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嚇的,壽王突然謀反,一夜之間殺到他龍床前,就差一步,那刀就砍他脖子上了。從此之後,他夜夜噩夢,根本不敢睡覺,也因此荒廢了朝政。”


    “我更奇怪了,我爹是怎麽讓皇上睡著的?”


    “那你要問督主,說實話,不止是你,所有人都好奇,但沒人敢問他。”


    秦桑笑了一聲,待看手裏的衣服,破口已經縫好了,陣腳細密,卻因在肩頭處,一眼還是能看到。


    她就琢磨著繡朵花遮掩一下,漸次便不說話了。


    燭光搖曳,昏黃的光暈充滿了整個屋子,她半低著頭,嘴角含笑,手裏拿著他的衣服,一針一線細細縫著。


    屋裏顯得異常溫馨,朱閔青看著看著,心裏湧上一股奇怪的感覺。


    似乎有點高興,又沒由來的一陣煩躁,攪得他腦子裏亂七八糟的,索性閉上眼睛不去看她。


    暖炕燒得熱烘烘的,十分舒服,他靠在大迎枕上,不多時便朦朧睡去。


    直到翌日天光大亮,他才從睡夢中醒來。


    朱閔青茫然看看四周,好一會兒眼神才逐漸清明,他竟在秦桑的屋子裏睡著了!


    他從炕上一躍而起,蓋著的錦被也滑了下來。


    炕頭整整齊齊疊著縫好的衣服,破口處多了一朵玉蘭花,繡得好極了,根本看不出有破損的痕跡。


    朱閔青怔楞了會兒,才慢慢披上外袍走出去。


    紛紛揚揚的大雪下了一夜已經停了,外麵已成了一片銀裝素裹的冰雪世界。


    穿堂外傳來說笑聲,秦桑和豆蔻一人捧著一支臘梅,邊走邊笑。


    秦桑看見他,眼睛一亮,連跑帶滑到他跟前,將花一舉,邀功似地說:“好看嗎?我和豆蔻特地去鄰居家求的,聞聞,香著呢,找個梅瓶插起來,放在屋子最好不過。”


    朱閔青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給我的?”


    “當然,我求了兩支,你一支,我一支。”


    “多謝,可我不……”


    話沒說完,秦桑就跑開了,下半句“不喜歡梅花”就沒說出來。


    朱閔青輕輕歎了一聲,也不知心裏是個什麽滋味,隻想趕緊離開此地。


    剛走兩步,秦桑又叫住他,“晚上早些回來,今天包餃子吃。”


    朱閔青略一點頭,急匆匆走了。


    秦桑納悶極了,和豆蔻道:“怎麽走那麽快,跟躲我似的。”


    豆蔻笑道:“許是誤了時辰,以前天一亮,少爺就起來了,不是練功就是讀書,要不就是早早上衙當差,今天這麽晚起來,可是頭一遭!”


    秦桑沒有多想,吩咐豆蔻開了庫房,挑揀半天,找了一對雨過天青的梅瓶,灌上淨水,一瓶一支梅花,越看越喜歡。


    正房是給爹爹留著,她和豆蔻住西廂房,朱閔青和他的奶嬤嬤住東廂房。


    說起來,她還是第一次踏進朱閔青的房間。


    房門沒有鎖,一推就開,屋裏陳設都差不多,一樣的黑漆家具。


    秦桑四處看看,把梅瓶放在書案旁邊的高腳幾上,坐在書案前頭,一眼就能看到。


    書案上攤著幾本書,下麵壓著一頁紙。


    雖然知道偷看別人的東西不合適,她還是忍不住瞅了兩眼。


    滿滿一頁,寫的倒不是什麽文章,是滿篇的字。


    一筆一劃的,寫得極為工整,卻帶著五六分的殺氣。


    真是字如其人,秦桑搖頭笑了笑,想要提筆在旁寫幾個,一看硯台裏沒有墨,隻得作罷。


    秦桑出了朱閔青的屋子,剛走下台階,但聽一聲驚呼,“你是誰?誰讓你進少爺屋子的?”


    她扭臉望去,隻見院門處站著一個麵生的中年婦人,穿著一身靛藍滾邊的深灰色襖裙,頭發梳得整整齊齊,插著根一點油金簪兒,正滿臉詫異地看著她。


    秦桑先是一怔,隨即便猜到她是誰了,“可是林嬤嬤?”


    “是我。”林嬤嬤不住拿眼睛上下打量她,須臾,眼中閃過一道亮光,卻是轉瞬即逝,高聲喊道,“豆蔻,在哪兒呢?”


    聽見叫聲,豆蔻急急忙忙從小廚房跑出來,一見是林嬤嬤,忙行禮問好。


    林嬤嬤指著秦桑問她,“這位姑娘是誰?”


    豆蔻答道:“是大小姐啊,老爺剛尋回來的女兒,您進門的時候,小常福沒和您說嗎?”


    “我自己開的門,沒叫他。”林嬤嬤笑道,“任誰也想不到老爺還有女兒,失禮了。”


    說著失禮,卻是沒有給秦桑行禮。


    秦桑微微笑著,她是聰慧之人,怎能看不出朱閔青這位奶嬤嬤對自己的疏遠和打壓?


    初次見麵,她可以理解疏遠,卻是不明白為何要打壓她,於是她也不發作,也不說話,隻看這位接下來想要做什麽。


    林嬤嬤問道:“大小姐去少爺房裏做什麽?這個時辰,他應當上衙門當差去了,屋裏沒人,你就是找他說話也不在啊。”


    秦桑還是不說話,笑容卻淡了。


    豆蔻偷偷覷著她們兩個人的臉色,堆起一臉的笑,說:“回嬤嬤的話,今早得了兩支梅花,少爺吩咐在他屋裏放一支,奴婢笨手笨腳的不會擺弄這些精細東西,就求大小姐幫忙插瓶。”


    林嬤嬤笑道:“原來如此,我說你個小蹄子,怎的指使起主子來了?我兩天不在,你的規矩全忘腦後頭了,仔細皮癢討打!”


    說罷,輕輕拍了豆蔻的頭一下。


    豆蔻隻訕笑著,不敢還嘴。


    “這話好沒道理。”秦桑語氣很淡,讓人聽不出喜怒來,“豆蔻是我的丫頭,打罵教訓都由我,嬤嬤要發落我的丫頭,也須得問我一句才好。況且我有說她做錯了?”


    林嬤嬤麵皮一僵,瞠目盯著秦桑,半晌才掩飾一笑:“大小姐莫多心,我是怕她不懂規矩,怠慢了您。”


    秦桑彎了彎嘴角,似笑非笑道:“我又不是客人,何談怠慢?這是我爹的宅子,是我的家,我是主人,隻有我怠慢別人的份兒。”


    林嬤嬤的笑掛不住了,“大小姐,我也是一片好心,您可不要誤會。”


    “謝謝嬤嬤的好心。”秦桑笑道,“左一個規矩右一個規矩,你是做足了規矩啊,可你是不是也忘了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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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蟲)


    微嘯的朔風吹得院裏的枯樹枝椏左右搖擺,銀白色的雪粒子隨之掃落,撲在林嬤嬤臉上脖子裏,冷得她一激靈。


    她頓時回過神來,略一屈膝,笑道:“大小姐好,看我這著急忙慌趕路趕的,風吹雪打,腦子都不靈光了,忘了見麵的規矩。小姐寬宏大量,最是體貼下人,可千萬別怪罪我。”


    秦桑噗嗤一聲笑道:“林嬤嬤,你我見麵不過這一會兒的功夫,你怎知我寬宏大量?”


    不等她說話,又道:“我怎會怪罪你!你是我爹幹兒子的奶嬤嬤,在這院子裏住了十年了。我是我爹親閨女不假,可剛來三四天,我爹也不常回來的,是以這院子你掌管的時候多,我理解,理解。”


    這不就是說,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嘛!


    林嬤嬤辯不是,認也不是,臉一陣紅,一陣青,又不能擺架子教訓她,隻悄悄地吐著粗氣。


    她一進京城就聽說了,九千歲朱緹找到了親閨女,寶貝得不得了。


    那個囂張跋扈的寧德郡王得罪了他女兒,竟被朱緹逼得連夜出逃,可想而知這個女兒在他心裏分量多重。


    林嬤嬤一下著了急,小主子樣樣出挑,這天天在一處住著,若是被她瞧上了可怎麽辦?小主子出身高貴,不是尋常閨秀能配得上的,更何況她爹是朱緹,就是納妾收房,也決不能是朱緹的女兒!


    結果她一腳邁進院門,就看見一個極為漂亮的姑娘從小主子房裏出來。


    這模樣,饒是看多了美人的她,都不禁晃了下神,更不要提別人。她立時警鈴大作,馬上決定要給這人一個下馬威,這宅子裏是有規矩!


    卻不料反被拿住了。


    朱緹這個女兒,真真兒是牙尖嘴利,尖酸刻薄。


    林嬤嬤生著悶氣,卻不能發作。朱緹對她客客氣氣的,是因為知道小主子的身份。這個丫頭顯然是不知道的,所以把她當做一般的下人。


    在小主子大業未成之前,她隻好忍著。


    於是林嬤嬤恭恭敬敬地重新給秦桑行禮,說道:“是老奴僭越了,請大小姐勿怪。”


    她是朱閔青的奶娘,不好太讓她下不來台,秦桑見好就收,扶著她的胳膊笑道:“嬤嬤言重了,你是哥哥的奶娘,自當受到敬重。可千萬別這樣,讓哥哥看見,還以為我難為你呢,兄妹生隙可就不美了。”


    她一口一個“哥哥”,聽得林嬤嬤心驚肉跳的,臉都白了幾分。


    秦桑看了暗自偷笑,讓林嬤嬤自去歇息,帶著豆蔻回了西廂房。


    兩人剛進門,誰也忍不住了,都捂著嘴樂。


    豆蔻滿眼全是欽佩,“小姐,您可真厲害。這院子裏,奴婢不怕老爺,不怕少爺,就怕她一個。別看她整天笑眯眯的,可她特別嚴厲,奴婢伺候這幾年,挨的打罵都是她給的。”


    “她打你……”秦桑啜了口茶,問道:“你的賣身契在誰手裏?”


    “在林嬤嬤手裏,可奴婢是老爺從人販子手裏救下的,她硬要過去的,說這樣使著放心,老爺就給她了。”


    “你去,朝她要過來,就說我說的。”


    豆蔻驚訝地睜大了雙眼,喃喃道:“奴婢……不敢。”


    秦桑笑道:“別怕,你看她剛才不也在我手裏服軟了嗎?她是朱閔青的奶娘,又不是他娘,怕她作甚,你盡管大膽的去要,她肯定乖乖地給你。”


    豆蔻將信將疑,去了兩刻鍾,興高采烈回來,舉著一張紙說:“小姐小姐,她真給奴婢啦!”


    秦桑笑個不停,說:“給你你就收著吧。”


    “給奴婢收著?”豆蔻楞住了,略微遲疑地看了看手上的賣身契,不確定似地反問道,“您把奴婢的賣身契給奴婢?”


    秦桑點點頭。


    豆蔻多少不知所措地原地轉了個圈兒,看著秦桑,眼圈一紅,撲通跪倒在地,“奴婢不能要。”


    “為什麽?起來說話。”秦桑看起來有點意外,“你不想恢複自由身?若是擔心生計,我雇你啊,也不必搬出去,還跟以前一樣。”


    “小姐是好主子,奴婢要跟著您。”豆蔻沒起身,雙手奉上賣身契,“這是奴婢的忠心。”


    秦桑歎道:“忠心不忠心,靠的是心,不是一紙賣身契,沒有這個,我相信你一樣的忠心。”


    豆蔻隻是搖頭,眼淚撲簌簌地掉,可憐巴巴地望著秦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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