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假過後剛上班,第一天下午,程一路就主持召開了市委辦公室的全體人員會議。


    大家都還沉浸在到九寨溝的喜悅之中,嘰嘰喳喳,議論不休。程一路進來,所有的聲音都停了,會議室裏除了喝茶的聲音,什麽聲音都沒有。


    馬洪濤在會上通報了到九寨溝的有關情況,當然也提到了個別同誌的違紀行為。王傳珠對辦公室有關規章製度進行了重新宣讀,這是程一路特意安排的。


    程一路最後講話,他隻講了三點:一是對在九寨溝違紀的個別人員,要認真檢查,認識錯誤;二是嚴肅紀律,包括各項製度,尤其是用車製度。今後不準任何人在領導用車之外,私自動用車輛;三是堅持效能建設,創造良好的服務環境。


    程一路這話每一條都有出處,也都有落腳點。如果是一個外人聽來,可能是冠冕堂皇,但是對於彼此熟悉的辦公室人員聽來,卻句句有針對,雖然沒有點名,也與點名差不了多少。市委辦公室雖然也隻是一個處級機構,但因為它是中樞機關,所以在外人看來,就有些高貴和神聖。特別是老百姓,在他們心目中,市委就是市委辦,是最高特權機構。即使《憲法》明確規定,國家的最高權力機關是人大。但誰都清楚,人大也還是要聽市委的。一切服從黨委,這是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


    開完會,程一路到各個領導的辦公室走了一趟。長假歸來,他同各個領導談了談工作和假期的安排。任懷航書記還沒有來,他在省裏參加一個會了。常振興副書記正在接待客人,程一路就到徐真副書記的辦公室坐了坐。他看見徐真的脖子上還是圍著一條絲巾,粉色的,把她的短圓臉映襯得比平時好看些了。


    徐書記正在看文件,見程一路進來,就招呼道:“坐吧,聽說長假期間發生了一點事,處理好了吧?”


    “基本處理好了”,程一路知道徐真指的是雷遠程的事,就答道:“主要是女的家屬,這事讓物價局在處理。過幾天等處理定了,再匯報。”


    “也是,這事麻煩!但我想不通,怎麽就起火了呢?”


    “根據公安機關的查實,可能是速度過快,先撞車後引進起火。人根本就不可能逃出來,窒息了。”


    “唉!”


    “徐書記長假在省城吧?沒出去?”


    “不在。我到北京了。啊,在北京正巧碰見懷航書記。”


    “啊,那也是巧。”程一路心想這也真的巧極了。不過他沒有問怎麽碰見了任懷航書記。這時,徐真的電話響了,程一路聽見徐真有電話裏不斷地說:待會兒再說,好不好?可是看起來對方並沒有待會兒再說的意思,還在繼續說著。程一路看見徐真的臉上有些掛不住了,就示意他還有事,先出去了。在回頭帶上門時,他聽見徐真說:你給我點麵子好不好?我在上班。有事下次我回去再說。


    程一路心想這打電話的人大概是徐真的丈夫,不然不是這樣的口氣。


    徐真的丈夫,在省新華印刷廠工作。聽說還是個副總。程一路隻是在徐真剛來時見過一麵,後來再沒見過。那是個文質彬彬的人,不過程一路感到他的眼神裏有一股子倔勁。


    回到辦公室,馬洪濤拿著一本刊物過來,說是關於私營企業主的調查報告已經在省委的刊物上發出來了。程一路拿過來看看,確實發出來了,署名是中共南州市委書記任懷航。文章很長,有八頁,發的位置也相當不錯。前麵還加了一段編者按:私營企業是當前我國經濟發展的重要力量。私營企業的健康成長關係到經濟的全麵提升。任懷航同誌對私營企業的調查,深入細致,既體現了一個領導幹部紮實的求實作風,也對當前困惑我們的一些關於私營企業的問題,作出了正確的判斷。請各地,尤其是領導幹部認真學習。


    “不錯”,程一路笑道:“這是個很有份量的東西。”


    “謝謝


    秘書長肯定”,馬洪濤望著程一路說:“剛才這個刊物的主編來電說,今年是換屆年,想在這個刊物上發稿很難。很多稿子都有一定的傾向性。一般稿件是不會發的。特別是領導幹部署名文章,沒有主要負責同誌點頭,是不可能發的。這也說明這個稿子,省委的主要領導看過了,也就說明省委的主要領導對懷航書記是很看重的,同時還說明……”


    “不要說了。哪來那麽多說明?你也想得太多了。”


    “也許是我想得多了。不過,還有件事……”


    “說吧。”


    “這個刊物的主編說最好請我在南州給他搞一點讚助。可以作為刊物的理事單位的。”


    “啊哈,我就知道,說了這麽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要多少?”


    “他沒說。”


    “這樣吧,這個刊物很重要。你給經濟委的姚主任說一下,請他解決。”


    “那好”馬洪濤說著就要出門。程一路喊住他,說:“以後要少猜測,少說話,這對你有好處。”


    馬洪濤點了點頭,但眼神裏有些迷茫。程一路想:一個人,幹文字工作時間太長了,可能就真的會書生氣。書生氣不同於書卷氣,書卷氣在官場上有用,書生氣在官場上卻隻會有害。


    程一路認真地看了這篇文章,覺得有些提法其實也還值得商討。但是,他想這已經是任懷航認可了的,又以任懷航的名義發了,就是任懷航的觀點了,是不能隨便亂動和亂改的。看完文章,天色也不早了。晚上程一路還有一個應酬,人大的遲雨田常務副主任女兒出嫁。遲雨田的女兒在市醫院工作,和張曉玉是同事。張曉玉到澳洲去了,程一路就不能不去祝賀一下。因此,長假前,他就讓陳陽給遲雨田家送去了一份賀禮。遲雨田很高興,打電話說本來他是不想鋪張的,女兒出嫁,也是平常事。但是女兒女婿有這個意思,年輕人好排場,而且親戚朋友和領導們又看得起。所以也隻好簡單地搞一個儀式,算是對孩子的一個交待吧。程一路說這應該應該,人生隻有這麽一回,喜慶些好。


    葉開把程一路送到金大地後,就先開車走了。他沒有送禮,怕撞著遲雨田不好意思。遲雨田滿麵春風,迎著程一路進了貴賓廳。廳裏已經坐滿人了,一看都是人大的幾個副主任,還有底下縣的人大的主任。大家一一招呼,程一路自然坐在最上麵的位子上。他是市委


    秘書長,是出席今天晚上婚宴的最高領導。說來也很有意思,本來是一場婚宴,卻也成了講究官場秩序的地方。


    貴賓廳的門,不斷地開開關關,許多人進來同程一路打招呼。都是些部委辦局的頭頭腦腦。程一路心想遲雨田說不鋪張,這個場麵,也實在是不小了。


    遲雨田也忙得團團轉,但是再忙,他還得不時地進來,問程一路茶喝了沒,煙呢?點上一支,喜煙呢。程一路笑著道:“遲主任是忙著手裏樂在心裏,前年剛抱了孫子,明年又要抱外孫子了。”


    “是啊是啊,人老了,不就盼著這點”,遲雨田笑著。


    程一路也笑,大家都笑,一時間,整個貴賓廳裏都是喜悅的笑聲了。


    電視台的南州名記乜一笑也來了,看見程一路,就笑道:“


    秘書長也來了,真是大喜啊。”程一路沒有搭腔,乜一笑就有些不太好意思,上前來輕聲說:“聽說


    秘書長要到政府了,祝賀啊!”


    程一路不好不說話了,就道:“別亂說。”


    乜一笑道:“我哪是亂說?誰都知道。下次我去給


    秘書長拍到政府上任的專題。”


    程一路的臉色跨了下來,乜一笑也看見,就有些尷尬地走開了。程一路看著乜一笑走出廳門,想起簡韻。他朝人群中掃了一眼,卻沒有看見。


    婚宴的酒一般不會喝得太多,但是,喝起來很麻煩,禮節太多。程一路感覺到絕大部份時間都是在站著的,接受新郎新娘的敬酒,男女雙方家人的敬酒,親戚朋友的敬酒,要命的是那些各個部門的頭頭腦腦們,也不分場合都跑過來敬酒。程一路似乎成了婚宴的主角,他實在有些不太好受了,就借故晚上還另外有事,提前走了。遲雨田一直送到金大地的大門外,拉著程一路的手說:“真的謝謝


    秘書長啦,給我麵子,我是快退的人了,以後就看你們。


    秘書長,我支持你!”


    “謝謝了,遲主任”,程一路漸漸放開被遲雨田握著的手,邊說邊往車子邊走。遲雨田追上來,對著程一路的耳朵道:“王一達在南州也呆不長了。”


    “啊,是啊,是啊”,程一路應付著已經上了車。他朝遲雨田招招手,車子就開走了。


    葉開問:“


    秘書長,晚上一定人很多吧?我碰到不少各單位的司機。”


    “還好”,程一路答道。晚上的人是很多,一個廳級的人大常務副主任嫁女兒,來這麽多人,正常又不正常。程一路想遲雨田也許想著反正要退了,臨退前把女兒的婚禮熱鬧地操辦一下,也不是多大了不得的事。程一路原來還猶豫過參不參加今晚的婚宴,現在看來參加是正確的。不僅僅給遲雨田一個麵子,也讓自己出了一回臉。剛才那麽多人上來敬酒,有喊


    秘書長的,也有喊市長的。不管喊什麽,都是衝著他程一路來的。一個官場中人,在適當的場合,理智而體麵的出場,是必須的,也是必要的。老百姓其實不可能天天真正地看到你,他是通過別人的口,通過電視,來知道市委市政府的領導的。哪個領導出來得多,在新聞節目中出來得早,就說明那個領導官大,威信高,影響力大。換句俗話就是權力大。程一路其實相當注意這一點。到市委後,他一般都是跟在領導後麵。即使有電視畫麵時,他也有意識地往後退,千萬不能搶了主要領導的鏡頭。當然,如果他就是出席某個場麵的最高領導,他也會當仁不讓地站在鏡頭的最中間,站在最突出的位置。


    有人曾經開玩笑說:現在的電視新聞,越到下麵越單純。省裏的電視新聞還是有些社會性的,到了市一級,主要是領導的,再到縣一級,基本都是領導的了。有時新聞節目就是領導活動動態,不管大事小事,總要領導出來。而且,新聞節目不是看本身的新聞性,而是看領導的新聞性了。


    車子在南州的夜色中慢慢行進,葉開知道程一路


    秘書長晚上喜歡車開得慢,他好看看車窗外的街景。


    手機卻在這時響了。


    程一路打開手機,看見是蔣和川的電話,就問是什麽事。蔣和川說他在“別有天”。香港的黃總來了,想請


    秘書長出來喝茶。不知賞臉不?


    “這……”程一路想拒絕,但他知道蔣和川是個好麵子的人,他一定是在黃總麵前打程一路的電話的,以顯示他與程一路


    秘書長的關係非同一般。如果程一路不去,蔣和川就會很難堪。而且,蔣和川在給程一路打電話前,事實上已經摸清了程一路現在的動向。這些企業家,現在個個神通廣大。有個短信就說:開放毀了一代女人,企業家毀了一代官員。


    程一路一直注意與蔣和川這樣的企業家拉開距離,即使程小路當初是以南日公派留學的身份出去的,但程一路也不是直接找蔣和川的,而是魯胡生從中幫忙。包括張曉玉的出國。在市委


    秘書長的任上,他不可能不與企業家接觸,但接觸都是有分寸的。企業家的目的是幹好企業,而幹好企業的目的是利益最大化。因此這就決定了所有的企業家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不做賠本的賣買。企業家與官員頻繁接觸,這是中國的一個怪現象,也是市場經濟初級階段的產物。說明了市場的不規範,和官員的過度幹預。國外,是官員圍著企業轉,而在中國,恰恰相反,企業圍著官員轉。


    蔣和川是個城府極深的人,以前他與張敏釗的關係就很微妙。任懷航書記來了後,很快就把眼光盯向了南日。曾有人評價南日是紅色企業,意思是指南日與官場走提比較近。這官場,其實指的範圍很小。在南州,南日在企業界的地位,決定了蔣和川根本不會把一般的小官小吏放在心裏。程一路甚至想:蔣和川的心裏,可能隻有任懷航一個人。其它人,包括徐碩峰,黃川,都隻不過是他的棋子。


    那麽,程一路呢?


    在到別有天的路上,程一路一直想這個問題。想到最後,他歸結到一點:因為他是市委的


    秘書長,而一般情況下,


    秘書長是與市委一把手走得最近的人,因此在蔣和川的眼裏,程一路就是與任懷航走得最近的人。所以,任懷航不在南州,港商來了,蔣和川自然要請程一路來陪同。


    車子很快停在了別有天的門前,葉開拉開車門,程一路一眼就看見蔣和川正站在門前的台階上,搖晃著手機,向他的車子跑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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