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正是江南萬物萌生的季節。政府後院裏的樹木,一夜之間,點綴出了無數的紫紅。居思源早晨起來,一推門,就迎麵與這紫紅撞上。他走近細看,原來是樹丫間長出了新生的小葉子,這些葉芽緊緊地包裹在一塊,怯生而清新。


    居思源在樹下走了幾步,呼吸著這淡淡的清香。想起昨天晚上,楊莉打電話來,說趙茜即將結婚了。


    “結婚?”居思源沉默了會。


    楊莉說:“是的,結婚了。跟王琛,也是居市長的同學。”


    “啊!”居思源歎了聲。


    “我知道趙茜其實對居市長很……隻是……”楊莉道:“一個女人,總得有個落腳點的。她結婚,也是這了讓你安心啊!”


    “這……替我祝福她!不,祝福他們!”


    楊莉說一定轉達到,但最好還是請居市長親自祝福他們。這一定也是他們所希望的,而且,也應該是居市長你心裏所希望的吧。


    居思源答應親自打電話給王琛。楊莉又說王琛馬上也要到江平來,高爾夫會所即將動工,到時他們兩個都會來。“咱們到時再好好的祝福他們,好好地喝上兩杯!”


    “一定!”居思源應道。


    放下電話,居思源坐在電腦前,思緒一下子出現了空白。他想努力地想起些什麽,卻總是什麽也想不起來。他隻覺得大腦裏仿佛湧起了一層層的浪花,這些浪花翻卷著,升騰著,跌宕著,一層一層地,層出不窮。在浪花之中,一段段的歲月來了又逝去,一張張麵孔近了又遙遠,一個個眼神明亮又黯淡……


    楊莉說得對:一個女人,總得有個落腳點的。趙茜已經孤單了這麽多年,她應該有她自己的幸福。當年,趙茜同居思源之間,怎麽開始又怎麽結束的?甚至連他們兩個人也說不清楚。他們之間真的產生過愛情嗎?還是僅僅是一種朦朦朧朧的關切與想往?他們從來沒有明確過,也從來沒有分手過。如同兩條溪水,曾經在一片土地上嬉戲,然而有一天,卻又悄然地分開了。記得他同池靜結婚時,趙茜還從國外給他們發來了一封祝賀電報。那封電報是淡藍色的,至今似乎還在居思源的腦海裏飄搖著。


    “從來不需要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


    也許這就是世界上最純潔的那一份情感吧?永遠不能走到一起,卻彼此相守相望……


    太陽即將升起來了,東方的天際已經現出了一大片淡然的胭脂紅。居思源回到房間,打開電腦,給王琛發了一個電子郵件。想了想,他又開始給趙茜寫信。可是,一開頭他便難住了。該怎樣稱呼她呢?


    趙茜?還是趙茜同學?或者是當年在學校裏他們之間所稱呼的“茜”?


    不合適,都不合適了。


    幹脆不寫了。居思源關了窗口,抬起眼看窗外,一隻小鳥正從樹枝間飛起,歡快地鳴叫著,衝向天空;而在它身後,另一隻小鳥也飛了起來,緊緊地跟著它,飛過了窗前的視線,飛進了無邊的春日晴空。


    七點二十,居思源到食堂吃了早餐,正碰著紀委書記光輝。


    光輝笑道:“聽說市長最近恢複了單身?”


    “是啊,這事連紀委也知道了?”


    “當然知道。這是對市長的保護嘛!哈哈,是昨天晚上和銘清同誌在一塊他說的。說池主任出國了。他說得慶祝一下思源市長單身,這年頭,男人誰不盼望著能有短暫的再單身啊!難得自由嘛!”


    “這個銘清……啊!盡亂說嘛!”


    光輝端了稀飯,邊喝邊輕聲道:“勞力在裏麵態度強硬,據說到現在什麽也沒說。就是兩個字:沉默。”


    “是吧?”


    “不過外圍的取證工作已經取得了突破,他再沉默,在證據麵前還是得低頭的。不過我是沒有想到,一個建設局長會涉及到那麽大的數字,會牽涉到那麽多的人和單位。作這紀委書記,我感到有愧啊,沒有早點發現,不然也不會……”


    “這話就不必說了。光輝同誌,現在也不晚嘛!那些涉案的,紀委可能要拿個意見。我的想法是:要分清情況,不搞一刀切。另外就是本著個原則:治病救人。對於那些情節不很嚴重的,涉案數額比較小的,可以堅持人性化處理。不然,會影響江平幹部的穩定的。現在反腐敗最大的問題就在這,不能動。一動就是一窩,就是一群,甚至是一個班子,一批幹部……唉!”


    “這事我也請示了渭達書記。他的意見能不處理的盡量不處理,但是該處理的必須處理到位。”


    “這個原則好。我同意!”


    偌大的食堂裏就居思源和光輝兩個人。光輝停了下,將空碗放到桌子中間,湊近居思源道:“最近紀委接到了一些舉報,是關於葉秋紅副市長的。”


    “是吧?選舉前是一味地表揚,甚至搞到省委去了。現在又舉報,看來情況不簡單哪!這個要慎重,可以采取一些必要的調查,但必須嚴格保密。”


    “我想這事得向市委常委會匯報。不過我看那些舉報,大部分都很空洞,沒有實質性的內容。”


    “既然這樣,就不管它。”


    “那也好!”


    八點十分,居思源剛到政府,黃千裏就闖進了辦公室。一進門就道:“居市長,看來文化一條街的開發,我黃千裏是得退出來了。”


    “怎麽?”居思源一邊看著文件,一邊問。


    “怎麽?居市長不清楚了嗎?最近文遠書記找我談了幾次,說我帶著山西黑幫回江平鬧事。不錯,我是從山西那邊帶了幾個人過來,那是為了維護老街拆遷的秩序的。我可以負責任的說,他們不是黑幫。真正的黑幫是誰?他程文遠還不清楚?現在倒是在我黃千裏頭上做文章了?我黃千裏是軟柿子任他捏?要是弄得老子煩了,將他做的那些事全部都倒騰出來,這年頭誰怕啊!”


    黃千裏越說聲音越大,馬鳴趕緊過來道:“黃局長,坐下說。我給你泡茶。坐下,慢慢說,慢慢說!”


    居思源將文件放到一邊,然後望著黃千裏,問道:“牢騷發完了吧?政府是給你發牢騷的嗎?啊!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不清楚?難道還要我來說?”


    “這……”黃千裏觸電般地站起來,接著就嬉笑道:“我也隻是說說。政府就是給老百姓說話的地方,市長,是吧?”


    “我問你,山西幫到底是怎麽回事?你準備怎麽處理?”


    “山西幫?其實也說不上。居市長,你知道我這些年在山西開礦。那裏情況複雜,不養些人管理是不行的。有時候也難免有些衝突。這些人就是我礦裏的保安,哪有什麽文遠書記說的黑社會?黑社會那事情如果早十年說,我有可能沾了點邊,但這十年,可以說是絕緣了。我不會拿自己的腦袋撞槍口,居市長,是吧?”黃千裏停了下,點了支煙,又道:“這次我也就帶了十來個人回來,原因是葉秋紅,不,葉市長說有一批小混混經常在老街拆遷中搗亂,報案給公安了,也沒起什麽作用。我就說我來想辦法。這裏麵我也有股份嘛,我得維護自己的利益不是?我給我的人下了死命令:一旦發現搞破壞的小混混,先要製止,絕不主動動手。當然,要是對方動手,也要正當防衛。”


    “正當防衛?說得輕鬆。怎麽一下子就死了人?這叫正當防衛?”


    “這也是萬不得已。我們損失也大。我到山西花了好幾十萬。”黃千裏馬上打了話頭,轉口道:“我這也是為江平淨化環境作貢獻啊,市長!”


    居思源讓馬鳴請葉秋紅副市長過來,馬鳴出去後,居思源道:“搞經濟要用市場經濟的方式進行,而不能用黑道的方式進行。黑道的方式不會長久,也不能容忍。這次事件,我讓他們暫時緩和一下,下一步還是要認真追查的。江平不能容忍黑社會存在,這是大趨勢,也是老百姓的願望。”


    “市長說得好,其實這也正是我們的願望。我們想做點事,可是他們不同意啊。你看老街拆遷,他們一直鬧嘛!鬧得太不像話了,我才出來製止的。公安也報案了,沒人問。我當然不能說公安有什麽不對,可是至少……好好,不說了,不說了。我現在是個商人,我得講究利益回報,是吧?我看中文化一條街,一是講利益,二也是想為江平做點事。可是做事難哪!居市長,江平這地方複雜啊!複雜!我在山西開礦,一是一,二是二,哪有這邊這麽多羈絆?”


    “是啊!”居思源若有所思,道:“我們的環境是得……京東的陳總也了。是得整頓整頓了。”


    葉秋紅和馬鳴差不多同時進來了,居思源示意他們坐下,說:“正好黃總在,老街拆遷因為上次的事停了,現在要重新動起來。馬秘書長協助秋紅市長抓具體工作。文化局那邊暫時確定一名副局長參與。現在總結拆遷中的一些教訓,我們必須成立一個班子,由文化、建設、公安、城管等多家參加。我看總的工作就由秋紅市長牽頭,過後我給銘清市長說一下,請他支持。”


    “這……居市長,拆遷這一塊是由楊俊市長負責的,我再插手,怕不太妥當吧?”葉秋問。


    “有什麽不妥當?都是政府工作嘛!分工是相對的,市長跟著項目轉,這是個原則。一個項目一個市長一抓到底!文化一條街項目就由你來抓,包括拆遷、建設等。”居思源看著葉秋紅,葉秋紅到政府這邊來以後,比在文化局長任上時更低調了。因為人大常委會還沒開,她現在還兼任著文化局長。政府前幾天剛剛開了個市長辦公會,確定了新一屆政府的市長分工。葉秋紅負責文教衛,加上群眾團體工作。楊俊負責城建、城管、工業經濟,彭良凱繼續負責公安、金融、農業經濟等,向銘清則協助市長任政府常務工作,分管財政和計劃。向雋因為再有一個月就掛職期滿,所以她本人提出來不參與分工。而且事實上她早已回到了北京,稍後她隻需要再回江平拿一個組織上給的掛職鑒定再參加個歡送會即可。


    居思源其實心裏清楚:葉秋紅一直有負擔。選舉時出現的第一輪未過半數,讓她壓力很大。雖然第二輪時她超過了焦天煥,但是,她明白這裏一半以上的原因是因為居思源。因此在政府市長分工後的當天晚上,她陪同居思源出席的接待省教育廳王廳長的活動時,她有意識地斟了滿滿一杯白酒,沒說一句話,敬了居思源。居思源倒是說話了,居思源道:“在政府共事,以後酒經常喝。關鍵是要盡快搞好角色轉換,適應工作。”


    葉秋紅點了點頭,不知怎的,在居思源麵前,她時時感覺到自己就像個小妹妹一般。她覺得自己小,真的很小,小得需要在居思源麵前呈現她極不願意在別人麵前呈現的柔弱的一麵。她也知道,在居思源心裏,對於她,那隻是一種惺惺相惜,隻是一種出於工作的愛護與支持。她從來不期望能有別的什麽。也許一個四十剛剛出頭的女人說心如止水太早了,可是對於她來說,真的是“心如止水”了。她對於情感上再沒有什麽期求,而且即使有也隻能是鏡中月水中花。自從當上文化局長後,自己的婚姻就已經是名存實亡。兩個人住在一個城市的兩套房子裏,一年也見不上一次麵。唯一成為他們之間聯係紐帶的就就是兒子。早在她當局長前,丈夫就已經在外有了情人,而且幾乎是公開的。她沒有選擇吵鬧,隻是提出離婚。但丈夫否決了。丈夫的理由很簡單:不同意。後來再說,幹脆不理;或者就是拳腳相加。漸漸的,她也失去了耐心了。反正不住在一塊,就當作是離婚了吧。她把整個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除了工作,深居簡出。居思源到江平後,從第一眼開始,她就覺得自已是欣賞他的,也是喜歡他的。可越是這樣,她越得離他更遠。那是對欣賞的一種保護,是對喜歡的一種負責任。這一點,葉秋紅總覺得自己像父親葉同成。父親從退到二線開始,就不再過問政事。後來的這些年,他幾乎沒有踏進過市委市政府的大門。她每次到郊外的父親的小屋,父女倆談得最多的是那些農作物,是父親剛剛挖出來的新鮮的紅芋,是剛剛摘下來的還帶著露水的月亮菜,和那些父親精心蒔弄的盆栽和蘭草。父親對蘭草花有著特殊的感情,直到兩年前,有一天她去看望父親時,父親一個人呆坐在一盆蘭草花前。她問父親,父親歎息道:今天是我和你媽媽在戰場上第一次相見的日子……那一刻,她哭了。母親的名字裏有個蘭字,這大概就是父親含蓄的表達著對母親的思念吧。愛需要含蓄,愛更要約束。由是之,在對待居思源的情感上,她有心裏劃了道天河……


    而且,葉秋紅其實早已看出來了,在居思源心裏,除了妻子和女兒,還早已有著另外一個女人的位置。那就是趙茜。他看趙茜的目光是柔和的,是溫情的;趙茜看他,也是深情的,羞澀的。這樣的目光,隻有兩個曾經愛過而且至今還相互愛著的人才會有。而那種愛,顯然已經經過了時間的蕩滌,變得異常的純潔與天真了。那愛中沒有雜念,有的隻是關切;那愛中沒有**,有的隻是靈魂的呼應。這種愛,其實也是葉秋紅所渴望的。但她也知道,她不可能從居思源身上得到。居思源與她,隻能是站在河的兩岸,不斷地互相鼓勵的兩個注定平行的行人。


    既是平行線,那就得讓平行線也成為人生的風景,豈不更好?


    居思源正問黃千裏到底準備在文化一條街中投資多少,“一直說投資,到底多少呢?但政府主體是不會變的。你得在這個前提下進行投資。具體的投資方式你們商量。我看最好是bt方式。”


    “bt?”


    “啊,就是一種投資方式。”葉秋紅解釋道:“你先投資,獲得若幹年的使用權。到期後,再交給政府。這一般用於公共設施和重大項目建設。”


    “就是說我投資,然後我建設,建設好了我無償使用。到了一定年限,我再全部交給政府?是吧?”


    “就是。”


    居思源也點點頭,對馬鳴說:“馬秘書長也考慮一下,必要的時候你們可以出去考察考察。看看別的地方bt項目如何進行的。政府不能一直背著建設的包袱,要發揮各種渠道融資,當然,要雙贏。雙贏才能保證將來有更多的投資。”


    “居市長這話說到了我的心坎上。文化一條街總投資三個多億吧,我拿五千萬。”黃千裏道。


    “好,我們歡迎。不過這與上次事件無關。那個事還得處理。”


    “處理就處理吧!”黃千裏轉頭對葉秋紅道:“葉市長,我現在可是正式投靠你了。”


    葉秋紅笑了下,說:“黃總投靠的不是我,是文化一條街這個項目。”說著伸出手,與黃千裏握了下,“咱們以後好好合作!你也得該回來給江平作些貢獻了。”


    “哈哈,貢獻,說得好!我這就叫做貢獻吧!”


    葉秋紅說那邊還有教育的幾個人在等著,先過去了。馬鳴也轉身要走,居思源問:“李樸同誌的情況怎麽樣哪?”


    “不太好!”馬鳴皺了皺眉,說:“手術本身比較成功,但太晚了。本身身體素質也成問題。恢複得很不理想,怕……”


    “唉!與那邊聯係下。我下周過去看他。”居思源補充道:“另外請蔚林部長一道。這個我來說,你安排吧。”


    “好的。”馬鳴出去後,黃千裏仍在坐著。馬鳴看得出來,黃千裏是有話要單獨向居思源市長匯報,便掩了門出去了。黃千裏站起來湊近辦公桌道:“居市長,您是真要在江平打黑?”


    居思源抬了頭,卻沒說話。


    黃千裏又道:“打黑是得打,確實要打。江平也不是沒有黑可打,有!不僅有,而且很了不得。十幾年前,我在江平也帶著一班人混,但那時,還就是打打架混混而已。但現在江平的黑社會,那可是……幾乎是壟斷了江平的很多產業,比如娛樂業,比如物流這一塊,他們不同意,誰都搞不成。明底裏,他們不再打架混了;可是暗底裏,他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厲害。我這些年不太在江平呆,但對江平的情況還是熟悉的,對江平的底子還是了解的。居市長真要打黑,那可得十二分力氣啊!何況這些人後麵還有人,沒有背景,沒有後台,哪會存在黑社會?居市長,是吧?”


    “你覺得該打,還是……”


    “這個……”黃千裏意味深長地笑了下,說:“那就請市長揣摩吧。”


    黃千裏說著,就點了支煙,邊抽邊告辭了。居思源想著剛才他的話,覺得黃千裏這話說得在理。某種程度上說,黃千裏也算是江平黑社會早期的一個人物,他現在站出來告訴居思源這些內幕,到底是出於什麽目的呢?是想阻止居思源打黑?還是提醒居思源打黑要慎重,要小心,要考慮方方麵麵呢?


    居思源喝了口茶,馬鳴放茶葉有點多,茶濃得有些苦。他衝了點開水,剛回到桌前,手機響了。是王河。


    王河問居思源在省城不?居思源說不在,正在江平呢。


    王河說:“她要結婚了,知道吧?新郎是王琛。”


    “這個……知道了。”


    “啊!我就是告訴你一聲。淼淼昨天晚上在我家吃的飯,跟欣欣處得很好,你放心吧。她們玩得比什麽都好。”


    “在你那,我當然放心。”


    “最近省裏有此情況,知道不?你應該知道的。什麽時候回來再談吧。”王河掛了手機。居思源歎了口氣,池靜出國後,淼淼堅持一個人在家,說自己能行。但是他不放心,最後說定淼淼每兩天回一次家,其餘時間在王河家與欣欣住。兩個人正好同班,也好有個照應。更重要的,這樣才能讓居思源和池靜都稍稍放心些。


    王河說省裏有些情況,如果猜得不錯的話,肯定是指李南副書記。外麵傳著李南到北京找了一些人活動,結果情況不僅沒有往好的方向發展,還引起了高層的注意。這裏麵,是不是也有居思源給介紹的居老的那個老戰友的兒子?那人現在是中紀委的常委。李南書記上次要他的電話,是不是到北京就找了他?


    上周,居思源回省城,在一個宴席上正好遇上省委組織部的魯部長。他敬了魯部長一杯酒,感謝他在江平“兩會”期間給他的關照和支持。魯部長笑著說:“不是關照,也不是支持,那是尊重江平市委的決定。”


    “哈哈,魯部長說話原則。”居思源問興東部長最近在江南不?


    “一直在。不過也常跑北京。最近情況緊,你知道吧?”魯部長故作高深道:“他馬上要上了。”


    “這個聽說過。就在江南?”


    “在江南。李……情況不妙啊!”


    “李?”居思源拉著魯部長到外麵走廊上,問:“沒那麽嚴重吧?”


    “好像聽說中紀委作為重點在……”魯部長說著搖搖頭,“這事都隻是傳傳。不說了罷。那個葉……葉秋紅在政府還不錯吧?”


    “還行。”


    “思源哪,我聽說她可是家庭情況複雜。我在江平那幾天,就有人直接打電話找我,說你們倆的關係不一般。我說當然是不一般,市長和局長嘛,能一般?”魯部長聳聳肩膀,說:“那人氣得罵我。不過這事你還是得注意啊,在這上麵出事不值得,也沒意義。”


    “放心。沒事的。不過還是得謝謝魯部長。”


    當天晚上回家後,居思源一個人躺在床上,反複地回想了他同葉秋紅這僅僅半年多的交往。真正算起來,兩個人單獨相處也就兩次,而且都是在茶樓裏喝茶。然後就是偶爾會有短信來往。也都是互道珍重,沒有什麽越界的言語。他曾經公開說過:要在官場上建立一種純潔的男女關係。當時說這話時,也是在氣頭上,即興一說。其實,他何嚐不知:男女關係就像官場上的一層紗,最容易被人窺視,也最容易被人拿捏。而且男女關係十分複雜,要麽你不踏進那湍急的河流,一旦踏進去了,想再上岸就難上加難了。居思源算起來從大學畢業到現在,也經曆過多多少少的男人女人。但他將男女關係的線一直緊緊地攥著,他不能鬆,一鬆,就無可挽救。特別是到科技廳後,有好幾次,他甚至在性賄賂的邊緣,稍稍猶豫一下,也許就不是今天的居思源了。對美的愛,人人都有。然而得分清是在靈的層麵還是**的層麵,就像熱愛一朵花,可以去愛,可以去觀,但不可褻玩,不可占為已有。對於葉秋紅,居思源更多的是從培養一個幹部的角度,甚至有些想在江平建立自己的關係的角度出發的。一個市長,幹幹淨淨地從省城下來,江平對於他來說幾乎是一張白紙。這時候,他是需要同盟軍,需要值得信賴的人,來為他做事,為他所用的。官場有技巧,當官其實是最複雜最有藝術含量的活兒,當得不好,一輩子都是個平庸之官;而想有所作為,就得用我所用,盡我所能,化繁為簡,領異標新。在男女關係這敏感性點上,居思源自信自己是能夠把持住的。但轉念一想:魯部長的提醒也是十分有必要的。你如何想,別人怎麽能知道?世人皆濁,能堅信你是清白的麽?


    這兩天,居思源抽空帶著向銘清一道,到市直各主要經濟部門調研。因為班子調整,這些經濟部門中不少單位人心都是浮的,建設局勞力的事因為尚未正式定性,所以勞力還是建設局長;發改委主任任意青到人大當副主任了,這邊暫時由黨組書記主持工作;這些一把手的出缺,很大程度上影響了這些經濟主管部門的工作。班子浮躁,互相觀望。特別是建設局,除了局長勞力外,有九個副局長。現在每個人都在巴望著能夠扶正。到建設局的路上,向銘清就說:“建設局是個大局,一把手的配備尤為重要。我看那裏麵的何局長不錯。最近幾項工作都是他在主持,幹得有條不紊,思想十分清晰。”


    “這個下一步還要統一研究。”居思源道。


    向銘清笑笑,說:“思源哪,有句話我覺得還是要說。你到江平來半年多了,也得有自己的人馬了。一個市長,不,馬上就是書記了,沒自己的人馬,工作不好做啊!弄得不好就是光杆子司令哪!”


    居思源沒說話。


    向銘清繼續道:“你我都是要在江平呆上幾年的。你就是當了班長,也還得呆上個三年五年。我呢,是因為你在這才過來。我們得培養人,這次經濟主管部門人事調整正好是個機會,我知道,在市級幹部的配備上,你下了不少功夫。在處幹這方麵也得多考慮啊。工作將來還得他們來做,他們是基礎,是骨幹,是你在江平能自由自在的水啊!”


    “這個暫時不談了吧!”居思源終於打斷了向銘清的話,他這時候打斷,是最恰當的。向銘清的意見已經全部表達完了,他也全部聽清楚了。再講就是多餘!培養人,當然重要。居思源何嚐不知。一個幹了多年副廳又幹了好幾年正廳的領導幹部,連人的因素都摸不準,那還了得?


    其實,在“兩會”剛剛結束後,居思源就已經同徐渭達就下一步市直和縣級班子的配備,深入地交換了意見。徐渭達說:“思源哪,你到江平也半年多了,幹部也應該熟悉了。這個你拿主導意見,將來,他們都還是為你所用嘛!”


    “那……還是渭達書記定吧!”居思源謙虛了下,又道:“不過也好,我先擬個名單,然後再商量。”


    徐渭達將精致的腦袋不斷地轉動著,他有頸椎病,一年四季喜好轉頭,說這樣有利於頸椎活血。轉了會兒,徐渭達道:“不過有個別人選,我看你得慎重。建設局那一塊,副職很多,就不要從內部產生了,免得矛盾。讓天煥同誌上來怎麽樣?他也提了要求,一個縣委書記上來搞建設局長,有點……但暫時的嘛,以後再調整。”


    “流水那邊現在也沒有合適的人接任,我看暫時就不要動焦天煥同誌了。等下一步再考慮。也可以到副廳級單位去嘛,渭達書記你看?”


    “這……那就到黨校吧,黨校的老田快到齡了,讓天煥同誌先去熟悉一下,下一步搞常務副校長。”


    “這可以。那流水這邊?”


    “我就提這一個,其餘的你定。”徐渭達不再往下說了。居思源知道,徐渭達這是把皮球踢給了自己,徐渭達並不是不想定,而是看居思源如何定。你定得適合我意,則在書記會上同意並提交常委會;若不合我意,則以各種理由來改之。而且同時,如果有什麽矛盾,那是你居思源定的,我徐渭達隻是點了頭。將來江平的攤子還得居思源來收拾,隻要不影響我在省“兩會”上的選舉,我為何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政治需要智慧,官場是高智商的較量。看似不經意,卻是千回百轉,處處馬虎不得。


    “那好!”居思源顯然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市長,現在,經過這幾天的考慮,他大腦裏有一個大概的眉目了。他拉著向銘清下來,也是為了進一步地通過調研,來考察下幹部。他的原則是:幹部要能用,要好用。要能用出成效,用出特點,用出政績。


    一連跑了三天,居思源心裏算是有些底了。向銘清自然也知道居思源這樣跑的目的,隻是他不說。而且看得出來,在某些單位,向銘清已經顯示出了他作為常務副市長的能耐與活絡。一來,可能是因為他以前在財政廳,與底下打交道的麵寬,大部分幹部都熟悉;二來也表明他是願意下到基礎的,喝酒的時候,大家都知道向市長是喝幹紅的,且是上好的幹紅才入口。因此,每天晚餐都是既備了高檔白酒,也備了上好幹紅。居思源是禮節性的喝兩小杯白酒,而向銘清則是來者不拒,幹紅幾乎當成了啤酒。居思源也不好勸,隻是暗示其它人不要讓銘清市長喝得太多了。有兩天晚上,喝完酒,居思源先回辦公室了。而向銘清則同那些處幹們打成一片,越喝越興奮了。


    周五下午,居思源主持召開市長辦公會,剛開到一半,接到省委行管局的電話,說居老病了,目前正在醫院搶救。


    “情況怎樣?”


    “不好。據醫生說是大血管破裂,加上心肌梗死,目前人是昏迷的,我們正組織醫生全力搶救。”


    “那好,我馬上回省城。”


    居思源在走廊上站了會兒,平抑了下情緒,然後給居霜打電話,請她馬上從北京坐飛機回江南。另外通知王河,讓他立即到醫院去一趟,了解下情況。這邊,他等開會結束就趕回去。這回,他心裏突然有個預感:居老爺子怕是不行了。這種預感其實不是從現在開始的,而是從春節後就有了。除夕夜,一家人正在吃飯,居思源陪著老爺子喝了一小杯茅台。老爺子喝著,突然抬起頭說:“這怕是最後一次一塊兒過年了,你母親在底下也等得太久了。”


    居思源沒做聲,池靜勸道:“老爺子至少還得和我們過十個年,一百歲,那時候淼淼也大了。”


    居霜也道:“你老爺子得活著,你不在了,我們這還叫家?”


    老爺子笑著捋了胡子,說:“我不怕死。戰場上死了那麽人,誰怕過?可是,該走的時候就得走啊!從上次病後,我就知道我得走了。不僅僅你們母親,還有那麽多戰友都在等著。他們等得時間夠長的了。我再在這世上呆著,他們難受啊!”


    老爺子說這話時,胡須抖動,眼睛裏卻有淚光。


    居思源明白:在老爺子的心靈最深處,是那些拋灑熱血的戰爭,是那交織著血與火的戰場,是那些同生共死的戰友,是相濡以沫的母親,是過往激蕩不已的歲月……


    最近幾次居思源回省城,隻要能抽出空,他都到老爺子那邊去看看。保姆說老爺子今年不比往年了,往年每天還看看花,弄弄草,活動活動,而今年,大部分時間就坐在椅子上,一坐就是好兩個小時。有時坐著坐著,就流淚了。那淚水混沌而滄桑;有時,在睡覺時,也會大聲地喊著些人名。居思源聽著點點頭,他的心裏有刀割般的疼;而在老爺子麵前,他還得勸老爺子多活動活動,生命在於運動嘛,我們都期待著您活到一百見呢。


    老爺子隻是沉默。以前每次回家,父子倆還能說上三五句話;現在則是一句話沒有了。居思源猛地想到“烈士暮年”這個詞,一個奮鬥一生的人,最後的時光就是如此的沉默和如此的平淡嗎?


    市長辦公會結束,已經是下午六點了。居思源馬上上車往省城趕。路上,他與王河聯係,王河說正在搶救。當車快進省城時,他的手機響了。是王河。


    這一瞬,居思源知道:父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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