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翟似錦點點頭,跟他走到湖邊的青石旁坐下,抬眼就能看見他身後湖對麵的喧鬧燈火和高樓,“那裏是醉仙居麽?”


    她指著那幢高樓。


    陳熠看了眼她提在手裏的繡球燈,點頭道:“嗯,這樣安謐的夜景,你還從未見過吧。”


    當然沒見過。


    “也就跟你認識之後,幾次三番做出那麽多出格的事兒,以前我連想都不敢想。”


    她雖被長寧帝封為郡主,但身份放在皇室中,總是叫人覺得尷尬。蕭皇後和張貴妃都是有女兒的人,嘴上沒說什麽,但心裏肯定是怪她分走了長寧帝大半的疼愛。


    陳熠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眸子裏還沁著絲絲笑意,很懂琢磨她的心思,“那如果讓你違逆陛下的命令,與我牽扯上關係,你敢不敢?”


    翟似錦才想問他這話是什麽意思,忽然腦海中閃了下,她就明白了,“你使這些激將法沒用的,舅舅不會答應我們兩個的。”


    長寧帝在很早之前,就告誡過她。


    結果她陽奉陰違沒聽長寧帝的話,繼續跟陳熠來往,卻給陳熠招去了殺身之禍。


    恩將仇報也不是這個理,她總不能害了陳熠。


    “其實也不是……我的意思是,舅舅他原就不喜歡你,你還想為十幾年前的舊案翻案,定然會惹得他惱怒,這樁婚事,他不會答應的。”


    “你答應就好了。”陳熠神色微動,“陛下那裏我會處理好的,隻要你想好了那個答案,然後告訴我。”


    他一度將話題帶回到上次除夕的時候,宮牆之上的煙花,怦然炸開,還有他湊近低沉的誘哄聲,像隻能蠱惑人心的妖精。


    約莫是她心底也住著一隻小獸,被束縛多年,隻想著叛逆一次。


    她以前從未見識過的東西,陳熠都能帶給她。


    無關信念和感動,隻是覺得能這樣被一個人牽掛著,很好。那她也能竭盡所能,替他在長寧帝之間周旋,畢竟那就是一樁徹頭徹尾的冤案,既是冤案,那就要翻案正名,告訴世人真相。


    “我收了你的繡球燈。”翟似錦兩眼彎彎,手裏將流光溢彩的花燈給陳熠瞧了一眼,“我很喜歡它。”


    她說完,笑起來時,眉眼精致如畫。


    夜風一陣陣拂起兩人的衣袖,陳熠眸光望著她,突然覺得心腔裏的那個缺處,圓滿了。


    但又覺得不真實,他已經等了很多個日日夜夜。


    “郡主說的可是真話?不是戲弄臣的吧?”


    翟似錦垂了垂眼瞼,起身站起來,忍住在舌尖轉了許久的話,隻肅然道:“戲弄你做什麽,那你還不如隻當今晚是場夢,明早醒過來,就當我什麽都沒說過。”


    任誰都能聽出她這隻是一時氣話,陳熠抿緊的唇角頓時扯出一抹極淺的笑意,心裏那股壓抑多年的沉重,也陡然間輕快起來。


    隻因剛才翟似錦說她喜歡那盞花燈,


    “好。”他伸手握住翟似錦提著花燈的那隻手,眸色極深,“郡主今夜收了我的繡球燈,那往後便不能後悔了。”


    ……


    ……


    次日清晨,窗外大亮,翟似錦醒來後就呆呆坐在床頭,盯著木架上的花燈看了半晌,突然覺得自己才像是做了一場夢的人。


    她怎麽就答應陳熠了。


    並且在策馬回府時,還大言不慚說要跟他一起為多年前戶部的冤案翻案。


    燕燕敲門進屋,上前扶著翟似錦伺候著去沐浴梳洗,她一邊給熱氣氤氳的浴桶裏添水,一邊用餘光覷著翟似錦泛紅的臉色,問道:“郡主昨夜跟陳廷尉去哪兒了,回來時都快睡著了,手裏卻還抓住那盞花燈不肯鬆開。”


    翟似錦也忘了昨晚都在湖邊說了多少話,總是就是很多話,陳熠也很有耐心,一直撐著下巴,靜靜地聽她說,整個人都溫柔得不像話。


    “你管我去哪兒了,快幫我去把衣裳拿來,等會兒我還要去陳府見一見陳慈。”


    燕燕不太情願地拿了衣裙遞給她,問道:“陳慈?陳廷尉認的那個義弟?”


    翟似錦沒解釋什麽,換好衣裳用過早膳,就出了門。


    燕燕陪她去到陳府,輕輕叩了叩門上的獸環。


    來開門的是費康,沉著臉,什麽話都沒說,隻微躬著身子迎翟似錦進府去。


    燕燕好奇地問道:“郡主,費康大人這是怎麽了?今日怎麽怪怪的?”


    燕燕昨夜全程等在醉仙居外麵,不知道陳熠已經查出陸三是長寧帝的手下,自然猜不透費康對翟似錦態度急轉直下的緣由。


    不過翟似錦沒打算告訴她。


    “誰知道他,估計是陳熠這段時日告假在家,費康在廷尉署裏被公務壓身,煩心的吧。”


    燕燕輕輕哦了聲。


    翟似錦繞開花園,直接去到陳熠的書房。


    他的書房格局跟上次無甚差異,隻是在書桌旁邊還擺了張稍矮些的桌子,桌麵上還有幾張亂畫的宣紙,筆墨沾得到處都是。


    陳熠見她進了門,將手裏的卷宗放在一邊,起身去迎她,眸子緩緩流露出淺淡的笑意,瞥見她盯著那張矮桌子,便聞聲解釋道:“剛才讓阿慈坐在這裏練字等你,他嫌麻煩,溜出去玩兒了。”


    翟似錦站在原地,看著陳熠今日穿的玄色錦裳,家常的樣式,劍眉不複從前陰鷙,揚眉笑起來時,很好看很溫和。


    也就對她能有這樣的好脾氣。


    要是換做在廷尉署裏,翟似錦都見過他兩回滿身煞氣的模樣,實在嚇人。


    “吃過早膳沒有?”陳熠抬步上前,站在她麵前問道。


    翟似錦愣了愣,如實點頭,“吃過了才來的。”


    陳熠:“……”


    他輕瞥她一眼,笑出聲來,轉頭吩咐費康,“去廚房把早膳端過來,再把阿慈找回來。”


    費康頓住臉色,看了眼翟似錦望過來的眼神,憋著臉應了聲是。


    陳熠言罷,拉住翟似錦坐下來,親自給她斟茶,“郡主,喝茶。”


    “大清早的,獻什麽殷勤。”翟似錦接下他遞來的茶,見站在旁邊的燕燕一臉難以言說的表情,到底是臉皮薄了,“你別這樣,我不自在。”


    陳熠背靠圈椅,順從地點頭,“好說,都聽郡主的。”


    翟似錦喝了口茶,繼續等著陳慈回來。


    隻是費康還沒把陳慈找回來,管家反倒先領著一人來了書房,且那人邁進書房的腳步似是一頓,旋即臉色有些精彩,目光在翟似錦和陳熠兩人身上來回打轉。


    “昨晚就見你們在硯湖邊上互訴衷腸,今早你們這還……本候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啊。”張承宣跨進門來,瞥見下人端著早膳也跟著進來,他就跟發現了什麽事似的,“左右郡主和陳大人要一起用早膳,本候也來了,不妨多湊我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木有繡球,就先送個繡球燈叭……(頂鍋跑.jpg)


    第42章 。


    張承宣這大清早就趕到陳府來, 肯定是為了公事, 翟似錦沒立場也沒理由趕他走,隻能將目光投向了陳熠。


    陳熠修長的手指輕敲在桌沿,皺起眉,“那就一起吧。”


    翟似錦收回視線,目光瞥向書房外費康拎回來的陳慈。


    陳熠不知從哪兒回來的,雙袖挽了好幾圈, 手肘處弄得全是泥, 一進門瞧見好幾個陌生人,當即就垮了臉, “哥, 我不餓, 我不吃!”


    張承宣聞聲回頭,瞅見一個明眸皓齒的小少年, 朝氣蓬勃,他麵露微訝,“廷尉大人你何時多了個弟弟?”


    陳熠抬起眸子瞧他一眼, 目光不悅, “與你何幹。”


    張承宣別有深意地嘖舌。


    翟似錦見狀放下茶杯, 手指尖輕捏了捏袖口, 起身朝陳熠道:“你和侯爺用早膳吧,記得陳慈喜歡胡同口那家的玫瑰蓮蓉糕,我帶他出去買點兒回來。”


    剛才她說過,她出門之前已經吃過早膳了。


    陳熠也沒有勸她的道理, 且陳慈聽到這個提議,眼睛裏的笑容都明亮了幾分。


    “阿慈。”陳熠叫了聲陳慈,“跟郡主一起出去吧,郡主帶你去買好吃的,你要聽她的話。”


    陳慈聽見有吃的,當即連連點頭。


    翟似錦便帶著陳慈出了陳府,朝杏花胡同口那家夫婦鋪子走去。


    陳慈約莫是聽了陳熠的話,一路上都不吭聲,半點不給她添麻煩。


    到了糕點鋪子前,翟似錦讓老板娘包了兩屜玫瑰蓮蓉糕,遞了銀錢,正要伸手去接,陳慈卻扯住她手腕,低頭看看自己空蕩蕩的小荷包,用商量的語氣問道:“我能再要一屜山藥糕麽?”


    陳慈跟同齡人相較起來,話很少,幾乎不會主動跟人說話,尤其是前幾次還對翟似錦冷眼相對,現在這樣揪著她的軟和樣子倒是稀奇。


    翟似錦伸出另隻手,將老板娘遞來的紙包接好,偏頭看了眼陳慈臉上的窘意,“這裏包了兩屜,再來一屜,你吃得完嗎?”


    陳慈如搗蒜般點頭,“能的,我能吃完,你幫我多付一屜的錢,回去我找我哥還給你。”


    找陳熠還給她。


    聽著這話翟似錦忍不住笑了,讓老板娘多拿一屜山藥糕來,帶著陳慈在鋪子旁邊的小桌邊坐下。


    她道:“幾塊糕點而已,用不著你哥哥還。”


    陳慈有了吃的,就不太愛說話了,坐在小桌邊,雙手各舉著兩種口味的糕點,吃得很開心。


    翟似錦托著下巴,靜靜望著他這樣無憂無慮的樣子,光是吃到合口味的糕點,他就高興得像個孩子。


    與此同時的陳府裏,張承宣剛蹭完第一頓早膳。


    陳熠坐到書桌前,將費康帶來的卷宗一一查看完,才斜眼睨著坐在旁邊圈椅裏張承宣。


    張承宣那雙手東摸一下,西碰一下,看得陳熠麵色陰鷙,伸腳踢了踢他的椅腿兒,“別亂碰,要是給阿慈碰壞了,回頭他又該找我鬧脾氣了。”


    張承宣旋即坐得端正,一邊從袖口掏出一封信遞給他,一邊好奇問道:“那真是你那個失散多年的弟弟?”


    陳熠接了信箋,將信箋風口處的火漆挑開,展開信紙看了看,“……運送十萬兩白銀到邊境?你晉陽侯府哪來的錢,又從戶部偷錢了?”


    上次的事情記憶猶新,陳熠不是很想再蹚晉陽侯府的渾水。


    偏張承宣好似看不出他的推辭,隻道:“這錢從哪兒來,你不用管,總歸跟朝廷沒關係,有勞廷尉大人派人走一遭,將這些銀兩送到大皇子手中。”


    陳熠看完信上的內容,將整封信燒成了灰燼,他皺起眉,沉吟道:“我確實跟你說過,往後若有什麽困難就來找我,我能幫襯你與大皇子的,不會含糊。可近日裏我在家養傷,廷尉署的差事交出去大半,隻怕沒有多餘人手替你安排了。”


    “你總有辦法的。”


    張承宣又摸出一塊銅製腰牌給他,“上次你說你是大皇子麾下的,本候倒是不信,還專程派人去詢問了大皇子,他那邊承認得極快,還讓本候將這東西給你。”


    陳熠垂眸看了眼腰牌上的花紋,沒去接,而是敲著桌麵,手指落下發出輕輕篤篤的聲音,淡淡道:“那今夜侯爺就將東西送去西門吧,屆時我會讓人安排放出城。”


    張承宣擔憂的臉色一散而盡,笑道:“答應就好了,就知道這京城裏還沒有你廷尉大人辦不下來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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