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桑聽了這話,惱意已去了大半,呢喃道:“你到底和宗家什麽關係?看你對別人都冷冰冰的,唯獨對她又笑又勸慰……”


    朱閔青淺笑:“四年前我去遼東查案,得宗大人不少照料,而且宗夫人出身閔氏旁支,宗家算是我拐著彎兒的親戚。於情於理,我都不能不幫忙,至於宗倩娘……我隻把她當做親戚家的妹妹看。”


    秦桑詫異道:“那他們知道你的身份?”


    “事關生死,這樣的大事我不會隨隨便便說出去。不過,這次宗倩娘帶了宗夫人的信,除了懇求我幫忙,還說‘鳳凰涅槃,浴火而生’,這句話叫我起了疑心,所以也沒和你商量,直接把她領回家看著。”


    秦桑默然一會兒,情知自己是吃了一場無名飛醋,悄悄偷看他幾眼,想要說兩句軟話又拉不下麵子,又是咬嘴唇,又是赧然地笑,半晌才喃喃道:“我給你做個荷包吧。”


    朱閔青提著的心終於徹底放下,因笑道:“阿桑,我想事不周到,往後哪裏做得不如意,你一定一定要明明白白告訴我。隻要你能消氣,罵幾句打幾下我都受得。”


    他頓了頓,俯下身子,貼著她的耳邊說:“我心裏隻你一個,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隻你一個。即便往後做皇帝,也都是這句話。乖,別不理哥哥,更不許扔下哥哥一個人跑開。”


    濕熱的氣息,帶著男人特有的味道噴灑在耳畔,酥酥麻麻的感覺順著脖頸四散開來,連帶著雙腿也不由得發軟。


    因淋了雨,秦桑臉上濕漉漉的,鬢發微散,幾縷劉海淩亂地貼在額前,目光含羞,唇邊帶笑,雙靨緋紅,身子微微打著顫。


    好似一枝細雨微潤的玫瑰。


    朱閔青看著看著,臉也跟著紅了。


    他什麽也沒想,隨著內心一陣強似一陣的悸動,彎下腰,偏過頭,輕輕含住她的唇。


    笨拙的吻,隻是啜住,貼上去便不敢動了,極輕極柔,生怕弄疼了她。


    秦桑手腳凍住了般僵硬,一下也動彈不得。


    心髒緊張得要蹦出來,又羞恥,又甜蜜,像吃了一塊世上最甜的糖。


    她想,這輩子大概再也不會離開他了。


    雨點打在頭頂的衣服上,劈裏啪啦地響。


    誠如二人跳動的心。


    一件衣服,隔絕了,辟出一方天地,隻有他二人存在的世界。


    不知過了多久,朱閔青才離開她的唇。


    他下意識舔了下嘴角,似是在回味剛才的吻。


    秦桑剛重重透口氣,見狀又覺得喘不上來了。


    心慌得厲害,秦桑微微低著頭,不敢看他,“該回家啦。”


    朱閔青嗯了一聲,因見雨勢沒有漸弱的意思,一把抱起她,囑咐道:“摟緊我,別撒手。”


    說罷,將她護在懷中,一頭衝進混沌迷蒙的雨霧。


    不到兩刻鍾便回到家,朱閔青從大門直接將她抱到西廂房,令豆蔻趕緊燒水伺候秦桑洗澡。


    豆蔻忙道:“這事倒是奴婢早想到了,現成的熱水!少爺也回屋洗個澡,天涼,又淋了雨,當心受風寒。”


    秦桑邊往淨房走,邊回頭道:“煮兩碗熱熱的薑湯,豆蔻給我盯著你家少爺,必須讓他喝了!”


    “有的有的!我的小姐誒,這事您就別操心,快去泡澡,看你凍得都打哆嗦了。”


    淨房內熱氣蒸騰,水聲嘩嘩,秦桑靠在浴桶邊兒上,愜意地籲出口氣。


    豆蔻拿了換洗衣服進來,捂著嘴偷笑:“聽說少爺回來了,那宗小姐本來要迎出來的,結果一看少爺抱著您進院,呦嗬,一張臉紅地跟塊紅布似的,扭身就跑回去了。”


    秦桑笑道:“快別說這話,我也覺得不好意思。”


    豆蔻道:“奴婢看不好意思的應該是她,且看她明天還有臉沒臉纏著少爺!”


    秦桑沉吟片刻,叮囑道:“我知道你是忠心護主,但宗家和你家少爺關係不一般,她也不見得有別樣的心思。我先前想岔了,咱們就當她是親戚對待,千萬被故意給她臉子看,省得兩家都難堪。”


    豆蔻點點頭,笑道:“小姐也忒小看奴婢,這點分寸奴婢還是有的。就說剛才您突然出門,那宗小姐還跟奴婢打聽呢,奴婢編了個謊話把她騙過去了。”


    “你怎麽說的?”


    “奴婢說崔家小姐有急事找您,她還問我崔家小姐是誰,奴婢沒細說,隨便糊弄了幾句。小姐您說她怎麽那麽愛打聽事兒?”


    秦桑歎道:“病急亂投醫,許是讓她父親的案子鬧得,恨不得多結交些人吧。”


    不知是不是因為看到那驚人的一幕,宗倩娘一直沒有露麵。


    晚飯也是她一個人吃的。


    因見朱閔青毫不在意的模樣,秦桑也沒多問,權當這位姑娘臉皮薄,怕尷尬躲起來了。


    今日累了一日,秦桑很早便歇下,翌日一早起來,宗倩娘卻過來找她了。


    正巧還沒用早飯,秦桑便請她一同用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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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5章


    宗倩娘換了新衣, 樣式是京城現在最時興的白綾襖和銀紅色比甲, 滾邊繡著牡丹紋,下著荷青色百褶裙,長及曳地,行走時恰如水波漣漪。


    她臉上略施粉黛,氣色看上去好了很多,但眉宇間還是縈繞著一抹揮之不去的憂慮。


    堅強中透著絲絲纖弱, 連秦桑看了, 都覺得這女子楚楚動人,分外惹人憐愛。


    可不知為何, 她總覺得宗倩娘的打扮哪裏不對。


    雖不知她的來意, 秦桑卻不主動發問, 隻勸著她多用些早膳,“這水晶包是南邊的吃食, 和咱這邊大不一樣,是甜口的,我吃著不錯, 你且嚐嚐。”


    宗倩娘笑著謝過, 略嚐了一個, 許是沒有胃口, 隻草草用了碗粥便放下碗筷,坐在旁邊耐心等著秦桑。


    秦桑不緊不慢吃完,和她開始拉家常,“宗小姐在家慣常做些什麽?”


    “無非是針黹女紅, 看書習字罷了,我娘總拘著我不讓出門,不過我爹倒不讚成她那一套,隻要有空就偷偷帶我出去玩。”


    應是想起舊日時光,宗倩娘展顏一笑,暗淡的眼睛一下子燦然生光,整個人都亮了,“我爹說女孩子不能養在深閨,要多出去走走看看,為此總和我娘拌嘴,吵完倆人誰也不好意思先低頭,每次都要我從中說和。”


    秦桑笑道:“聽起來宗大人夫婦感情很好。”


    “的確是,我家隻我一個孩子。”宗倩娘點頭說,“我娘生我的時候難產,後來再也不能生養,可任憑誰勸,我爹這麽多年來愣是不納妾,唯恐傷了我娘的心。”


    秦桑輕聲道:“令尊真是把令堂放到心尖上疼了,想來平日裏也是有求必應的吧?”


    “除了我出門這條,他們就沒紅過臉!”說著說著悲從中來,宗倩娘淒然歎道,“我爹這一出事,我娘幾乎去了半條命,若是爹爹有個三長兩短,我娘肯定也熬不下去了,那我也……”


    因觸動了傷情,她哽咽著掩住口,眼淚撲簌簌地一個勁兒往下落。


    秦桑心頭也不由發酸,感傷之餘,又不禁納悶:她來就是為了和自己說她父母的感情有多好?借此打動自己嗎?


    門響了下,便聽見豆蔻的請安聲,須臾門簾一閃,朱閔青穿著飛魚服走進來。


    他看見屋裏的場景,不由愣了一下。


    宗倩娘忙拭淚,向他撫膝一蹲,含淚笑道:“正巧和秦小姐說起我父親的事,一時情難自已,朱大哥莫要笑話我。”


    朱閔青先看秦桑,見她未有不悅之色,方對宗倩娘道:“能做的都做了,一味著急難過也沒用。等宗大人進京後,我安排你們見一麵,如果你能勸他說實話,倒省了我們大力氣。”


    他頓了頓道,“畢竟督主還頂著皇上的壓力,不能稀裏糊塗結案……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宗倩娘茫然地看著他。


    不待朱閔青說話,秦桑從旁解釋道:“先前我哥說過,皇上打算嚴辦貪墨案,若宗大人能交代清楚銀子的下落,那還有斡旋的餘地。若他決意不配合,那我爹也不能罔顧聖意替他開脫,更不能拖著案子不辦。”


    宗倩娘的臉色發白,緊緊揪著帕子,“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爹真是貪墨的話,他會怎樣?會死嗎?”


    朱閔青深深歎了口氣,沒直接回答:“如果能如數追回髒銀,大概率會輕判,追不回的話,看這案子牽連多少人了,十萬兩銀子,不可能隻有他一個人貪。”


    宗倩娘閉了閉眼睛,良久才慘然一笑:“我長這麽大,今兒早上頭一回吃到碧粳粥,我們家早飯隻有小米粥、餑餑和幾樣醬菜……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我來京的路費都是我娘賣了首飾湊的,朱大哥,我爹可是巡撫啊!如此清貧的巡撫,隻怕天下沒第二個。”


    朱閔青皺了下眉頭。


    眼見她大有長談之勢,秦桑看一眼桌角的小自鳴鍾,提醒朱閔青,“時辰不早,你今兒還去不去署衙?”


    朱閔青這才想起來,他本意是來和秦桑道別的,忙道:“馬上就走,昨兒忘告訴你了,今天我在宮裏當值,晚上不用等我吃飯,你有沒有話或者東西捎給督主?”


    因宗倩娘在場,秦桑就是有話也沒話了,便笑著搖搖頭。


    一時無話,眼見天色不早,朱閔青自去不提。


    宗倩娘仍是沒有要走的意思。


    秦桑隨手拿過昨天縫了一半的長袍,一邊做針線,一邊沒話找話,“聽我哥說他曾受到你家照拂,你也別見外,安心住著,就當在自己家裏。”


    宗倩娘眼珠微動,“我聽了不少朱總管的事,聽說……蘇首輔都要避其鋒芒,便是江安郡王見了他也是客客氣氣的,皇上也最最信任他。”


    秦桑聽她話裏有話,因笑道:“哪有那般誇張,我爹有點權力不假,可也沒到和朝臣宗親分庭抗爭的地步。”


    “快別謙虛了,我們遠在遼東都知道,蘇首輔折損數個心腹門生,到現在還沒緩過勁兒來,都是朱總管在皇……”


    “宗小姐!”秦桑毫不客氣打斷她的話,“以訛傳訛的話不要信,蘇家如何,那都是皇上的旨意。我知道你救父心切,但我爹能左右皇上的意思嗎?案子還沒審理清楚,你也太著急了。”


    “是我失言了,竟說這些犯忌諱的話,你千萬別往心裏去,否則我真是沒法做人了。”宗倩娘臉一紅,臉上有些掛不住了,訕訕坐了會兒便告辭而去。


    豆蔻不解:“奴婢瞧了這半天,竟沒看出她到底來幹嘛了!”


    “試探來了。”秦桑無奈地搖搖頭,“先以情動人,約莫想讓我替她說好話,又試探我爹的權力到底有多大,能多大程度上影響皇上。唉,這人的彎彎繞真多,和她說話真累。”


    豆蔻不屑道:“那就別管她了,反正她爹是貪官,老爺就是幫了忙,也會遭人罵的。”


    可其中夾著個宗夫人,想到宗夫人的信,秦桑心頭一動,問道:“她從遼東來,為什麽穿著京城剛時興的衣服?”


    豆蔻隨口答道:“肯定是提前打聽的。”


    秦桑默然一會兒,臉色漸漸冷了。


    別說遼東,就是保定、真定,京城時興的衣服首飾,也要半個多月才會在當地流行開來。


    宗倩娘的衣服肯定是在遼東提前做好的。


    她父親犯了重罪,眼見危在旦夕,她竟有心情做新衣服!


    秦桑推開窗子,盯著宗倩娘緊閉的房門,久久不語。


    隔了一日,秦桑再見到宗倩娘的時候,看她還是這一身衣服,便裝作不經意問道:“你穿這個挺好看的,在京城哪家店做的?”


    宗倩娘解釋道:“我一到京城就直接找朱大哥來了,哪有時間做衣服,這是離家時我娘特意找人做的。”


    秦桑訝然,“竟是宗夫人……她的眼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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