳,斜靠在羅漢榻上,雙腿縮在榻上,一腿微曲一腿斜支,很有箕坐的味道。


    小幾上一盞香茗茶湯清綠,手上一卷書閑閑翻看。外間沒有一絲聲音,魏文昭輕嗤一聲,有一行沒一行看書上字,反正求人的不是他。


    褚青娘站了一會兒,隻能出聲:“我進去於理不合,未免你名聲受損請出來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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