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中,豆蔻拍著胸口道:“小姐,您怎麽知道她一定會讓?”


    “因為她明顯的猶豫了,人一旦意誌不堅定,肯定就會產生退意。”秦桑笑道,“叫她耽誤我半天功夫,盛夫人肯定等急了。”


    果然,馬車剛到盛家門口,盛夫人就迎了出來,滿麵笑容,“妹子來了,這地方不好找吧,我就說太偏了,可恨我家那口子就是不聽。”


    秦桑攜著她的手慢慢往院子裏走,“京城寸土寸金,這地方雖然偏點兒,可我看宅子著實不錯……”


    二人到花廳坐下,正說笑間,忽有丫鬟進來稟報:“夫人,少爺回來了,吵著要找您。”


    盛夫人有些驚訝,“今日下學這樣早?叫他過來拜見秦家姨母,說起來他能去國子監讀書,也多虧九千歲從中說項。”


    那丫鬟為難地看著盛夫人,欲言又止的模樣。


    盛夫人奇道:“你還愣著幹什麽,趕緊叫少爺過來。”


    “娘——”一個鼻青臉腫的半大少年一頭撞進來,抱著盛夫人就哇哇大哭,“我再也不上學啦,我討厭京城,我要回老家!”


    “這是怎麽回事?誰打的?”


    盛鴻哭得委屈極了,“我也不知道……”


    盛夫人氣得倒仰,一巴掌拍過去,“你是傻子啊?被誰打的還不知道!說,怎麽回事?”


    “我、我本來好好寫字,有人跑過來罵我爹,說他是溜須拍馬的奸惡小人,我氣不過,就和他打了起來,可他們人多……我打不過。”


    “國子監的博士沒管?”


    “蘇博士不管,他還站旁邊看著笑。”


    盛夫人頓時明白了,這是蘇家的人故意欺負自家孩子,當即又氣又急,看孩子那副慘樣,心疼得眼淚幾乎要落下來。


    因怕秦桑多想,忙偷拭了,唬著臉道:“同窗之間打打鬧鬧的很正常,不許哭了,今兒不必學裏去,明兒娘送你上學。”


    秦桑卻站起來道:“蘇家人忒不要臉,竟鼓動學生欺負學生,走,秦家姨母替你出這口惡氣。”


    盛鴻傻愣愣地看著秦桑。


    盛夫人暗喜,卻看兒子的傻樣,又是一巴掌呼過去,喝道:“傻子,還不趕緊跪下磕頭叫姨母!”


    盛鴻倒也實在,砰砰砰,連磕仨響頭。


    秦桑急忙扶起來,“留著這勁,誰打了你,等會兒你就照誰臉上呼。今兒就叫那些人知道,我們家最是護短,以後看誰還敢欺負你!豆蔻,叫小常福準備最粗的馬鞭。”


    秦桑沒叫盛夫人跟著去,帶兩個丫鬟和小常福,領著盛鴻,氣勢洶洶殺到了國子監。


    門口的守衛一看來人的架勢,哪裏敢攔,一溜煙兒跑去報信。


    主事的趙祭酒不敢怠慢,把人請到敬一亭,試問道:“秦小姐突然來此,所為何事?”


    秦桑指著盛鴻道:“趙大人,蘇博士叫人把我外甥打成這樣,我來討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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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2章


    蘇家的公子叫人打九千歲的親戚!


    趙祭酒腦袋“嗡”地一響, 暗道要糟, 亂哄哄的彈劾案剛消停沒兩天,怎麽這兩家又開始掐起來了,偏生還是在國子監起糾紛,簡直是給他出難題!


    他一臉牙疼地問盛鴻事情經由。


    盛鴻抹著眼淚,抽抽搭搭地把來龍去脈講了。


    趙祭酒是徹底聽明白了:分明就是蘇博士記恨盛禦史,暗地裏拿人家兒子撒氣。


    還是大家公子呢, 這氣量也忒窄了。


    還是秦小姐夠仗義, 立時就替盛家出頭,還把盛鴻認做外甥, 和九千歲攀上親戚, 以後國子監怕是沒人再敢欺負盛鴻。


    可比蘇首輔強多了, 他那幾個門生貶謫離京時,蘇家沒一個人出來送送。


    他一麵暗暗感慨著, 一麵著人叫蘇博士,以及打人的監生過來。


    不多時,蘇博士和兩個監生到了。


    蘇博士年紀不大, 二十多歲的樣子, 與目光躲躲閃閃的監生不同, 他神情泰然自若, 沒有任何心虛理虧的模樣。


    趙祭酒環視一周,問那兩個監生:“你們為何要打人?”


    二人均是低頭不語,良久方道:“一時看不慣小人行徑,忍不住動了手, 下次不會了。”


    蘇博士卻道:“不過同窗間三言兩語的口角,弄得這般興師動眾,未免小題大做了。”


    秦桑沒搭理他,隻看著那兩個監生道:“定然不止你們兩個動手。回去傳個話,若有人敢做不敢當,躲起來想當縮頭龜,那我把醜話說前頭,如果讓錦衣衛查出來,就不是在國子監關起門來能解決的事了。”


    那兩個監生臉色白了白,不約而同看向蘇博士,均是站著沒動。


    趙祭酒一拍桌子喝道:“快去,難道非要鬧上公堂你們就滿意了?都是官宦子弟,是同窗,以後要同朝為官的,都給彼此留些臉麵吧。”


    此時趙祭酒已經打定了主意,身為國子監主管官員,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反正是監生之間的爭執,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最好的辦法就是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秦桑自然聽出他的言下之意,隻微微一笑,道:“不願去也行,本該眾人承擔的責罰你們倆全擔。”


    說罷,示意盛鴻動手。


    盛鴻遲疑了下,但馬上擼起袖子,也不分說,搶上一步抬手“啪啪”就是兩記耳光。


    誰也沒想到他會突然打人,那倆人立時就被打懵了,各自捂著半麵臉,要哭不哭的樣子。


    蘇博士一撇嘴冷笑一聲,剛張嘴時,趙祭酒卻突兀地插嘴道:“你們兩個還愣著幹什麽,我的話不管用了是不是?趕緊叫其餘的監生過來賠禮!”


    二人頓時清醒,再留下就是擎等著白挨打啊,急忙跟頭咕嚕跑了出去。


    蘇博士斜眼瞥了秦桑一眼,冷聲道:“蠻橫無理,有辱斯文。”


    秦桑仍是沒理會他的挑釁。


    兩盞茶功夫過後,由一位司業領著,堂前空地上陸陸續續來了七八個學生。


    秦桑立在台階上,朗聲道:“你們都動手打了盛鴻,這點沒錯吧?”


    無人應聲。


    “那就是默認了。”秦桑冷笑一聲,“我家的人從不吃啞巴虧,誰打了我們,必定要打回去!小常福,拿鞭子來,給他們一人一鞭子!”


    監生們登時嘩然四起。


    趙祭酒也著了急,忙勸秦桑:“使不得使不得,讓他們低頭認個錯,要不然打兩下手板。拿鞭子抽可不行,先不說會引起多少非議,就是盛鴻,以後在國子監還怎麽求學?他會被所有人孤立。”


    秦桑皺眉道:“趙大人既然求情,您的麵子,我必須得兜著。也好,叫他們給我外甥作揖賠禮,誠心誠意認個錯,我就不追究他們的責任。”


    趙祭酒長籲口氣,厲聲責令眾監生:“你們進國子監是為讀書,不是為鬥氣打架,以多欺少更是不對,過來好生賠個不是。”


    那幾個監生互相看看,猶猶豫豫地開始挪動腳步。


    蘇博士卻恨不得事情越鬧越大,最好激起群憤才好。


    他一個箭步挺身而出,張開雙臂,正氣凜然護在監生前麵,昂首道:“好個九千歲的千金,竟敢抽打監生,你眼裏還有沒有王法了!天子腳下,豈容你一個無品無階的女子橫行霸道?小人得誌,呸!有本事你抽我啊!”


    說罷挑釁般看著秦桑,哼,他可是蘇家的公子,祖父還是首輔呢,他就不信她敢撕破臉動手。


    秦桑樂了,吩咐小常福道:“我還是頭一回碰到上趕著討打的人,去,成全他的要求。”


    小常福得令,大搖大擺走到堂前,手一揮,長鞭帶著哨風擦著蘇博士的鼻尖劃過。


    蘇博士嚇得一下子軟癱在地,雙股顫顫,一句豪言壯語也沒了。


    鞭尾砸在空地上,鞭聲混著回音,一聲聲回蕩在空中。


    偌大的院子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望著秦桑——此時他們終於相信,這人真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忒囂張……卻也,實在惹不得。


    趙祭酒暗恨蘇博士故意生亂,狠狠剮了他一眼,扭臉對秦桑低聲道:“姑娘聽我一言,見好就收吧,做事不可過激。隔壁就是孔廟,真鬧大了對誰都不好。”


    秦桑歎道:“不能糊弄了事,如果他們打的是一個毫無背景的學生,無人替他出頭,那孩子隻能默默忍著,無法反抗也不敢反抗。有一就有二,長此以往,你這國子監會是什麽風氣?”


    “況且,”秦桑壓低聲音提醒道,“你還沒看出來?這些監生都聽蘇博士的指揮,雖然他們還沒入仕,談不上‘朋黨’,但這事如果傳到皇上耳朵裏,你覺得皇上會隻當小孩子打架,一笑置之嗎?”


    朋黨?!趙祭酒頭“嗡”地一響,隨即聯想到遭到貶謫的蘇相門生,立時就不再勸了。


    下麵的監生們不知道是嚇傻,還是裝傻,一個個仍舊站著不動。


    秦桑見狀,朗聲道:“你們口口聲聲說盛禦史是小人,可盛禦史調任時,百姓給他送了萬民傘,還有哭著攔轎不讓走的。或許你們說做戲,不如親去新樂看看,聽聽當地的風評,此人到底是阿諛奉承的小人,還是一心為民的好官。”


    “就憑在他治下,瘟疫沒有蔓延到保定府,當地沒有一起民眾鬧事的案子,此人就有天大的功勞!”


    秦桑長歎道:“連我一個女子都知道,讀書是為了明事理辨是非。你們都是未來的朝廷棟梁,怎能聽幾句謠言,就不分青紅皂白跟著起哄打人?以多欺少,群毆同窗,哪本聖賢書教你們如此行事?”


    “看在趙大人求情的份兒上,”秦桑語氣一轉,緩聲道,“隻消你們說出是誰指使的,我不難為你們,道個歉就算了。”


    監生們的目光齊刷刷投向蘇博士,方才挨巴掌的那人期期艾艾道:“是蘇博士讓我帶頭打他的,我不去,他、他就要把我趕出國子監。”


    到底都是些半大孩子,早被秦桑的架勢鎮住了,有一人帶頭,剩下的人也說是蘇博士交代他們如何如何,不敢不聽雲雲。


    秦桑冷哼道:“蘇博士無能無才無德,挑動學生發泄私怨,不配為人師表。趙大人,這種人還能留在國子監教書嗎?”


    蘇博士剛從地上爬起來,聞言差點又一頭栽倒,氣惱道:“我沒說過!他們幾個打架關我什麽事?充其量我就是個管教不嚴的責任而已。”


    秦桑笑了,“蘇首輔的心腹門生勾結衛所,搶劫新樂縣的賑濟糧藥,蘇首輔一句‘失察’便安然無恙。如今你鼓動學生欺淩同窗,一句‘管教不嚴’便撇個幹幹淨淨。怪不得蘇家屹立百年不倒,當真是泥鰍抹油,滑不溜丟。”


    蘇博士大怒,“你、你血口噴人,汙蔑朝廷命官,該當何罪?”


    秦桑搖搖頭,對那群監生說:“聽聽,這就是你們的老師,把學生推出去頂罪,自己躲起來看看樂子,你們還甘願當他手裏的刀!”


    那幾人七嘴八舌道:“我們沒說慌,就是蘇博士讓我們幹的。”


    秦桑便道:“如此,咱們就去隔壁孔廟哭一哭,問問孔聖人,老師挑唆學生作惡,符不符合孔孟之道!”


    趙祭酒一驚,若是鬧到孔廟去,連他也要吃掛落,忙勸秦桑:“本朝從未有哭孔廟先例,此一去,可沒老師敢教盛鴻了!”


    秦桑笑道:“不去孔廟也使得,那就請蘇博士當著國子監所有官員監生的麵,鄭重給盛鴻賠個不是,此事方可作罷。”


    蘇博士臉色劇變,驚聲叫道:“哪有老師給學生認錯的道理?我還要不要做人了!”


    秦桑目光微動,若有所思望著他。


    趙祭酒一拉蘇博士,“鬧到孔廟隻會讓人看蘇家的笑話,這事本就你不對,認個錯有什麽難的?麵子值幾個錢,總比皇上一頓申斥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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