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心菱吸了吸鼻子,眼眶也有些紅,“逸兒弟弟在牢中過得不好,仿佛是病了......”


    “什麽病?嚴不嚴重?”林餘嬌的聲音裏多了幾分急切,“可請了大夫去瞧?”


    盛心菱搖搖頭,歎了一口氣,“林姐姐當那地牢是什麽地方,病了怎可能去請大夫呢?許多人都是在牢中就那樣悄沒聲息地病死了。逸兒弟弟犯的是大罪,我也不能再探聽更多了,隻曉得病得很重,卻不知是什麽病。”


    林餘嬌眸色輕晃,身子也有些搖搖欲墜,幸好有盛心菱撐著她,又是背對著顧庭,才沒讓一直將視線放在她身上的顧庭發現什麽端倪。


    她壓低了聲音,同盛心菱說道:“盛妹妹,你也知我的身份地位,在京華中無任何人脈,若你能幫幫我,去地牢中打點一二,給逸兒看一看病,那我定然......”


    “林姐姐莫要說這些了,我同姐姐你的關係,難道還要說這些不成?”盛心菱打斷了林餘嬌的話,神色也是有些著急,“我也是看著逸兒弟弟長大的,又何嚐不擔心他呢?”


    “我知道你求了顧庭哥哥幫忙,可是大理寺到底是瑞王所轄,庭哥哥又和瑞王不對付,所以隻怕庭哥哥也是有心無力。”


    “......不若這樣,恰好瑞王就在另一邊的涼亭那兒飲酒,我同林姐姐一起去求求他?想必瑞王看在我兄長的麵子上,也會幫我們一把的。”


    盛心菱說話的神態真摯又急切,仿佛真心是在替林餘嬌著急和盤算。


    可林餘嬌卻蹙了蹙眉尖,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為何盛心菱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將她往瑞王那邊拉扯呢......?


    不管盛心菱是真心實意地為了她好,還是真的別有所圖。


    林餘嬌都知道,她是不能真跟著盛心菱去的。


    且不說瑞王會不會出手幫忙,就是顧庭那兒,也不好收場。


    所以她甚至都不用再考慮,便搖搖頭輕聲拒絕道:“殿下已經答應過我會幫忙了,我相信殿下不會食言。”


    盛心菱急得跺了跺腳,“姐姐你太不了解顧庭哥哥了,他根本就沒有真心幫你!難道你真要眼睜睜看著逸兒弟弟死在地牢中,才來後悔麽?”


    林餘嬌瞳眸微縮,神色莫辨地看著盛心菱,“盛妹妹,你還知道些什麽?快都說與我聽吧。”


    盛心菱咬著唇,一狠聲道:“我聽兄長說,庭哥哥對救逸兒弟弟的這件事,根本就不上心,也未曾去多走動,從來都沒想過將逸兒弟弟救出來!”


    林餘嬌杏眸微微放大,不知該信盛心菱的話幾分。


    要說顧庭從來沒上過心,她不願意相信,畢竟他是口口聲聲答應過她的。


    更何況,若沒有顧庭,隻怕林餘逸進地牢的那一晚,就要被大理寺丞泄憤不知受多少刑了,可她那次去探望林餘逸的時候,也隻見他精神萎靡,身上卻是無傷的。


    林餘嬌望進盛心菱寫滿了關切的眼裏,歎了口氣,“盛妹妹,我知道這不是件小事,或許急不來的,還是再等等看吧......”


    第35章


    盛心菱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她一眼,跺了跺腳, “林姐姐, 你以後要是後悔了,要記得早些來尋我。我會再幫著打探些牢中的情形, 若逸兒弟弟病得不行了,我定要拉著你去找瑞王幫忙的。”


    盛心菱說罷, 又補充了一句,“現下我也不會走, 就在那邊涼亭裏宴飲。”


    她指著這座山的另一邊, 仿佛還等著林餘嬌待會兒便後悔了, 過去尋她。


    林餘嬌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待盛心菱走後, 便若有所思地回到了顧庭的身邊。


    顧庭漫不經心地抿了一口桃花釀,也沒問她方才同盛心菱說了什麽, 這般魂不守舍的模樣, 隻是狀似無意道:“這桃花釀著實不錯, 不若我們也摘些桃花回去, 親自釀酒?”


    “啊?”林餘嬌忽然被發問,回過神來, 有些訝然地挑了挑眉尖,不知顧庭何時來了這等親手采花釀酒的興致。


    顧庭不由分說地起了身,徑直拉住她的手腕道:“和孤同去。”


    林餘嬌輕輕點了點頭,可心底卻還在重複思索著盛心菱的話。


    其實看顧庭這神情,她也覺得盛心菱有一點是沒說錯的。


    顧庭對救她弟弟的這件事......著實不上心。


    逸兒都病成什麽樣子了, 他竟還有興致在這兒采花釀酒。


    顧庭瞥了眼林餘嬌垂著的眉眼,如遠山含黛,描摹般的好看,可惜就是蹙得有些緊,壞了些美感。


    他什麽都沒問,打量著眼前一片開得灼灼的桃花,映得她眉眼愈發明豔動人,卻也愁緒綿綿。


    顧庭牽著林餘嬌的手,淡聲問道:“林姑娘覺得就取這處的桃花如何?”


    恰好清風四起,吹得一陣桃花香鋪麵而來,四周的桃花瓣都輕輕搖晃著,也將林餘嬌散亂的心緒吹得清明了些。


    她抬起眸子,殷紅的唇瓣被咬得泛了白,長睫輕輕抖著,鼓起勇氣問道:“殿下可知......妾的弟弟在獄中病了?”


    顧庭眉梢微抬,染墨似的眸底映著灼灼翩然的桃花,瞧起來頗為意外,“竟還有這等事?他怎會病了?”


    林餘嬌精致的小臉上浮起些波動,有些泫然欲泣道:“果然,殿下對妾的弟弟是絲毫不上心的......”


    顧庭沒有反駁,一動不動地盯著她,臉上意外的神色褪去,眸底隻留下一片沉靜和深澤。


    靜靜地聽她繼續說。


    林餘嬌抬起眼,對上他深不見底的黑眸,裏頭滿是疏離與冷漠。


    仿佛她無論說什麽,他都是渾不在意的。


    甚至,還隱隱藏了一份恨意。


    林餘嬌從前心氣高,總覺得不可挾恩圖報。


    可如今,她最看重的弟弟有難,卻不得不放下她心底最後一絲自尊,垂下泛白的脖頸。


    她說:“妾知道,殿下對妾心底有恨。既怪妾不該落井下石,也不該冷嘲熱諷。”


    顧庭垂下眼,看似半分波動也無,可卻悄悄捏緊了拳。


    手背上爬起的青筋能證明,想起林餘嬌居高臨下望著跪在地上的他,輕飄飄的那一句“泥腿子”曾給他帶來過多大的傷害。


    林餘嬌咬著唇,忍不住顫聲道:“可是殿下,妾......妾也是被逼無奈才那般做的。”


    顧庭眼底壓著幾抹嘲諷。


    嘴長在她身上,當時可沒人拿刀壓在她脖子上逼她說。


    就連出現,也是她自己走過來的,並無人叫她。


    林餘嬌盯著地上散落的三兩桃花瓣,輕聲細語道:“妾在袁府,並不如殿下所見那般風光,亦有許多不可言的難處,但妾心底,是從來沒有看不起殿下輕賤殿下的。”


    顧庭聽到她的話,瞳眸已經縮了起來,隱隱有浮浮沉沉的霧靄在其中晃動。


    卻拚命壓抑著心中的情緒。


    她......當真從沒有看輕過他......?


    林餘嬌擔心顧庭不信,又因想到獄中的林餘逸而揪心,索性一股腦全說了出來。


    她抬起手,嫩白的指尖搭在他胳膊上,聲音雖輕語速卻是很快地道:“殿下若是不信,可以去問盛妹妹,我曾托她給殿下送過棉被,也曾給殿下重病的母親托了些銀子過去。”


    顧庭微眯起眸子,仿佛還在考量林餘嬌到底是在騙他還是說的實話。


    這個女人慣會騙人,為了救她弟弟,她有什麽做不出來?


    林餘嬌咬咬唇,繼續道:“妾托盛妹妹給殿下養母送過去的錢袋,是墨綠色的,裏頭裝著二十兩銀子,足夠請安州最好的大夫並抓藥了。”


    “......還有那床衾被,上頭繡了些淡色竹子,半新不舊的,為了引人注意,所以不敢給殿下送全新的衾被。”


    顧庭的指尖已經猛然顫了起來。


    即便不是她送的這些,可她知道得這樣清楚,也是上了心的。


    更何況,他願意信她。


    他真的很希望,是她。


    顧庭猛然上前一步,攬住林餘嬌的細腰,眼眶有些發紅,“你為何不早些告訴孤?”


    若他早些知道,又怎會對她恨之入骨,徹夜難眠。


    又怎會......那樣欺負她?


    林餘嬌垂下眼,安靜得沒有一絲波瀾起伏,隻是輕聲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孤就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顧庭忽然將她攬入懷中,腦袋伏在她的頸窩處,動作卻極其小心翼翼,很是珍重。


    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果然沒有看錯。


    不管她是不是騙他,他都願意相信,她從未看輕過他,而且也是真的曾關心過他。


    一回又一回地關心他。


    顧庭因這件事高興得不能自己,抱著林餘嬌的身子也有著小幅度的輕顫。


    林餘嬌被他抱住,光天化日之下,覺得麵紅耳臊,渾身都僵直了。


    可她有求於人,總不好推開他,隻好抬起手臂,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


    “殿下,從前是妾不該說那些話傷害你。”林餘嬌長睫輕顫著,明媚的杏眸中掠過一絲愧疚,“你大人有大量,莫要計較了,可好?”


    顧庭修長的指尖撫了撫她烏黑發亮的發髻,抿起唇角,嗓音也比平日裏多了幾分放鬆的笑意,“是孤不對。你有難言之隱,孤卻還誤會了你。”


    是啊,他早該想到的。


    她看起來風光,是袁府的表小姐,錦衣玉食,嬌滴滴的。


    實際上她也不過是寄人籬下,亦有許多說不出的苦衷,要巴結著袁府真正的主子們,才能好端端地活著。


    顧庭又想起那年見她將那盞荷花燈送人後,躲在假山後委屈落淚的模樣。


    時隔多年,現在想起,仍覺得心口疼。


    顧庭無比後悔,當年為何那麽蠢,竟沒發現她的苦衷。


    甚至誤會她,記恨她。


    不僅沒給她一絲一毫的保護,反而欺負了她。


    顧庭悔恨,又心疼。


    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最終也隻能化為一聲歎息。


    將她攬得更緊了些,仿佛是想要將她揉進身體裏去。


    “殿下,疼......”林餘嬌嚶嚀一聲,被他箍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顧庭反應過來,鬆開她,卻又牽起了她的手,“走吧,去采桃花。”


    “嗯。”林餘嬌輕輕應了,任由他牽著她往前走。


    從側後方看過去,他依舊如之前一般淡漠冷靜,隻是不知他聽了她方才的那一番話,對她的恨意是不是已經消減了,又是否願意傾盡全力去救林餘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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