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君子坦蕩蕩,沒有什麽不可以說的,監察之人可以證明程氏清白,也可以起警示作用。


    啞嬸凝神想了許久,再抬頭:“老身姓馮鳳溪人,本名馮莫鳶。”


    “你也是鳳溪人?”褚青娘驚訝,半句鳳溪口音都沒有。


    “是,和那位欽差大人是同鄉,不過十歲時被賣到宮裏為奴,二十五歲出宮,帶著銀錢投奔哥哥。”


    後邊怎樣啞婆,不,馮莫鳶沒說,隻淡漠說了一句:“鳳溪男人倒是慣會忘恩負義。”


    用的鳳溪口音。


    從宮裏熬的活著出來,卻被被親人背叛,褚青娘溫熱的手,握住馮莫鳶:“原來是故鄉人。”


    出了秦安郡,她們就是故鄉人。


    馮莫鳶拍拍褚青娘:“我寫個身契給你,什麽時候程家出籍,什麽時候我出籍。”


    啞婆和她相伴三年,總是體貼在不經意間,褚青娘怎麽舍得:“馮嬸……”


    馮莫鳶卻下了決心:“就這樣吧。”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不問來曆不問去處,每月比腳夫還高的月錢,完全的信任,青娘對她的好,值得她再信人一回。


    看馮莫鳶一手顏體,遒勁有力寫下身契按下指印,褚青娘心裏澀澀的暖。曾經那麽艱難,幾乎乞討為生,馮嬸也不肯賣身為奴。


    “何必再出籍,青娘給姑姑養老不好嗎?”


    姑姑?馮莫鳶啞然看青娘,看她微紅的眼眶,看她溫溫的笑容,默了一會兒,笑:“成,姑姑等你養老。”


    褚青娘挽住馮莫鳶,側臉依在她肩膀,馮莫鳶拍拍褚青娘胳膊,笑道:“放心”


    魏文昭聽魏奇說完,沒什麽表示,看了一眼他身後的東珠:“讓呂頌和書信一起送回去,給夫人用。”


    “是”魏奇瞬間明白了,回去再進一步必然的,世家大族,魏家是得慢慢講究起來了。


    魏奇帶著人要走,魏文昭拿起手冊,又吩咐一句:“順便告訴呂頌,後日清晨起錨去新縣。”


    “是”


    等人都走了,魏文昭對著書冊上的字,忽然笑了一下:“還是這麽倔。”


    也不知道說的誰。


    又想起那一年初見,她笑著說:“我叫褚青娘,從今以後我照顧你。”


    騙子,說到就要做到,魏文昭嘴角溢出一點笑。


    嗯,不過這麽倔,還是要敲打敲打。


    第21章


    褚青娘剛把家裏安排清楚, 魏奇又來回稟“老爺吩咐後日清晨啟程, 到時候派車來接姨娘。”


    譚芸芬聽了就不高興:“你們欽差來了一個月也沒見著急,這會兒又說走就走,家裏東西還收拾不收拾?左鄰右舍親朋故舊還告不告辭?”


    按理魏奇作為魏文昭心腹,完全不用懼怕姨娘身邊的丫鬟,可……了解整個經過的魏奇沉默告退。


    隻是他要走,譚芸芬還憋著火沒處撒:“哎, 這下你們老爺稱心如意了, 門口那倆門神,是不是也能弄走了?”


    並不能, 雖然可能性不大, 可萬一新姨娘帶著孩子跑了呢?


    等人走了, 譚芸芬對著院子撇撇嘴:“奶奶,以後惡人奴婢來當。”譚芸芬想的很明白, 她家奶奶原本是嫡妻,沒道理被個賤人壓一頭。再說她們又不求寵爭愛,怕他們什麽。


    褚青娘笑:“好”


    這日下午, 褚青娘穿著家常衣裙, 領著童兒去和文大娘告別。因為童兒在, 文大娘不好放開傷心, 隻是拉著青娘手眼眶紅的不行。


    褚青娘笑著安慰她:“從今往後再不用風吹日曬,童兒有爹,我也能再見到孩子們,挺好的。”


    真要這樣好, 當年何必瞞著身孕,一文不名從魏家離開。可文大娘就當自己是傻的:“是啊,孩子們指不定多想你。”


    等青娘走了,文大娘一個人捂著嘴,在屋裏哭的撕心裂肺,這孩子多委屈,多委屈。


    丟了嫡妻名分,丟了祖宗家業,最後被逼著回去做妾,眼睜睜看著自己孩子,叫別人母親。


    這委屈,這委屈,找誰說。


    青娘要支撐一家子,青娘要給孩子撐起天,青娘沒法哭,她替青娘哭。


    童兒還懵懂,牽著母親手,既有爹娘團聚的欣喜,又有疑惑:“娘真的高興嗎?高興跟爹爹回去,他們家新夫人怎麽辦?”


    褚青娘彎腰,摸摸兒子粉嫩臉蛋,笑容和悅:“童兒高興嗎?”


    小孩兒有些羞澀,想到可以把他抱很高的爹爹,小臉蛋紅紅的,有些扭捏:“高興。”


    “童兒高興,娘就高興。”褚青娘給出答案。


    童兒覺得哪裏不對,很快找出不對的地方:“娘高興,童兒才高興。”


    褚青娘笑笑。


    第二日清晨,褚青娘煥然一新,帶著程萬元拜訪陸家。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從那以後,懷安陸家和褚家關係更為密切。


    最初,陸家穩穩站在褚家之後,讓褚家落地生根;後來褚家拉著陸家再上一層樓。


    然後左鄰右舍一一告辭,心軟的婦人,落淚的不知多少。


    二碼頭的腳夫們也沒忘,褚青娘親自去告辭。一人一包炒花生,回家給老婆孩子吃,那些長幫忙的又多了核桃。唐觀是四色禮,其他巡差管事,則是兩樣點心。


    褚青娘團團福身,謝謝大夥兒幾年看顧。


    懷安,褚青娘安安穩穩待了五年的地方,要離開了。


    該辭別的都辭別了,馮莫鳶問她:“吳俊那裏怎麽辦?”


    如果吳俊沒有向她示愛,按他們交情應該親自去一趟,隻是現在不合適了:“姑姑親自去一趟,替我辭行。”


    第二日清晨,魏奇領著一頂青呢小轎來接褚青娘。最後看一眼小院,小院裏烏泱泱一堆人 ,表情都是難舍難離。


    就是丈夫如程萬元,也忍不住難受。


    青娘眼睛從程家、文家,一張張傷別離的臉上滑過,阿鳳抱著康哥兒,嘴唇一顫就哭了:“青姐,我舍不得你。”


    文大娘昨天哭的過分,眼眶還紅的不自然,盡量讓神情泰然道:“記得長來信。”


    馮莫鳶最淡定,也忍不住吸吸鼻子:“快走,別誤了時候。”


    來時孤身無依,走時有這麽多親朋。褚青娘提裙跪下,文大娘連忙攔:“這怎麽使得!”


    馮莫鳶攔住她:“讓她跪吧。”


    褚青娘對著文叔文嬸三叩首,童兒也懂事的跪下,童言清稚:“童兒不敢忘記文爺爺、文奶奶救難之恩。”


    文大娘再忍不住,嗚咽一聲,轉頭靠在老頭子肩上哭,她救的丫頭好苦的命。


    褚青娘又起來,對著程萬元、馮莫鳶欠身屈膝:“剩下的事,辛苦先生、姑姑。”


    程萬元拱手:“必不敢負家主信托之恩。”


    馮莫鳶:“去吧,好好陪陪孩子們。”


    小轎載著母子離開,院裏女人壓低聲音‘嗚嗚’哭做一團。最是心硬的啞婆馮莫鳶,也取出帕子沾眼角,那動作竟然也是體麵雅致的。


    欽差要走,懷安縣大小官員都來送行,因為水上田地的事,好些獲利的鄉紳百姓也來送行,運河碼頭烏壓壓一片人。


    鑼鼓喧天,彩色的萬民傘高高撐起,撐在魏文昭身後。


    直到一頂小轎來了,鑼鼓聲停,魏奇掀開轎簾:“老爺在等您和公子。”


    五尺外魏文昭笑吟吟:“童兒來爹爹這裏。”


    童兒看看娘,娘點頭,小孩子高興的撲過去:“爹爹!”


    魏文昭抱起孩子,笑問:“想爹爹沒?”


    “想了!”清脆有力。


    魏文昭看一眼褚青娘:淺碧衣裙淨挽發,發間兩根金簪,腕上一根赤金扁鐲,典雅清麗。眼裏多出幾分滿意:“青娘走吧。”


    周誌通,連忙領一幹人彎腰送行:“祝大人一路順風。”


    魏文昭抱著童兒正要上甲板,忽然有人喊道:“等等!”


    陸華安帶著管家過來,走到褚青娘麵前拱手:“此去山長水遠,褚娘子善加珍重。”


    身後管家奉上程儀,一盤雪花銀,譚芸芬默默上前收了。


    周圍人默默抽氣:我的娘,這得有一百兩吧,麵麵相覷。最主要都是懷安人,誰不知道陸舉人,曾向碼頭褚娘子求婚。


    於是眾人眼睛,就在欽差、陸舉人、褚青娘之間溜來溜去。


    魏文昭恍若未聞,笑的溫文爾雅:“青娘,莫耽誤時辰。”


    這一笑,眾人眼睛瞪大了:我的天……我看見桃花開了。什麽陸舉人,根本提鞋帶也配不上!


    魏文昭淺淺勾勾嘴角。


    吳朗急的在外邊推來推去:“讓我們進去,讓我們進去!”


    可惜抬的擔架,怎麽也擠不進去,吳朗忍著痛支起身:“阿朗,扶哥過去。”


    一瘸一拐擠到碼頭上,船卻已經要離開了,吳俊跛著跛著往前奔,對站在船頭的魏文昭大喊:“大人,褚娘子才來懷安,帶著沒出繈褓的孩子,被多少人恥笑。”


    魏文昭遠目,看見那個屠夫一瘸一拐追船。


    “隨便那個混混都想占她便宜,一個孤苦女人帶著孩子,風吹日曬碼頭上討生活,大人~你永遠都不知道,她背地裏流過多少淚。”


    吳俊喊得聲嘶力竭,恨不能把自己心喊出來“大人~她不容易啊~”


    不容易三個字,是六年時間,兩千多個日子,一天一天積攢的。


    拖著肚子打短工,忍著漲奶賣花生,地痞、流氓、地頭蛇,是她費盡思量,巧笑晏晏應付下來。


    “大人~您善待她,別再辜負她~”吳俊終於力竭,撲到在碼頭。


    魏文昭冷臉看一眼,摔在地上的屠夫,轉身走進船艙,不滿道:“這就是你當年的倔強,如果聽我安排,何至於白白吃那麽多苦。”


    童兒忽閃忽閃眼睛,有些不能明白:“爹爹為什麽要訓娘?娘那麽辛苦。”


    “她該,要是她肯聽爹爹的,童兒也不用跟她顛簸流離,可以安安穩穩過日子。”


    褚童不太明白,因為這太複雜了,不是因為爹爹娶新夫人,娘才不得不離開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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