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兩天,市政府的辦公大樓裏,市直各單位的頭頭腦腦們出現的頻率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高。這些頭頭們都無一例外地夾著個公文包,匆匆地來,匆匆地去。在走廊上碰見了,彼此打個招呼,心照不宣。市長們的辦公室都是關著的,偶爾一開,必定是有人出來了,馬上就有人再進去。而且,領導們的素質畢竟不同於一般百姓,秩序井然。誰都不會插隊,誰出來了,必定要朝外麵的笑笑,那笑裏有輕鬆,有的也有尷尬。外麵人就知道了,誰的事辦成了,誰的事沒辦好。


    年年都有年節。年節,自然成了市委、市政府機關的風景。


    在這道風景裏,來來往往的,都是些上得了台麵的人物。現如今時代發生了變化,年節文化也與時俱進。以前,每到年節,各單位各部門都忙著買東西,夜晚裏,開著車子往領導家送。領導家往往有人,結果就是黑暗中藏著車子,瞄著領導家的大門。待一撥人走了,便猛可裏進去,送了東西再速速出來。出來時,在門口就經常與第二撥人撞了個滿懷。這樣的方式顯然比較落後,既浪費時間,也不掩蔽,而且送東西帶來的最直接的後果就是給領導添麻煩。領導怎麽處理?往哪兒處理?送禮就是門學問,總有人在這方麵認真鑽研。這最突出的成果就是不往領導家裏跑了,改成辦公室。方便,直接,也不給領導添後續麻煩。公文包揣上若幹個信封,每個信封裏又裝上若幹紅票子。進了領導辦公室,先當然是以工作為主,稍事匯報。接著就拿出信封,伸手遞到領導桌上放著的文件下。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領導要退還信封之前退出其辦公室。如此多麽得當,又極其私密。不過,近年來在江平官場上也頗出了幾個有關於此的笑話。說某局局長到原市長吉發強辦公室,匯報後照例掏出信封,放於桌上走上。可是出門上車查看,才知道信封拿錯了。給市長的原來是給政府秘書長的,信封厚薄不同,實質相差巨大。這一驚讓此局長後悔不跌。第二年初人事調整時,此局長即被調往一冷門單位任黨組書記了。人問其故,答曰:信封害我也。另一事聽來有些荒唐。某局長找市委某書記想調整崗位。匆忙中將送給市長的信封送給了書記,而要拿的是:該信封中另附有一封給市長的信,其中表達的對市長的忠心,足可感天動地。書記不僅退回信封,且在幹部大會上幾乎是點名批評。此公崗位不僅沒能調整,在原單位也由行政一把手變成了黨組一把手。雖然都是一把手,但誰都知道:到了黨組一把手的位置上,就是半退了。行政首長負責製是個前提,你黨組還能幹預多少?


    不知道是江平官場對新任市長居思源還不太熟悉,還是早已聽說他在省廳向來不太喜歡受禮,來來往往在政府大樓裏穿梭的局長、縣長、區長們,卻很少有人去推居思源的辦公室門。隻是到了下午,楊俊才瞅準了居思源從外麵回來的機會,進去了。


    居思源正在凝神看封文件,楊俊進來,他並有抬頭。楊俊喊道:“居市長!”


    “啊!”


    “兩個事給市長匯報下。”楊俊停了停,見居思源依然低著頭在看文件,便道:“一個事是上次聯建集團那塊的事……”


    居思源抬了頭,問道:“又怎麽了?”


    “有人向國家局寫了舉報信,我聽內部消息,年後國家局可能要到江平查。”


    “是嗎?你說說,那塊地到底怎麽回事?是不是僅僅把工業用地改成了商業用地?”


    “是這樣的。那塊地本身拍賣時是作為工業用地的,規定了地的用途,而且有規定,每畝地的工業產出率不得少於三百萬元。這都不是問題。問題是這些地當初從老百姓手裏征來的時候,明確了是搞工業開發的,而且相應安置一部分失地農民。後來改成商用後,聯建在上麵開發了聯建小區,那些被征地的老百姓不幹了,就不斷有人舉報。大部分舉報材料都轉到我這了。還有到了北京的,這次就被盯上了。”


    “你準備怎麽辦?”


    “這個……所以向市長匯報。我想這事要解決,而且要盡快解決。但怎麽解決呢?政府可能要拿個意見。關鍵是那些被征地農民,他們不鬧事了,這事就了了。至於國家局那邊,我們馬上寫個報告,通過省局遞上去,盡量讓他們不來。來了,或者再想辦法,應該能……”


    居思源手裏拿著鉛筆,不斷地轉動著。然後道:“這事,我看這樣,你跟開發區和躍進同誌商量下,就說我的意見,請他安排這些失地農民到開發區就業。同時,將報告盡快交到省局,注意不要造成負麵影響。”


    “那好,要不要請市長給方躍進方主任說一聲?”


    “這個你跟石生秘書長一道過去。我就不再說了。”


    楊俊道:“那就按市長的意見辦。明天我就到省局。另外還有件事……”


    居思源將看過的文件摞了摞,楊俊接著道:“市長的那個同學,趙林趙總,前幾天特地過來了。他說不要打擾市長。他說想拿幾百畝地,辦個藏藥廠。”


    “藏藥廠?這趙林還挺會折騰的嘛!要多少地?”


    “三百畝。”


    “啊!你們的意見呢?”


    “這個項目雖然他們說了,但並沒有實質性的內容。我跟趙總說要作為招商項目先期簽約,然後才好拿地。”


    “這個項目暫緩下。以後再說吧。下次要是再找到你們,讓他來找我。”


    “那行。”楊俊說著就起身,身子向門邊移了幾步,從包裏拿出個領土信封,迅速地放到辦公桌上,轉身便走。居思源喊道:“回來!”


    居思源喊的聲音不大,卻透著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楊俊轉了身,愣在那兒,臉上的笑容僵著。


    “拿回去。”居思源將信封放到桌子角上,然後低頭看文件去了。


    楊俊一下子陷入了難以名狀的尷尬之中。但是,他迅速反映過來,伸手拿了信封,什麽話也沒說,轉身開門出去了。


    居思源端起茶杯,邊喝茶邊走到窗前,看見楊俊正在上車,他搖了搖頭。然後打電話讓馬鳴請華石生秘書長過來。同時請市委秘書長錢自兵也過來一趟。


    不一會兒,兩邊的秘書長都到了,居思源說:“喊你們來就一件事,馬上給各部門各單位以及縣區主要負責人發一個文件,要在明天上午前送達。內容就一項,最近我看兩邊大樓都挺熱鬧。其中的原因你們也清楚。這很不正常,而且是明目張膽了。文件上要明確告訴他們:從明天起,誰要再到兩邊辦公大樓送禮,一律黨紀政紀處分。決不姑息!”


    華石生撓著頭發,錢自兵笑著,說:“也是。市長發現問題很尖銳。這個情況確實有。發個文件強調一下很有必要。我看這文件要盡快,另外在發文之前,先通過短信係統,給全市領導幹部提個醒。”


    “好,你們去辦吧!”


    錢自兵和華石生出了居思源的辦公室,便轉到華石生辦公室,點了煙,華石生道:“思源市長這……”


    “好啊,好!”錢自兵一邊點著頭,一邊在心裏想這事到底要不要請示下徐渭達書記?如果請示,徐渭達同意的可能性很小,但反對的可能也是不會有的。畢竟這事涉及到當下官場最敏感的兩個字:送禮。換言之,這事涉及到腐敗,誰都不會支持也更不可能公開來支持。居思源讓發文件,如果徐渭達不同意,那就意味著徐渭達縱容了年節跑兩邊大樓的這種行為。一個市委書記縱容這種行為,那如何向老百姓交待?要是網上傳出去了,豈不?不過,錢自兵也明確地知道,這事會讓很多的領導不快活,也會讓很多的局長縣長區長們不快活。本來很簡單地跑跑辦公室就能解決的事,現在不行了。現在得重新回到跑領導家裏的時代。送禮效率大大降低,而且也有被曝光的風險。“送禮這玩意兒很古怪”,錢自兵跟華石生道:“都是風氣。怎麽辦?唉,發文吧!”


    一般在官場上,是很少對領導幹部廉潔方麵的問題進行討論的。這是官場語言的禁區。說到廉潔,要麽在材料上,要麽在會議上,要麽在演講中,要麽在報告裏。同時,這些涉及到廉潔的內容和字眼,都是泛泛的,很少能同具體的人和事想聯係。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一旦這兩個字與具體的人聯係起來,這人要麽就是故去了,要麽就是進去了。反正很少有在職的幹部,實實在在地與之有聯係的。因此,在談到這方麵內容時,大都是一帶而過。不討論,不議論,萬言萬當,不若一默。


    錢自兵抽完了煙,準備告辭,華石生拉住他,問道:“居然山莊那邊的事怎樣了?”


    “我哪知道?”


    “啊啊,當然,當然。這事我也隻是聽說,好像文遠書記也……”


    錢自兵警覺地朝門外看了眼,又輕聲道:“石生哪,這事可不能隨便說。上周,文遠同誌在辦公室還發火,說外麵有人在謠傳他是居然山莊的背後的人,說這純粹就是無稽之談嘛!文然同誌很注意這個。江平這邊總是難得安靜哪!”


    “查居然山莊其實也是大環境,中央都要搞掃黃打非了。像這樣的大規模的,怎麽能不掃?隻是這事,最好不要無限製地延伸下去,搞得人人自危。那就……”


    華石生說完歎了口氣,“渭達書記也是要走了,估計他大概不會在這事上多說話了。”


    “那自然。”錢自兵笑道:“最近渭達同誌跑省裏跑得多,江平的事大都由思源市長定。很多事,他也是睜一隻眼睛閉一隻眼睛的。他是想求得平安,好痛快走人。也是啊,在江平呆了這麽多年,市長都送走了好幾屆,再不走……老是呆在一個地方,難免會出問題的。根係太深了嘛!”


    “不知省裏對江平人事這一塊,定了沒有?”


    “不清楚。這事除了渭達書記和思源市長,誰知道?”錢自兵掏出手機,接了個電話,說自己不在辦公室,正在政府這邊有事。放下電話,他問華石生:“上次思源市長老父親病了,去了嗎?”


    華石生支吾著,說:“老爺子九十歲了,不簡單。”


    “知道嗎?聽說思源市長將所有去看望人送的東西全部交給了市紀委。市紀委專門派人到省城拿了。這事目前隻有紀委那邊和渭達書記知道。可能年後,思源市長要就此事,在會上說。”


    “是吧?我沒聽說。不過,這也太……”


    兩個人不再說話,彼此搖搖頭,錢自兵回市委了。華石生給楊俊電話,約好了一道去開發區。正要上車,一大群人進了市政府。華石生瞅一眼就明白了,就是毛紡廠的那些上訪職工又來了。上次居思源市長接訪,說好一周內給這些職工一個答複的。現在正好一周,他們想必是為這事而來。他趕緊目前攔住,問:“你們……”


    “我們來找居市長。上次說好一周解決問題,現在怎麽一點聲音沒了?這市長不是欺騙咱們老百姓嗎?”為首的人大聲道。


    “市長說了,但也得有時間。這事李市長正在協調嘛!”


    “協調?都協調好幾年了,有什麽用?今天我們非得要弄個明白,江平市政府到底能不能解決我們的問題,如果不能解決,我們就到省裏去。省裏不行,我們就去北京。我們不相信這事永遠都不能解決!”人群中的聲音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大了。


    華石生也提高了聲音,“大家要相信政府,相信居市長。這事很快就會解決的。大家請相信。”


    “我們不會相信的,我們怎麽相信?”


    突然,人群一下子靜了下來。居思源正站在政府大樓的台階上,問:“怎麽回事?”


    華石生臉上顯得有些無奈,攤著手,說:“毛紡廠的。”


    “啊,是養老金的事。這事不是交給李遠同誌處理了嗎?李市長呢?”居思源問華石生。


    “李市長正在會議室開會。”


    “請他馬上過來。”


    人群中有人在議論著,大多數人拿眼望著居思源。對於這些老百姓來說,能當麵見到一個正廳級的市長,次數屈指可數。居思源下了級台階,馬鳴趕緊站到了他的身邊。馬鳴是擔心老百姓一旦衝動起來,靠不住要動市長動粗。以前,吉發強當市長時,有一次就被上訪群眾給堵在車子裏,足足有三個小時,連公安來了也沒辦法。居思源問站在前麵的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人:“住哪兒啊?”


    “住?南街。老街,破得不成樣子,聽說政府要修文化一條街,一直也沒動靜。我們不知到死,能不能住上新房子。”老人話說得有些悲愴。


    居思源道:“能,一定能。我問您,要是南街真搞拆遷,修文化一條街,你們怎麽想?”


    “那當然好。我們沒別的想法,也不要政府的補償,隻要有新房子,也不太偏,就可以了。當然,要是能在老街上再有個門麵,做點生意,那就更好。”


    “像這樣想的能有多少?”


    “大部分人都這麽想。那老街說是曆史,可是現在是住人的。人不能老住在曆史裏的。住久了,就發黴、發爛了。市長,您說是不?”


    “當然是。不過我可以告訴大家,快了。江平文化一條街項目已經正式被上麵批準了。明年年初,政府將著手開始這一項目。到時還請大家多支持啊!”居思源說完,李遠也到了。居思源問:“毛紡廠的事解決了?”


    “啊,這……”李遠笑了下,說:“正在解決。關鍵是有關證據的問題。我們已經查到了原來企業的法人現在的地址,年後將組織人去解決。”


    “年後?”居思源問道。


    “隻有年後了。”李遠說:“年內沒時間了,居市長。”又轉頭對人群道:“大家不要再來政府了,這事解決也得有個過程。你們來,就能快一點解決?不能嘛,還是要按程序。政府辦事,跟你們自己辦事一樣,也不容易。大家以後別再來鬧了。”


    “我們鬧?誰鬧了?”人群中馬上有了聲音。、


    李遠還想辯白,居思源道:“李市長,不要說了。這事,李市長正在牽頭辦理。既然李市長說了,就給李市長一點時間,好吧?”


    “看在居市長的麵子上,我們走。”人群漸漸散去,居思源將李遠叫到辦公室,問到底怎麽回事?兩條,如果找到了原來改製後的負責人,必須要求將養老金一次性補齊。這個可以請法院參與。如果找不著,要鼓勵職工們起訴,通過法律途徑來解決。政府這邊也要做好工作,必要的時候,協調相關部門,先給到齡老職工發放養老金,再尋求徹底解決問題的辦法。


    “任何事不能拖拉,你胡得了老百姓一天,難道能胡得了一年?”居思源顯然有些上火,語氣也不那麽好聽了。


    李遠漲紅著臉,說:“這事確實有些複雜。我會按市長的意見去協調的。”


    出了居思源辦公室,李遠沒有直接到會議室,而是去了華石生辦公室,劈頭就問:“這事怎麽就搞到思源市長那兒了?”


    “這……李市長,是這麽回事。我正在下麵跟這些人交涉,思源市長就一個人下來了。大概是聽到了他們吵鬧的聲音吧!”


    “胡鬧,就是胡鬧嘛!”李遠丟下句話,快步走了。


    華石生回到椅子上,心想這李遠現在也該心裏窩著氣。自從高捷出事後,李遠在政府這一塊,事實上就充當著常務副市長的角色。另外從江平現在的副廳級幹部中,李遠也是極有希望進入常委班子成為常務副市長的。程文遠在政府暫時主持工作期間,大大小小的事,李遠說了算。居思源來了後,李遠雖然也排在政府第一個副市長的位置上,但因為沒有明確常務的身份,便有些淪落了。特別是居思源這個市長的態度,明顯看得出來,他並不把李遠放在常務的位子上來對待的。最近省裏又明確了向銘清到江平來當常委、常務副市長,這對於李遠來說,不啻於當頭一棒,整個人懵了三四天,才慢慢緩過神來。緩過神來的李遠知道,自己在江平的前途幾乎是結束了。按部就班地再當一任副市長,然後轉到人大或者政協當個副職,便是他將來的官場生涯。他不甘心,但是,又能怎樣?李遠最近也幾次跑省甚至到了北京,想通過關係做一些工作,但是,收效甚微。本來,徐渭達對李遠也還是不錯的,不知怎麽,自從居思源來了後,徐渭達突然像泄了氣的皮球,不再有以往的那種神氣了。有人說徐渭達這是在玩手腕。徐渭達現在要的不是在江平呼風喚雨,而是要到省城,到副省級的位置上去。他既要平穩地落地,又要落得實在,落得光彩。明哲保身,是當官第一原則。徐渭達是深諳此道的。也正因此,對於李遠,徐渭達不可能再多下功夫了。同樣,對於居思源,徐渭達是看著他的將來,而不是僅僅看著現在的。


    手機響了,楊俊打來電話,問秘書長怎麽還沒到?華石生說:哎呀,忘了。剛才正要出門,毛紡廠的那些人來上訪。處理到現在,我馬上就過去。


    居思源處理完手頭的文件,正在喊馬鳴一道去桐山。早晨,李樸打電話過來,說桐山昨天晚上下了場大雪,山上許多山核桃的苗子都被凍死了,很多農民看著被凍了的苗子都哭了。李樸說:“本來這些苗子中有些明後年就可以掛果了,老百姓把它們當作兒女一樣的待著,可是現在……”


    “別急。”居思源告訴李樸:“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想辦法進行補救。要請專家。資金問題不行,我請財政給你們協調。”


    稍後,居思源給省農大的汪校長打電話,請他支援搞山核桃研究的教授,到桐山跑一趟。又告訴財政局魏如意局長,立即給桐山財政聯係,先行撥付一些支農資金,用於桐山山核桃基地度寒。


    馬鳴剛過來,居思源正要走,葉秋紅來了。


    葉秋紅手裏也拎著個包,還拿著一大卷圖紙。


    居思源一看臉就有些沉了。難道也是……他沒說,葉秋紅道:“市長這是要出去?”


    “是啊,到桐山。”馬鳴答了句。


    “啊!那我要先占用市長三分鍾時間了。”葉秋紅說著,馬鳴已經出去了,順手將門掩了。居思源道:“說吧。”


    “這是文化一條街的設計圖。”葉秋紅將圖紙展開來,介紹說:“這是請同濟大學設計院設計的。總投資七點二億,一期工程投資三點四億。計劃年後就開工。資金上先動用項目資金,另外請財政這一塊給些配套。同時我們開始對外招商。有兩件事要市長定。一是年初開工的拆遷問題,可能要早著手安排。二是黃千裏那邊的投資,他有意向,不知政府怎麽考慮?”


    居思源略微考慮了下,道:“拆遷這一塊由政府來負責,開年後立即著手。至於投資,我同意你的方案,黃千裏的投資可以要。錢都是一樣的嘛!這個你先跟他談。”


    “那好,有市長這調子,我就放心了。”葉秋紅說完,從包裏拿出一隻小盒子,遞給居思源,說:“這不是給市長的,而是給市長女兒的。我上周到海南,看見的一隻水晶的小掛墜,挺適合小女孩的。帶回去,看她喜歡不?”


    “哈哈,你也……好,行,替淼淼謝謝你了。”


    居思源和葉秋紅一道出了辦公室,迎麵碰上建設局長勞力。勞力大嗓門,道:“市長和葉局長一道啊?”


    居思源沒說話,勞力又道:“市長,有個事想匯報下,就一會兒。”


    “說吧。”居思源邊走邊道。


    “這……到您辦公室說吧!”


    “就這!”


    勞力有些為難,葉秋紅笑著道:“居市長,那我先走了。”


    居思源停下了步子,稍稍遲疑了下,又回到辦公室。勞力跟進來道:“居市長,春節了,這……”


    “不用了。勞局長,拿回去吧。如果不想讓我跑一趟紀委的話,就……還有事嗎?”


    勞力一時愣住了,張著眼,說:“沒……沒事了。”


    “那好,我得走了。”


    居思源直接出了辦公室,上了電梯。勞力一個人站在市長辦公室門邊上,腦門上流著汗。這麽多年來,他跑過多少辦公室,見過多少領導,可這是第一次被如此直接地拒絕了,而且拒絕得沒有一點餘地。雖然他早就知道居思源在省裏時,就很有些特立獨行;但沒想到特立到如此地步。那麽,上一次居老爺子生病,江平那麽多幹部都去看了,居思源又作何解釋?難道真的如外麵所傳的那樣,居思源讓紀委的人去省城將所有的錢物都帶回來了嗎?勞力覺得這至少有些讓人不大可以理解。這樣一個物欲橫流的世界,難道還真的有……勞力下樓上了車,一路上都在想著:居思源也許是極力地想達到一種效果,或者說要在江平形成一種影響,那就是一個相對正直的、或者說是清廉的領導形象。可是,那內在裏呢?居思源這樣一個出身於高幹家庭的官二代,他從一出生,事實上就擷帶了不可避免的印記。也許,居思源的努力和與眾不同,就是一種對出生印記的反抗。但是,這有必要嗎?那麽美麗的資本,有多少人能夠企及呢?


    或者都隻是表麵,那麽,真實的居思源又是……


    勞力閉上眼睛,晃了晃腦袋。然後讓司機將車開到市委,直接到程文遠副書記辦公室。一見麵,就道:“程書記,你看看,這個居……市長也太……知道吧,聽說他正在查居然山莊……”


    程文遠朝勞力白了眼,然後道:“瞎說什麽?誰在查居然山莊了?更別提居……他會嗎?也不用腦袋想想。”


    “那是,那是!”勞力點著頭,又輕聲道:“我是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昨天晚上我跟黎子初在一塊喝酒,他急得都沒了方寸。他聽內線人說,確實有個調查組在江平,但神龍見首不見尾,找不著。連彭也……”


    程文遠用手勢製止了勞力的話,問:“跟你說的那幾個工程的事都弄好了吧?搞清爽一點。”


    “都搞好了。放心,程書記!”


    程文遠抬著頭,“我就是不放心你。兩會也快了,最近要安靜些。不要到處跑,更不要多說話。知道吧,以後也少到我這邊來。至於居然山莊,別再跟黎子初摻和。有些事,少知道比多知道好。明白嗎?”


    “謝謝書記批評。”勞力說著,就從包裏拿了信封,沒說話,就放在桌子上,然後迅速出了門。


    程文遠也沒說話,等勞力出去後,就將信封拿起來順手掂了掂,然後放到抽屜裏。接著,就拿起電話,撥黎子初。電話響了好幾分鍾,仍然沒人接。程文遠很有些生氣地將手機重重地放到桌上,嘴上道:“這熊貨,又賴在女人懷裏了。”


    自從一個多月前,省城那邊有人告訴他省裏成立了一個調查組,到江平來查居然山莊時,程文遠心裏就一直鼓搗著。這兩年,尤其是吉發強出事後,程文遠多次找到黎子初,讓他把有些事停下來,特別是對江平的那些下三爛的小混混們,不要再管了,也不要再摻和了。可是黎子初說這麽多年的積業,這麽多年跟隨著他,怎麽可能一下子說甩就甩了呢?何況江平這塊地盤上,並不是就他黎子初一個人,還有黃千裏,還有老黑,甚至還有這三年剛剛起來的二苗子。這些人你一旦停下來,他們就上來了,他們要的是地盤,是生意,是市場。黎子初一般情況下是不與這些人明底裏來往和爭鬥的。他也很少直接出麵幹預事情,出麵的都是另外一些人,像現在獨立出來的老黑,原來就是黎子初的手下。前年,另外一個得力的幹淨歪頭,被人給捅死了,現在的生意就都靠明子負責。明子以前在北方的道上呆過,膽大,心卻細,幹起事來讓黎子初放心。居然山莊每年的收入,說到底也不是個大數,黎子初主要的收入還是得靠明子手下那一班兄弟去弄。程文遠讓黎子初散了這些人,自然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那不僅僅是散人,而是斷了黎子初的財路。馬喜在居然山莊死在小姐的懷裏,其實對於黎子初來說,隻是個小事,不想卻被有些人放大了,搞成了大事,而且引來了省城的秘密調查組。**辦事,向來是不查則已,一旦盯上了,就麻煩,就不容易消災。黎子初命令明子他們最近少活動,特別是在車站碼頭這些公共場所不要再露麵了。損失就損失點吧,總比被端了好。


    但程文遠還是放不下心。黎子初當初從縣裏辭職到江平來,是程文遠支持的。後來的很多事,都能扯得上程文遠。雖然平時,程文遠並不太明著與黎子初來往,但在江平,官場人都知道程文遠就是居然山莊最尊貴的客人,甚至就是居然山莊真正的主人。


    這是要殺頭的事啊!


    程文遠想著又歎了口氣,然後拿起電話,給在省公安廳工的老朋友打電話,問最近有沒有新情況。這老朋友似乎正在開會,支吾著,好久才說:“沒什麽,聽說調查組撤回來了。不過也隻是聽說。”


    “那人回廳裏了嗎?”


    “沒有。據傳調查組的人都不是從廳裏抽的,而是由於廳直接從各市局抽的。因此,名單誰也不知道。”


    “那或許還在江平呢?或者是因為過年了,暫時退出去了?”


    “都有可能。”


    “唉!知道這事是誰給於廳說的嗎?”


    “似乎是居……但也難說。我這有人,下次再說吧,哈哈!”


    電話掛了。程文遠一屁股坐下來,椅子發出吱呀的聲響。這椅子也有些年頭了,一到了冬天,就叫喚。而且,它還像明白人的心情似的。你心情不好時,坐上去,它就吱呀地叫;你心情暢快坐上去時,它就脆脆地叫。如同一個**的女人,回應著主人的心境。有幾次,程文遠聽著心煩,想讓辦公室給換了,但轉念一想,又沒換。這椅子也是一種提醒,告誡他要善於將心情隱藏起來,尤其是在這風雨之秋,在這多事之年。


    黎子初電話來了。


    程文遠讓他到大富豪去,十五分鍾後他要過去,有事麵談。


    大富豪808,是專門給領導幹部和社會名人留著的,一般情況下不對外。程文遠車快到時,黎子初告訴他是808。他馬上讓黎子初退了,隨便找一個房間就行,不要太顯眼,然後他讓司機先回去,隨時等他電話。


    黎子初將房間改到了902。程文遠到的時候,他正在房間打電話,似乎是在罵誰,見程文遠來了,趕忙放了電話,關上門,問:“有急事?程書記。”


    程文遠黑著臉。


    黎子初心裏更沒底了,又問了句:“出事了?”


    “這倒沒有。”程文遠話音一落,黎子初鬆了口氣。程文遠道:“山莊最近有什麽動靜?你的人沒出去亂動吧?”


    “山莊基本是按照書記的要求,處於半停業狀態,所有雜人都讓她們離開了。目前,山莊內是一片幹淨,連洗頭都沒有了。至於明子他們,我讓他們也暫時停了活兒,有兩個我還請他們出去暫時避避。”


    “我擔心的不是這個,是那幾個工程。我讓勞力將有些事處理了,你這邊那個高速的項目,那兩個死的人的家屬都安頓好了?”


    “都安頓好了。一家已經全家外出打工了。另一家雖然沒走,但想也不敢有什麽……”


    “子初啊,你不能老是想著用黑道上的辦法來解決問題。你是縣幹出身,得講得策略。他們是自己願意出去的?或者說,現在心裏就服了?如果沒服,倘若上麵調查組一到,他們能不站出來說話?這些你想過沒有?嚇他。打他,解決了一時,解決不了根本。這事趁著春節,好好地處理一下。你自己要親自出馬。告訴他們高速項目是國家的,出了那樣的事,你也不想看到,都是那些具體辦事的人搞出來的,方法不對,思想更不對。你要道歉,要拿出具體的行動,讓他們心服口服,至少是口服。”


    “這……好吧,我試試看。”


    “不是試試,就得認真去辦。還有那個跳樓的女孩子事情也全了了吧?”


    “那事好辦,她家隻有一個娘,上麵有個哥哥,是個傻子。我讓人從外麵找了個也有些傻的女人,給那哥哥做了媳婦。事情就完了,一家人還很高興。”


    “關鍵是外麵人怎麽想?沒有流出去吧?”


    “應該不會。出事後就封鎖了的。連山莊裏知道的人也隻有幾個。何況那女孩家還在老山裏,八杆子也打不著的地方,誰知道?”黎子初說著,臉上有稍稍的得意。


    程文遠依然黑著臉,說:“不要僥幸。現在有些人是唯恐天下不亂,就想找茬子。特別是那些經常在網上的人,像什麽參與商。他最近發了好幾個帖子,就提到了這事。你啊,不能老是盯著山莊,盯著那些錢,要眼光看遠些,看寬些。也上網查查嘛,不行,可以通過其它方式,找參與商這個人見見麵。當然,千萬不能有過急行為。網絡的力量大啊,子初,千萬不能胡來。”


    黎子初笑著道:“這名字古怪,人,程書記認識?”


    “不認識,誰也沒見過。在網上,這叫水軍,也叫意見領袖。了不得的。”程文遠看看表,十一點多了,就說:“讓他們送點飯菜來,我中午就不走了。你有事先忙去吧。”


    黎子初說:“好,我就去。”


    十分鍾後,服務員送來了飯菜。外加一瓶洋酒。程文遠想這黎子初想得倒挺細的,隻是他中午不能喝的,下午全市統戰工作座談會,他得講話。他將洋酒拿起來看了會,然後放下。像這樣一個人在大富豪房間裏吃飯,對於他不是第一次了,可能有上百次了。如其說他喜歡這難得的一個人氣氛,倒不如說他十分地不喜歡回到那個死氣沉沉的家裏。


    十二點半,程文遠剛剛洗了個澡,就聽見門鈴響了。開了門,一個模樣清秀的女孩子說:“黎總讓我過來的。老板好!”


    程文遠沒說話就回了頭,身後,女孩子進了屋,隨即,輕輕地反鎖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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