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帝安慰他道:“朕知道你的。”


    朱緹眼圈一紅,抽了兩下鼻子,拭淚道:“有皇上這句話,老奴什麽委屈都沒了。”


    又道:“皇上,老奴有個不情之請,三十晚上老奴能不能出宮兩個時辰,陪我閨女吃頓年夜飯?”


    永泰帝道:“今年是你們父女團聚第一年,朕準了,唉,你這條老狗,竟比朕還有福氣!”


    朱緹見勾起他的遺憾事,忙說了許多逗趣的話,才把皇帝哄得心情好轉,待回到司禮監,朱閔青的茶都添了三回。


    聽他一五一十備細講完,朱緹沉吟道:“你派兩個人盯著他,若全力助我,就留他一條活路,若有異心,大朝會上就不必留情麵了。”


    “注意點張昌,剛才我試探了下,皇上未對他起疑,若他和蘇首輔有來往,馬上聯係我。”


    朱閔青應了。


    “年三十我回家,吃過飯回宮,到時你跟我一起走。”


    “如此甚好,若是秦……妹子知道,必定高興。”


    轉眼間到了年三十,沒等天色變暗,秦桑早早立在二門上等著,大門剛響,就一溜小跑著迎上去,挽著朱緹的胳膊笑啊鬧啊。


    跟著的侍從由小常福招呼在外院歇息,朱緹攜了秦桑到正房坐定,晚膳已經擺好,朱閔青和林嬤嬤在下首坐著,豆蔻在旁站著伺候酒水。


    秦桑眼睛閃閃,讓豆蔻坐下,“都是一家人不分尊卑。”


    豆蔻隻搖頭笑著不敢坐。


    朱緹不似林嬤嬤入宮就是皇後身邊的掌事嬤嬤,他從一個毫無根基的灑掃小宦官到今天第一大太監,在宮中浸淫多年,察言觀色的功夫自不是旁人能比的。


    隻從今晚的入座,他已看出女兒和林嬤嬤之間的官司。


    但他麵色不改,隻是微微一笑,溫和說道:“豆蔻坐吧,今日不拘禮節,主子也好,下人也罷,都坐一起過個祥和年。”


    豆蔻不敢坐實,小心翼翼坐了半個椅子。


    秦桑有孝不能吃酒,端著茶杯道:“女兒願爹爹平安康健,順遂無憂。”


    朱緹也沒有喝酒。


    朱閔青見狀放下了手中的酒壺,以茶代酒敬了朱緹一杯。


    屋裏暖融融的,朱緹紅光滿麵,舒適地往後一躺,一手拉著女兒,一手拉著朱閔青,閉目笑道:“有你們兩個,我這輩子,值了!”


    “阿桑就不用說了,阿青啊,”朱緹道,“不是親兒勝似親兒,十年前我從流民裏把你撿了回來,十年後你在外替我風裏雨裏賣命,咱爺倆艱難走了這一路,才有了今天的局麵,不容易啊。”


    提及往事,朱閔青也不由得一陣感慨,“督主的養育之恩,我一日不曾忘記。”


    “說什麽恩不恩的,太糟蹋你我的感情!”朱緹一揮手道,“你這孩子就是死板,無趣得很,也不知道跟哪個老古板學的。”


    旁邊的林嬤嬤麵皮一紅,這話聽到耳朵裏,又像是說笑,又像是暗含指責,且沒有指名道姓,她自不好上趕著承認。


    見她吃癟,秦桑用手帕子摁摁嘴角,忍不住偷著笑了笑。


    朱緹顯得很高興,背著手滿屋子亂轉,指揮朱閔青:“阿青把爆竹搬上來,放焰火,放炮!”


    隨著爆竹“砰砰”接二連三的悶響,兩大箱子焰火也相繼綻放在空中,流光溢彩,五彩繽紛,霎時映亮了夜空,映紅了院子裏每個人的笑臉。


    朱緹連叫三聲好,笑道:“待明日大朝會,看我給他們來個滿堂彩!”


    看看壺漏,眼見兩個時辰到了,朱緹和朱閔青換了裝束,就要進宮當值。


    秦桑一直送到了門口,想了想,還是對朱閔青輕聲道:“哥,願你平安喜樂,前程似錦。下次還要放焰火給我看。”


    朱閔青靜靜看了她一眼,嘴張了張,卻沒有出聲,隨即翻身上馬,逐漸消失在夜色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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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正月初一,秦桑早早起來,換了新衣,在晨陽中舒展了下身子,漫步在院子裏踱著,一點一點捋著自己的思路。


    錢文亮自出了詔獄,十天內找了兩個員外郎,四個監察禦史,兩個中書舍人,共計八人,最高從五品,最低從七品,都不是高品階的官員。


    和他之前招供的名單差不多,有幾個外地的官員,聯係不到便罷了。


    這八個中底層官員人不能撼動爹爹的地位,她更相信這是幕後之人扔出來的問路石。


    但朱承繼說過,有二十多個朝臣,包括兩名閣老要聯名彈劾爹爹,如果他說得是真的,這個就要頭疼一下。


    畢竟兩個閣老的分量不輕,皇上不能置之不理,如此一來爹爹就很被動。


    她建議爹爹倒逼錢雲亮他們提前出手,要的就是把水攪混了。


    既然你們有意彈劾,那等什麽過完年,大朝會多好的機會,文武百官勳貴宗親俱在,對爹爹不滿的也大有人在,有此良機還不趕緊動手?


    一人彈劾,無人敢從,二人聯手,便生觀望,三人成眾,餘下的人難免不意動,況且這是八個人,定然從者如雲。


    有道是法不責眾,大約他們想,就算彈劾不成,皇上也不怪罪他們。


    不止是朝臣,宗室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寧德郡王狼狽離京,相當於狠狠扇了他們的臉——龍子鳳孫竟被一個宦官走投無路,不能忍!


    若宗室摻一腳,場麵就更熱鬧了,朝堂上肯定會出現一麵倒的形勢。


    恐怕這個局麵是幕後之人都沒想到的。


    皇上怕什麽,最怕臣子們擰成一條繩,他們上下齊心,皇上就要大權旁落了。


    他們的彈劾肯定會失敗,說不得還會惹得皇上龍顏大怒,痛罵他們一頓。


    這一局,爹爹穩贏!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內,應沒人再彈劾爹爹,但想要爹爹倒台的人並不會收手,就是不知道接下來他們還有什麽招數。


    爹爹常在宮中,她就成了極好的試探和利用對象。


    想必過不了多久,就能收到別家閨秀的請帖了,第一個會是誰呢……


    日頭漸漸升高,朱閔青從垂花門進來,臉色帶著點疲倦,卻掩飾不住嘴角的微笑。


    秦桑忙問道:“大朝會散了?結果如何?”


    “大獲全勝!”朱閔青道,“督主抓準了時機,前陣子他敬獻了塊玉石,皇上這幾天一門心思琢磨怎麽雕刻,大朝會就是來走個過場,一聽彈劾就先沉了臉,根本不願理會。”


    “有錢雲亮幾人挑頭,不依不饒定要皇上處置督主,群臣跳著腳罵,有幾個老親王甚至想衝到禦前把督主拉下來,大朝會整個亂了!皇上當時驚得半晌說不出話。”


    “督主要護著皇上跑,反倒提醒了皇上。一聲令下,鬧事的臣子,廷杖六十!”


    本來笑盈盈聽著的秦桑麵色凝固了,不敢相信似地問道:“都打了?”


    “嗯,共計三十七人,當場杖斃八個。”


    “死……”秦桑一陣眼暈,喃喃道,“我以為皇上會申斥、罰俸,至多貶謫他們。”


    寂靜的院落裏,是朱閔青清冷的聲音,“皇上恐慌了,群臣不顧聖意,挾裹君主順從臣意,在他眼裏,無異於謀反,他如何能容?”


    秦桑這時才意識到,朝堂上的爭鬥,比自己想象得要殘酷得多,她雖然討厭那些人,卻沒有叫他們死的意思。


    一種排解不開的鬱悶越來越重壓在心頭,她深深歎了口氣,努力調整心情,道:“總歸爹爹是無事了。”


    她的視線落在朱閔青的衣服上,紅色飛魚服的下擺有幾點暗紅的痕跡。


    朱閔青隨之低頭看了一下,淡淡道:“許是濺上的血點子,讓豆蔻好好洗洗。”


    不消說,他肯定是行刑人之一。


    “佛天老爺!”一聲驚呼,林嬤嬤站在廂房門口,滿臉悲淒,嘴唇嚅動半天,卻什麽也沒說,轉身進了屋子。


    朱閔青望著院子裏蹦蹦跳跳的幾隻麻雀出神,良久才道:“這種事是免不了的,要不然今天死的就是督主和我了。再說那些臣子竟以受廷杖為榮,真不知怎麽想的!”


    “博個好名聲罷了。”秦桑無奈一笑,慢慢走到他旁邊站定,“經此風波,說不得外臣們會暫時冷靜冷靜,隻要他們不過於激進,總能找到溫和的解決方法。”


    朱閔青道:“皇上情緒不穩,一刻也離不得督主,這段時候我不會離京,有事你找我即可。”


    說罷,提腳就往東廂房走。


    “等等!”秦桑轉身回屋,再出來時端了盆水,並有皂角手巾之物,此外竟還有一碗米。


    朱閔青眼中閃過一絲訝然。


    秦桑在他麵前蹲了下來,原來是給他清洗衣服上的血跡。


    她低著頭,一頭烏黑的青絲挽了起來,隱約可見半截粉頸,白裏透紅,潤膩無比。


    白皙的耳垂上一顆小巧的金丁香,在陽光的照耀下晶然生光。


    他忽然有些不敢看她。


    秦桑用巾子抹去多餘的水,起身往他身上撒了兩大把米,方笑道:“好了,大過年的,上年紀的人忌諱血光,這樣就不妨事啦!”


    秦桑收拾好東西走了,朱閔青原地呆站了片刻,才想起要去看林嬤嬤。


    林嬤嬤正跪在佛龕前念經,見小主子進來,還沒說話,眼淚已經走珠般落下,“囑咐你多少回了,廷杖的差事不要接,不能和朝臣結怨太深,為何就不聽?往後你榮登大寶,還得指望他們輔佐你!”


    朱閔青默然片刻,道:“我是奉旨行事。”


    林嬤嬤語塞,繼而重新跪好,手裏撥動佛珠,虔誠地一遍又一遍誦著經文。


    單調枯燥的聲音中,朱閔青一陣氣悶,悄悄離了此處方覺得好些。


    西風吹過長街,蘇府高大的院牆上,不知何時生出了幾叢白草,在風中瑟瑟顫抖。


    府裏後花園,光禿禿的樹木都掛上了冰柱,雪地中,一個裹著玉色狐裘的年輕男子漫步走著,仔細欣賞周圍的景色,好似這是絕世美景。


    他身邊的小廝道:“郡王,以後咱們是不是就留在京城了?”


    “暫時。”


    “小的覺得走不了了,宮裏的貴妃打算和您聯手。”小廝撓頭,“小的看蘇首輔也有投靠您的意思,剛才都想把他孫女許給您啦!”


    江安郡王朱懷瑾抬手敲了他一記,笑罵道:“慎言,沒的壞了人家小姐的名聲。京城這個是非窩,又是朱緹的閹黨,又是蘇光鬥的蘇黨,還有什麽後宮勳貴,沒摸清局勢之前,我不去做冤大頭。”


    劉文摸摸腦袋,討巧道:“是,不做寧德郡王那樣的蠢蛋。”


    “若是他知道自己成了貴妃的棄子……蠢人發起瘋來更可怕。”朱懷瑾搖頭歎道,“罷了,好容易來趟京城,先玩幾日再說。聽說東城‘燈市口’燈市合一,最是熱鬧,咱們就去瞧瞧。”


    上元燈節,明月高懸。


    秦桑一早聽說東城燈市的大名,很想開開眼界,便請朱閔青陪自己去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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