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東西不能太過,比如超過當年太子妃。


    還要照顧青娘,還要兼顧皇帝、還要給各種給抽取東西,年下進出繁忙的三子珍盤賬。


    魏文昭閉眼,從胸口長長歎出一口濁氣。


    這樣不行,他必須每日有自己時間,必須每日檢試。比如現在他和青娘的情形,看似十分親近,其實青娘對他態度飄忽不定。


    多半都是利用,而不是試探和好吧,魏文昭不太確定的想。


    魏文昭把半闔眼,把青娘最近表現一一分析,忽然發現有一處明顯錯漏處,有一日他出外邊回來,青娘深深望進他的眼中,然後就莫名咬死宜王。


    那一刻他心中激昂,即便後來青娘避過眼,他也沒有多想,現在看來青娘瞞了他重要的消息。比如她私下見過宜王,比如她知道宜王某些秘密!


    魏文昭倒不怕青娘害他,畢竟他們中間有四個孩子,他倒下對孩子們沒有半分好處。


    隻是通過這些隱瞞的重要消息,可以判斷出,青娘是態度飄忽利用他,還是心思不定在考慮是不是和他複合。


    現在看來完全就是利用,隻是在某一刻,宜王的秘密大到褚青娘那樣沉穩的,也要考慮從他這裏尋求看法。


    到底是什麽秘密?


    可惜秘密這種事,有可能是各種東西,根本無法憑空猜測。


    魏文昭很快放棄,反而檢試起她和青娘現在的情形。因為不管宜王有什麽秘密,都不會傷害到永嘉伯府,還是那句話,他和青娘之間牽絆太深,青娘不會做出任何傷害伯府的事。


    稍微一檢試,魏文昭就苦笑出來。四年前青娘才回來,就像一顆種子被他握在手心,可以隨意處置;牛痘之前,青娘是一顆樹苗,他可以單手攀折;現在這顆樹苗有了宜王做靠,竟然迅速長到茶杯粗,再不是他可以隨意處置的。


    胸中隱隱淤堵,魏文昭負手在屋裏轉了幾圈。如果青娘對他有情,別說茶杯粗,就是參天大樹,他還樂得樹下乘涼跟人吹噓。


    可如今,青娘對他還是半分情意沒有。


    魏文昭挪腳到南牆邊,牆上掛著裱過的‘耐心’二字。魏文昭負手仰視,磅礴的楷書鋼硬而鉤戈果決。


    魏文昭看了許久,又看向旁邊的‘體貼’二字。


    青娘是個心腸軟的女子,看著柔中帶鋼,也確實柔中帶鋼,可她就是個心腸軟的女子。她一次次對思年心軟,拿出珍貴藥油救她,對呂氏也是一次次心軟點撥。


    魏文昭嘴角抿出一點笑意,這就是他喜歡的女子,既能風浪如履平地,也能心最深處軟的讓人想永遠嗬護。


    笑意和柔情一點點染上桃花眼,魏文昭最後看一眼並排的‘耐心’‘體貼’轉身離開書房。


    一年不成兩年、兩年不成三年,他有一生時間,向青娘證明自己的愛。


    隻是證明歸證明,到了映霞苑,魏文昭一邊取下鬥篷,一邊換靴子,嘴裏跟青娘說:“三子珍的賬目,交由家裏錢糧師爺盤點,我這邊實在忙不過來。”


    魏文昭決定要空出時間,一來多陪伴孕中不易的青娘,二來給自己留下空隙每日反思。


    褚青娘依著暖融融錦被,幾支梅花一盞淡茶,一邊翻看地理雜記,一邊道:“不用了,姑姑來了,她本就是三子珍總監管,把賬目交給她打理就好。”


    魏文昭並不反對,他對三子珍沒多餘想法,反正將來都是他孩子的。


    一邊換家常衣裳,一邊又想起一件事:“馮姑姑身邊那個伺候的,就是那個疤臉女人是怎麽回事?”


    總是一句話不說,沉默憂傷的跟在馮莫鳶身後。


    褚青娘隨意翻過一頁書:“是姑姑從運河邊救回來的,因為燒傷臉被夫家休棄,就跟了姑姑。”


    魏文昭不再多問,眉眼溫和坐到褚青娘身邊,搓了挫手確保溫暖,才放在她肚皮上:“孩子今天乖不乖,有沒有鬧你?”


    褚青娘不怎麽上心的一行行看書:“月份大了,最近動的不厲害。”


    確實不厲害,魏文昭收回手向下坐了坐,一雙手慢慢替青娘按摩雙腿,最近青娘雙腿有點浮腫:“難受的厲害嗎?要不要請太醫來看看。”


    褚青娘腿動了動,就隨魏文昭去了,畢竟譚芸芬月份也大了,沒法替她舒緩。


    夜裏褚青娘腿抽筋驚醒,魏文昭也跟著模糊醒來:“不舒服?”


    “腿抽筋。”


    “哦”魏文昭披衣起來,一點一點替青娘按摩痙攣的地方。


    新年前幾日,還在病中的呂文佩,忽然命人收拾東西搬離主院,帶著五歲的魏思瑞,搬到西院華年小築。


    魏文昭聽了愣了楞,他明白,他和呂文佩夫妻緣分盡了。雖然沒有夫妻之愛,但夫妻之義他還是盡了的。魏文昭惆悵片刻,吩咐下人不許慢待,一應份例和東院一樣,也就撂開手了。


    迎春花開的時候,京城又下了一場雪,晶瑩的雪花下黃蕊綠葉,永嘉伯府迎來了第四位公子。


    魏文昭欣喜的抱著繈褓,給躺在床上疲憊無力的褚青娘看:“青娘,你看像不像嶽父!”


    繈褓裏露出一個嬌嫩的嬰兒,黑發濃眉方墩墩肉臉蛋,神似已經故去十七年的褚父。


    褚青娘淚水盈滿眼眶。


    魏文昭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溫柔替褚青娘擦去淚水:“別哭,仔細傷眼睛,這一次咱們一起嗬護他長大。”


    完全不忌諱房中還沒散盡的血腥氣,魏文昭一邊胳膊抱著繈褓,一邊半依在床欄擁著褚青娘:“我想好了,這孩子就叫思成,魏思成,他會有最好的人生,不會有半點缺憾。”


    魏文昭完全破除產房不祥的說法,夜夜陪著褚青娘,夜裏給孩子換尿布,半夜抱孩子出去找奶娘哺乳。


    “青娘,當年你生過兒的不易,我都補償給你。”


    褚青娘笑笑不說話。


    粉紅的桃花開了又謝了,白色的蘋果花開了又凋零,院裏隻剩滿目綠色時,魏文昭搬著指頭算到百日。


    百日了,可以有夫妻之實了。夫妻間有那回事,和沒那回事是大不同的,更何況他想青娘許久了。


    這三個月,青娘從沒露過厭煩他的意思,對孩子很溫柔,對他也有笑臉。魏文昭心裏柔軟一片,吩咐魏奇:“去準備最好最新鮮的羊腸衣,再準備香湯。”


    夫人這幾月對老爺的態度,魏奇也看在眼裏,他也替老爺高興,總算老爺一片赤誠守得雲開。


    臉上笑嗬嗬,牽動的眼角鞭痕扭曲:“奴才這就去。”


    鴉青順滑的發絲,梳的一絲不亂用玉簪壓在頭頂。穿上特意新製的錦袍,配上玉佩香囊,香囊裏是褚青娘喜歡的鬆柏藥香。青緞粉底小朝靴,愈發顯得他身長玉立。


    說實話,魏文昭這一番收拾出現在映霞苑,看呆了一眾丫鬟婆子,包括廊下哄孩子的譚芸芬。實在太漂亮,尤其經過朝堂洗禮,又比年輕男子多幾分上位者從容氣度。


    直到魏文昭進了主屋,半晌,譚芸芬才從目瞪口呆中反應過來,啐了一口:“呸,發春的公雞。”


    褚青娘眼睛隻在魏文昭身上溜了一圈,淡笑不語低頭哄孩子。永嘉伯府的四公子實在活潑,才三個多月就‘咿咿呀呀’翻身踢腳,像極了他那豪爽的外祖父。


    看見魏文昭進來,就‘啊啊啊’手腳抽筋樣踢著笑,愛笑也像。


    這是一個受盡父母寵愛的孩子。


    魏文昭走過去坐在床邊,握住孩子核桃樣大小的拳頭,俯身笑眼看著:“成兒越長越像嶽父。”


    褚青娘喜歡聽這話,看著孩子臉上笑容越發溫柔,這孩子確實很像外祖父,不管性情還是長相。


    夜裏魏文昭睜開眼,悄悄點燃蠟燭,將床中間的孩子抱到羅漢榻上蓋好。笑眼看了一會孩子無憂睡顏,魏文昭回到床邊:“青娘。”


    褚青娘被叫醒,看到空蕩蕩床鋪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嘴角挽起笑花:“魏大人要是發情,可以去買幾個年輕丫頭回來。”


    笑意還在臉上,魏文昭一時不能反應。


    褚青娘斂起笑容,冷漠到:“魏文昭,我沒讓你出去,隻是因為成兒喜歡你陪著,你如果有別的想法,趁早滾出映霞苑。”


    第64章


    時間仿佛凝滯, 魏文昭終於反應過來褚青娘, 說了一句什麽:滾,滾出映霞苑。


    “你果然是恨我的。”魏文昭了然。


    “原本不恨。”


    “因為思成,”魏文昭冷笑,“既然你那麽恨我,我帶思成離開好了。”


    褚青娘同樣冷笑:“魏文昭你又要開始了,是嗎?用孩子脅迫我。”


    “你覺得我是脅迫你?”不知為什麽, 魏文昭覺得心髒隱隱無法跳動, 想要滴血卻滴不出來。


    他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樣奇異的感覺,猶記得他強迫青娘有孕時, 麵對青娘的憤恨, 麵對青娘的諷刺, 那時候他隻覺得一把碎瓷揉進心裏,碎瓷合著心髒揉捏成血肉一團。


    他明明那麽愛青娘, 卻弄得要強迫她,那時的感覺是明明白白的痛,痛徹心扉的痛。


    可今天的感覺, 卻是這樣悶悶的, 不是痛徹心扉, 卻說不出來的難受。


    麵對魏文昭仿佛空白, 又仿佛迷茫的痛苦,褚青娘垂下眼。她知道魏文昭怎麽了,魏文昭想不明白,他那麽努力用心, 事情為什麽會這樣。


    褚青娘重新翻身對牆躺下,蓋好被子:“魏文昭,你以後再也不能用任何一個孩子脅迫我,你可以離開映霞苑,那樣對你有好處。”


    夜寂靜下來,賬外紅燭結出一個燈花,閃了閃最終寂滅,從燭芯染著蠟油掉下來,黑黑一個點。


    魏文昭看著褚青娘側身而眠的樣子,不知看了多久,直到半撐起的身子發涼發麻。


    揭開隻蓋了雙腿的被子,魏文昭下床淅淅索索穿上外袍,今晚他不想留在這裏。


    ‘啊啊啊~’羅漢榻傳來嬰兒的哭聲,魏文昭扣紐絆的手停了一下,走到榻邊。思成不知什麽時候從繈褓裏抽出手,在空中揮舞著哭。


    看到他來,眨了眨眼越發哭的厲害‘啊啊啊’粉紅的牙床還沒有牙齒,擠起來的眼睛,眼角大顆淚珠。


    魏文昭心裏還是悶悶的,他整個人還沒從打擊中反應過來,本能打開繈褓,原來是尿濕了。


    換掉褲子,換掉尿濕的柔軟細布。孩子不哭了,小拳頭塞到嘴裏砸吧兩下,沒滋沒味吐出來,嘴一張就‘啊啊啊’的哭。


    “是餓了麽?”魏文昭抱起孩子,“爹爹帶你去找吃的。”


    奶娘聽到聲音,早起身在外邊等著,見魏文昭抱孩子出來,壓低聲音道:“老爺。”


    “嗯。”魏文昭小心,把孩子換到奶娘手上。


    靜靜的花月之夜,院子裏薔薇花散著幽香,從半開的門縫一縷縷飄進來,勾在人鼻端繞在人指尖。隻是仿佛午夜的夢,明明在那裏,卻夢醒易碎,魏文昭動動手指,指尖什麽也沒有,沒有薔薇花留下的夢和香味。


    “老爺,四公子飽了。”奶娘聲音在身旁響起,魏文昭看了看自己指尖,起身接回孩子:“下去歇著。”


    “是”奶娘屈膝退下。


    魏文昭低眼看懷裏繈褓,幼子已經甜眠,長長的睫毛蓋在下眼瞼,蘋果一樣臉蛋睡得軟軟熱熱,嬌嫩如薔薇花一樣的嘴巴,不知夢到什麽好吃的,快速吮吸幾下。


    魏文昭看的不知是心愛還是心痛,隻是悶。抱著孩子走回內室,將孩子放在褚青娘身邊,用自己被子蓋好。


    孩子已經睡得很安穩了,軟軟的脖子像嫩芽生長一樣緩緩放鬆,魏文昭定定看了幾眼,又看了一眼褚青娘背影,轉身離開。


    魏奇睡得正香,房門卻被驟雨樣‘啪啪’拍響,書房小廝張興壓低聲音急喊:“魏爺!魏爺!主子突然從映霞苑回來了。”


    魏奇驚得猛然坐起來,心慌慌亂跳,定定神猛地掀被下床穿衣裳,怎麽會這樣?今晚不是要……魏奇想起他準備的那些新鮮腸衣。


    難道……魏奇心裏一突不可置信,難道朝著壞的方向發展了?


    魏奇趕到書房,書房已經點亮紗燈,魏文昭麵無表情坐在桌後:“去廚下拿幾壺酒來。”


    連菜都不要嗎?魏奇心裏又是一突,麵上卻很能穩住,欠身道:“明□□會,老爺這會兒不能喝酒,更何況太子前日種牛痘,現在需要小心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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