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紙散在身上地上,呂文佩慌亂收攏,一頁頁看過去,上邊寫著黃氏如何籌謀如何散布,和誰人有接觸,給過那些地痞錢財,錢財又是多少,還有地痞口供指印……


    完了,這是呂文佩第一反應,奶娘完了。


    魏文昭冷眼看著地上的呂文佩:“這件事是你指使的,還是你隻知情卻沒有阻止?”


    在魏文昭心裏自己是那樣惡毒的人嗎?竟然會指使人,敗壞女兒家名聲。好歹如何,魏思穎也在自己院裏養了六年,思華思年沒出生時,因為魏思穎長得極肖魏文昭,她也是真心喜愛過幾天的!


    呂文佩捏著紙從地上爬起來,滿臉怨怒:“是我又如何?褚氏明明有牛痘之法,為什麽不給我的孩子用!害的我的華兒小小年紀命赴黃泉,我恨她,怎麽樣!”


    魏文昭雙手負後,冷冷睇著呂文佩發瘋,語氣冷漠道:“是你指使的,本官立刻休了你,將你做的事告知呂家,張榜全城。”


    呂文佩肩膀瑟瑟了一下,下意識後退幾步,臉上怨氣變成雪白懼色:“不、不是我指使的。”


    告知呂家,張榜全城,魏文昭這是要她的命,要呂家的命!


    魏文昭如冰山,如鐵板魏然不動。


    呂文佩怕極了,撲過來拉住魏文昭胳膊,倉皇害怕的眼睛對上魏文昭:“你不能這麽做,不能張榜全城。”


    “不是你做的,我自然不會張榜全城,我知道你的性情文弱,做不出這種惡毒事來。”


    你知道我做不出來,卻上來就給我一耳光?淚水順著呂文佩眼角淌下來,放開魏文昭胳膊往後退了兩步,哭到:


    “是,我文弱,我沒用,褚青娘有本事,能做皇商,能找到牛痘之法,可她明明有法子,卻不給我的孩子用。”


    眼淚一行一行,呂文佩責問魏文昭:“再怎麽說,我也照顧過思穎、思雲六年,讓他們衣食無憂。我對她的孩子,不敢說盡心盡力,卻從沒有苛待虐責,她卻那樣惡毒涼薄的對待我的孩子,為什麽你不去怪她!”


    思華之殤,是魏文昭心裏一個痛,褚青娘的冷漠更是痛,可他不會在呂文佩麵前表現出來,隻是強硬的負手冷漠道:“如果你是她,你會給搶了自己丈夫的女人,治療她的孩子嗎?”


    呂文佩哭著搖頭,淚珠在空中滑過,留下一道傷心的痕跡:“看,你從來就是這樣,什麽事都偏向她。她回來不理你,你就讓我喝避子湯,你們有夫妻之事,就施舍我可以不用喝避子湯。她做出良薄事你替她辯解,我什麽都沒做,你卻給我一耳光!”


    “為什麽!為什麽對我這樣不公平?”呂文佩嘶聲問。


    魏文昭平靜而冷漠:“本官不公平嗎?你的嫡親侄子從工部調到禮部,你的兩個從侄以舉人之身出仕,你還要本官如何公平!”


    “嗬嗬嗬”呂文佩笑裏全是苦澀的淚水,心中一片冰雪之空,“我是一個女人,我不管侄子怎麽樣,我隻想要我丈夫的愛!”最後一句幾乎嘶吼。


    魏文昭眉頭微皺,微微不耐的眼裏寫著‘不可理喻’四個字。


    那不耐煩深深刺痛了呂文佩,她忽然悟了,臉上淚痕還在,眼裏淚水卻漸漸稀薄:“原來自始至終你喜歡的都是她?”


    自然,魏文昭眉頭不自覺放鬆。


    呂文佩氣的幾乎嘔血:“你喜歡你的妻子早說啊!難道我還能強求不成?在你心裏我算什麽啊?”


    魏文昭還是負手而立,眉目卻慢慢變得平和。


    呂文佩慢慢點頭,神思從沒有的清明:“是了,我是你的梯子,是你通天的梯子,現在梯子沒用了可以撤了。”


    魏文昭聲音平和,甚至帶一點撫慰:“不會,我既然娶了你,就會對你負責。”


    “負責?”呂文佩心傷到極處,反而笑了,笑的渾身顫抖:“魏文昭你會遭報應的,知道嗎,你會遭報應的!哈哈哈哈哈。”


    魏文昭眉目轉冷,看著呂文佩笑的前仰後合發瘋,冷漠道:“你知道黃氏造謠的後果有多嚴重嗎?就憑你知情不舉,我就可以貶你為妾。隻要我說明其中利害,呂家不會為你發一聲。”


    “貶我為妾?貶我為妾……”呂文佩說著說著,淚水又流下來。這淚水卻不是為自己流的,她隻是想起當年褚青娘。


    魏文昭不再理會呂文佩,而是對外吩咐:“進來人,幫你家夫人打水洗梳。”


    “是。”早避出去的丫鬟們,連忙戰戰兢兢進來,魏文昭看了一眼呂文佩,轉身出去。


    呂文佩不顧丫鬟們扶持,對著魏文昭背影大吼:“當年給我搶她正妻之位不過一句話,可是你呢,真正拋棄她的人是你!”


    魏文昭在院中站住腳步,卻並沒有回身。


    呂文佩不顧丫鬟勸阻,繼續吼道:“我搶了她的正妻之位,她住在一個院裏,卻對我孩子不聞不問。魏文昭,你呢?你拋棄了她,我等著她如何回報你!”


    魏文昭咬牙,站穩腳跟,回頭一字一句冷聲:“本官從未想過要拋棄她,從未!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冰冷的聲音裏,隱隱藏著幾星怒火。隻是不知道這怒火,到底是怒火還是恐懼。


    往京城的一艘快船上,船頭一位上淺下深綠色襦裙女子,看起來三十多歲,似乎隻是隨意站著,儀態卻有說不出的賞心悅目。


    任誰也不敢說,這是曾經流落街頭,靠漿洗為生的啞婆,可她就是三子珍總監管,已經四十二歲的馮莫鳶,曾經的啞婆。


    馮莫鳶慢慢撫著腕寬邊銀鐲,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那銀鐲花紋造型格外別致細膩,若是有眼光的行家,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內庭禦造之物。


    迎麵的風吹起她濃綠的裙角,馮莫鳶撫著鐲子想,有些事是時候給青娘交底了。比如她不是年滿二十五出宮的宮女,她是三十一才出宮的嬤嬤,比如她曾照顧一個孩子到八歲。


    ‘噗通’岸邊水聲響起,船上有人喊:“有人跳水了!”


    “快救!”馮莫鳶放下手命令。


    第58章


    魏文昭繞過影壁, 再往前就是通往二進院子的角門, 他腳步頓了頓轉身往東,吩咐魏奇:“去把我書房衣物被褥,收拾收拾送到映霞苑。”


    魏奇愣住抬眼看魏文昭,隻見他已經負手走出好幾步,心裏有句話想問卻問不出來:東西搬過去,被褚娘子讓人扔出來怎麽辦?


    魏文昭沒回頭, 卻好像後腦勺長眼一樣, 淡笑道:“放心不會扔出來,思穎婚事迫在眉睫。”


    哦, 魏奇明白了, 就算為大小姐婚事, 褚娘子也不會在這節骨眼兒上,跟老爺翻臉。放下心, 魏奇自己去二進院子辦差。


    相較於魏奇擔憂,魏文昭心裏想的卻是別的。青娘一直不肯原諒他,呂文佩是個很重要的原因, 今天他和呂文佩恩斷, 以後就可以一心一意守著青娘。


    東牆根有兩扇紅漆木門, 大白天卻拴著門閂。魏文昭抬起修長手指, 玉色一樣的手指,和紅色對比成豔麗,就如同他嘴角現在的笑容,豔麗炫目。


    以後他又能和青娘雙棲雙飛了。


    魏文昭負手悠閑走進映霞苑, 若無其事進了主屋,旁若無人撩袍坐到羅漢榻上,笑眼看向對麵。


    對麵是床帳,褚青娘坐在床邊做針線,一針一線耐心細致,對進來的人恍若未聞。


    魏文昭笑眼看了一會兒,道:“你進獻的牛痘之法,太醫院幾位太醫正在死囚身上試驗。”


    褚青娘用剪刀剪掉線頭,換一根線繼續細細縫製。


    頭都不抬嗎?魏文昭覺得,青娘這樣置氣也很可愛,嘴角笑容擴大:“陛下說咱們夫妻就像一對福星,龍心大悅,特意手書‘伉儷天成’四個大字,正交由內庭司刻字成匾,過幾日就到。”


    褚青娘手上針線停頓幾息,她料到魏文昭再次動情,必然會想法子永遠留住她,原來想的是這個法子。


    天佑帝親自手書的‘伉儷天成’,這一生她別想和離。唯一好處,前幾日她和童兒說過不想和離,否則以童兒執拗的性子,看見這塊牌匾,該是怎麽樣傷心和怒怨衝天。


    幸虧提前說了,褚青娘心裏鬆口氣,勾起嘴角諷刺:“魏大人一向自詡公平,有了這塊匾,呂氏又怎麽安慰?不如魏大人用身體去安慰。”


    魏文昭好似無奈一樣,起身走到褚青娘身邊坐下:“我知道你氣這個,今日呂氏知情不舉,完全置魏氏於不顧,我和她恩斷……”


    褚青娘淡淡接口:“她那個梯子沒用了,呂家以後也隻有攀附你的,是該恩斷了。”


    明明是自己有理的事情,為什麽被青娘說的如此刻薄寡恩?魏文昭坐在褚青娘身側,卻覺得仿佛隔著山水之遙,又仿佛懷側的人是一座雪山。


    冰冷而無情。


    怎麽會冰冷而無情,他們也曾小軒窗共讀,青娘活潑而俏麗,鳳眼跳躍著歡喜;也曾桃花林間漫步,青娘挽著他臂膀笑語嫣然;也曾……


    魏文昭想起他這半生,唯一做過的出格事,又生出興致:“還記得那年咱們偷折槐花嗎?”


    那是他和青娘一起做過的‘壞事’,魏文昭興致勃勃:“咱倆趁著……”


    “我已經不吃槐花了。”褚青娘淡漠打斷,撿起剪刀‘哢嚓’剪斷線頭,低頭在笸籃裏另找合適顏色的線。


    魏文昭臉上興奮顏色慢慢收攏,微微眯眼,審視一直忙碌的褚青娘。


    “老爺,東西都收拾來了,該怎麽放?”魏奇貓腰進來,根本不敢抬頭看褚青娘反應。


    竹簾‘嘩啦啦’響,四五個小廝抬著兩個大箱子進來。箱子放在地上,屋裏卻流轉著尷尬的寂靜。


    幾個小廝束手而立,垂著頭不敢說話,這伯府誰不知道,東院夫人不待見老爺。


    魏文昭玩味的看著褚青娘停頓下來的手,道:“青娘,為夫東西該如何歸攏?”


    剛說陛下手書‘伉儷天成’這會兒就要住進來?褚青娘將捏到手裏的剪刀,扔回笸籃向外道。


    “春桐。”


    “奴婢在。”春桐低頭進來。


    “把魏大人東西歸置起來。”


    “是”


    像是遇赦一樣,包括魏文昭在內,所有魏係奴才都鬆了一口氣。尤其小廝,平日裏滿院子挺胸昂頭,這會兒巴兒狗一樣,抬著箱子對春桐諂媚。


    “怎麽好勞姐姐動手,您隻管吩咐指派,粗活我們來做。”至於給東院夫人請安,他們根本不敢好嗎?


    褚青娘平靜而淡漠,重新忙碌手上針線,魏文昭抬屁股起身:“我去看看今日賬目。”也沒敢像往日一樣自稱為夫。


    衣裳放進櫃子,被子放到褚青娘床上。夫妻同屋放誰家不是喜慶事,可那些小廝沒一個敢笑嘻嘻討賞的,東西放完抬著空箱子麻溜滾了。


    魏文昭支撐著足夠厚的臉皮,晚飯自然而然留下來,夜裏自然而然留下來。


    “我有身孕。”褚青娘道。


    魏文昭連忙笑著接話:“為夫沒那麽禽獸。”


    屋裏便安靜下來,魏文昭想了想提了個話頭,一個褚青娘一定關心的話頭:“思穎的事,你看中哪個皇子?”


    褚青娘斂目,要論皇子還是魏文昭更熟悉:“你覺得呢?”


    魏文昭心裏微微得意,侃侃而談:“剩下三個成年皇子,四皇子誠王二十一歲,母親正二品賢妃,先太師之女,雖然聖眷一般,但家勢淵源。誠王本身騎射一流,喜好結交江湖俠客三教九流,對皇位沒有興趣。”


    說到這裏魏文昭微微沉吟:“我覺得他和穎兒性子相合,唯一不知為什麽,二十一還不肯娶親,府裏也沒有姬妾。”


    “會不會有隱疾?”


    “應該沒有,皇上派過通曉人事的宮女,沒問題。”


    “會不會……”褚青娘沉吟“好龍陽?”


    魏文昭‘哈哈’大笑,攬住青娘肩膀:“娘子話本看太多了,世間哪有那麽多龍陽男子?”


    褚青娘淡淡看向魏文昭不說話,魏文昭收斂笑容,收回手投降:“好好好,為夫老實說,誠王沒有龍陽之好,隻是不知道為什麽而已。”


    強硬搬進映霞苑,他進了一步,想要夫妻和睦剩下該退一步,魏文昭明白的很。


    青娘沉吟片刻,將誠王暫時劃到圈外:“還有呢?”


    “皇八子宜王十九歲,母親姓柳一直是貴人,直到宜王封王,禮部才按慣例,上書請皇上請封為嬪,也沒有賜號就是柳嬪。”


    魏文昭仔細回想了一下:“柳嬪在後宮幾乎沒有存在感,她父親原本是個縣令,剛夠參選資格,原本落選了,是先太後看她性情安靜,不知怎麽想的又留下來。留下後幾年無寵,也不知怎麽陛下寵幸了一回,就有了宜王,有宜王後不到半年,柳縣令就辭官教書去了。”


    也就是說,這個母家沒有半分助力,褚青娘摸著腕間玉鐲慢慢琢磨:“性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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