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看越是喜愛。


    小阿宣仿佛混不知在這兩人之間的氣場已潛移默化地發生了某種變化,忙喝著雞湯撥著飯,露出一雙烏漆如點墨的水圓大眼,前後左右地偷瞄了幾眼,一邊把碗裏的飯大口大口地吃了。


    “魏公子。”


    竺蘭開了口。


    “嗯。”


    魏赦微微笑著,雙目宛若桃花輕綻,風流昳秀。


    “魏公子是不是很喜歡阿宣?”


    魏赦聞言摸了摸下巴,看竺氏一臉怒意隱忍,引而不發的憋屈姿態,生怕她忍壞了。“難道我做得還不夠明顯嗎?”


    竺蘭的眉梢又浮上了幾分怒意,但臉上依舊不怎麽顯見,她慢慢調勻呼吸,用一種極為冷靜也極為疏離的口吻說道:“魏公子是江寧魏氏的嫡長公子,喜愛阿宣,這是我們母子都該感到無比榮幸的福氣,魏公子為阿宣解決了入學的難題,奴婢心中也很是感激。不過,如果魏公子真是想為了阿宣好,往後,還是請離他遠些。作為魏府的仆婢,奴婢比魏公子聽到的閑言碎語更多,何況魏公子還是孑然未娶之身,若為此累及聲名,旁人以為魏公子有意認阿宣為子,大是不好。”


    魏赦用指甲撥著汝窯瓷茶盞的蓋,撥弄得清音錚脆,聽到最後一句,他的目光慢慢下沉,落到了阿宣頭上,阿宣一臉錯愕。


    小東西不會這麽快便走漏風聲了吧?魏赦皺了清潤的長眉。


    竺蘭說得極是誠懇,仿佛她心底怎麽想的,便毫無保留怎麽說:“先前,一切都是奴婢失態了,就連有時,奴婢也會情難自禁地將魏公子視作奴婢夫君,魏公子待阿宣好,奴婢心中更是生了貪嗔妄念,常常妄想著如果是他,他和阿宣的相處那會是一副什麽情景,奴婢深深恐懼,害怕自己倘若繼續放任下去,事態繼續發展,終有一日會嚴重到奴婢自身無法抽身,難以收場。魏公子是博雅能容之人,也聰慧過人,奴婢的擔憂,魏公子一定是明白的。”


    聽起來,這番話說得很坦誠,也完全坦白了。


    不過,魏赦眉目舒展,臂肘橫置於食案一角,朝著竺蘭微微湊近了過來,“竺氏,你拐彎抹角說這麽多,我全聽明白了。”


    竺蘭心想他可算明白了,自然了,相處下來她深深以為其實魏大公子並不是什麽草包,反而是個聰明人。所以,話不必說得太滿,過滿則溢未必好事,隻需點到即止,他若自持自愛,聽了她這席話自然會慢慢地對她敬而遠之。


    不過,魏赦卻靠得更近了,近得幾乎能看清他含著一絲笑意的清俊麵容之上,那微微叢生的細膩絨毛,竺蘭頓生向壞的預感,心跳如擂鼓般怦然。


    果然——


    “你是怕將來控製不住難以自拔地愛上我?”


    作者有話要說:  蘭兒:我現在控製不住地想打你。


    不行了哈哈哈,我女鵝雖然已經結婚生子了,但比起不要臉的魏狗,她道行不夠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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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魏新亭方上江寧府衙交接, 與同僚喝得大了, 腳步略帶了幾分虛浮, 但依舊不失穩重,由小廝左右各攙扶一臂,慢吞吞地坐上了馬車回來的。


    門房放了人, 又告知, 三老爺等候多時了, 請大老爺趕緊入內。


    魏新亭想不到魏明則尋自己何事, 凝然蹙眉, 右臂從小廝懷中掙了出來一揮:“知道了。”


    今晚孟氏睡得早,川白告知大太太早歇了,魏新亭這才沒去喚他, 徑自回寢屋換了身幹淨裳服, 把沾染了濃濃風菱白酒氣的裳褂交了川白,這才掉頭往正堂棲霜齋。


    魏明則茶飲了足足一盅了,中途又上後屋小解了, 回來又等了半個時辰,才見述職的大哥姍姍來遲,心頭卻無埋怨, 堆了滿臉如沐春風般笑容迎了上去,“大哥一切還當順利。”


    魏新亭眸光晦暗地盯了他幾眼,沒說別話,兩兄弟寒暄客氣了一遍,便想與一齊靠坐在了隔了條髹漆小葉紫檀茶案兩側的高腳太師椅。


    一直以來魏新亭對府上三弟感情複雜, 三兄弟自小要好,打斷骨頭連著筋,誰也離不得誰去,但人大了以後,終還是各懷心思。二十多年前,魏家還沒有武鄉侯的爵位,他們的父親也才方棄武從文不久,彼時因為老二隻是個死讀八股的書呆子,當年抵禦北狄之患,隻有魏新亭與魏明則隨父披甲。


    按理說,兩人既是兄弟,亦是袍澤,於戰場之上,自然其利斷金。


    但也就是從那場戰役以後,兄弟二人之間的關係,由令人稱羨的棣鄂手足之情,慢慢變得表麵和睦實則疏遠了。


    魏新亭隱隱地能猜到為哪樁,但一直無法肯定,鑿鑿確言如此,而魏明則遇著他,也時刻不忘了帶上三分笑,釋放對他的孺慕,魏新亭隻好愈發對這個看不透摸不著的弟弟敬而遠之。


    可以說兩人已很久沒有如眼下這般,和和氣氣地單獨麵談了。


    “大哥,深夜前來,正是有一樁疑惑,盼著大哥解惑。事實上這麽多年來,這個疑惑一直橫亙在小弟心頭,無法開解。”


    魏明則微笑著請大哥用茶,麵容朗潤,和氣友善。


    簡簡單單一句盼著解惑,魏新亭卻勉強露出苦笑來:“三弟要問什麽,一家人,倒也不必如此客氣。”


    魏明則一笑,一張偏薄的形色姣好的唇上,兩撇小胡子風流地動了動:“二十五年前,你我曾隨父隨軍,伴隨龍駕之側——”


    他隻起了個頭,魏新亭勃然變色,頓時臉色陰鬱無比,聲音也寒了下來:“三弟,你要說什麽?”


    “大哥太緊張了,其實這件事小弟大約能猜得到,”魏明則笑道,“大哥或是忘了吧,當年大哥在前線拚殺,為求立功,殺了北狄上千胡人,然而自己也受到了伏擊,身負重傷臥病在榻,命在旦夕。父親下了軍令,命大哥原地待命養傷,不得再負重。彼時嫂夫人憂心如焚,說什麽,也要與大哥同生共死,便也從神京一路追去了西北大營。在嫂夫人抵達軍營以前,都是我在看顧大哥,我心裏多半有數,那時候,大哥再是怎麽努力,也是不能懷上赦兒的。”


    “你……”


    魏新亭怔怔睨著魏明則,欲言又止,臉色鐵青。


    他曾無數次清醒地意識到,在三弟看似溫潤爾雅、君子不爭的皮囊底下,隱藏著如何的詭詐、深沉的心機,其心思之毒辣深沉,遠甚於己,甚至智計,魏新亭也是遠遠不如。如果不是這個三弟膝下無嗣,魏新亭早有所懷疑,他這是要圖謀自己身上的爵位。


    從前不這般想,但今日魏明則把話已說破,魏新亭頓時如臨大敵,頭皮緊繃起來。


    魏明則淺淺地呷了一口苦茶,稍提了神,又笑眯眯地說道:“所以赦兒的生父是誰,你我心裏頭多半是有數的,當年嫂夫人有孕以後,以她對大哥的忠貞,自是鐵了心想將孩兒打掉,至於為何沒成,恐怕是大哥阻了她。隻是嫂夫人到底可憐,因赦兒一個孩兒,不但失了大哥的寵愛,還連累得魏府上下也似乎陷入了一場看不見的危機當中。她曉得自己成了罪人,這才服了毒吧。”


    他方才說了那麽多,魏新亭其實早有所懷疑,關於孟潤梨之死因,魏明則心頭是有數的,但他隻一筆帶過,顯然是不願深究,魏新亭自然不會自己便把它挖出來。


    早在十幾年前,魏明則便隱隱約約透露過,他知道很多魏新亭隱忍不說的陰私,當時魏新亭還勸自己不必多想,但細細想來,這幾年,他的這個三弟應是從沒有放棄打聽深挖這些隱秘。


    “你所謂的危機——”


    如珠玉落盤的清脆之聲響起,短促輕靈,魏明則放了茶蓋,微笑:“五月五,太子南巡江寧。”


    魏新亭又是怔住。太子南巡茲事體大,連江寧府都還沒有消息傳來,魏明則竟是手眼通天!


    “可靠?”


    “可靠。”魏明則又笑了一下,“現在大太太操心的是赦兒的婚事,欲將他養廢了,置辦一樁不疼不癢的婚事把他徹底地拿住,說到底不過是婦人後宅的手腕罷了。太子殿下一來,屆時,赦兒究竟能不能僥幸活下一命,端看他這幾年在淮陽那邊的奇遇了。小弟言盡於此。”


    說完,話音落地,魏明則長身而起,對魏新亭再拜,“大哥不必相送。”


    魏新亭隨之起身,將魏明則送出幾步,待人趁著暮色走遠,方頹唐地退了回來,臉上變幻莫測,好像正陷入天人交戰之中。


    今夜魏明則隻差點破了,魏赦身世曲折,太子如欲發難,必也是雷霆之怒。魏赦那逆子,他是絕不該護著的,是的,就該借刀殺人,任由太子處置了這二十五年前就該胎死腹中的孽種!


    ……


    過了寅時,大太太睡得飽足了起身,見魏新亭難得並未離去,鼻息沉沉地側臥於自個兒身畔床位上,一動不動。孟春錦眯了眯眼,看清楚仔細了些,為了下床,隻得將外側的丈夫推醒。


    魏新亭醒了過來,含糊問了一句:“什麽時辰了?”


    “該去向老太君問安的時辰了,夫君今日還要到府衙辦事,這會兒也該起了。”


    昨夜裏魏明則旁敲側擊說了那麽一通,魏新亭滿腹心事,哪裏能入睡,寤寐輾轉,到此時也才歇了不過個把時辰,瞧一眼窗外,晨光熹微,日頭還沒上來,便不肯起。於是孟氏又推了他一把,這一回可沒什麽好氣了。


    “起開些!今早我還不是為了你家赦兒的婚姻大事,正要找老太君說說去。”


    太子殿下都快要南下江寧了,他一動手,便是血濺五步,魏新亭再想孟氏這些眼皮子淺的後宅伎倆,不由嗤笑。“什麽好事兒,看上了誰?”


    孟氏明眸撲朔,俯低身子抱住了魏新亭:“哎喲,便是我娘家的外甥女兒,老爺也見過的,她小時來我家,可黏糊人,還叫老爺抱過。”


    一說,魏新亭想了起來,是有這麽個小姑娘,雲家的依斐,小字慈君,今年才十六歲。


    “你也不怕糟蹋了人家女兒。”魏新亭忍不住皺眉。


    孟氏哼了一聲:“你家的赦兒是個金尊玉貴的大少爺,我哪裏敢怠慢,依斐樣樣好,女紅尤其一絕,描的花樣子連我也比不過,在家裏又孝敬雙親,最是體貼知心的,教她交給赦兒,你當我就忍心了?可沒有這個本事,也降服不了魏赦這頭倔驢,我還偏就不信了,這麽多年來,我竟一次都鬥不過這小賤種。”


    前頭還一口一個“赦兒”,說到興奮處又馬腳畢露,隻是在房帷之中,魏新亭不大願意說這婦人罷了,揉了下發脹的額頭,這會兒讓孟氏攪和得睡意全無,“我起了,你自個兒慢慢琢磨去吧。”


    魏新亭說起便起,再也不問雲依斐半個字,孟氏在後頭氣得不起,欲將他喚住,沒想到他竟披了外氅往書房徑自去了,叫不住人,孟氏雖氣惱也隻得作罷。


    待她梳洗完畢,孟氏把點翠攢八粒東海明珠的八寶珠釵緊簪入鬢,換了身銀紅色對襟忍冬花藤紋褙子,外罩灑金狐腋薄氅,人步履輕盈地往慈安堂來,人未入裏,聽得身後一聲問候,孟氏詫異回眸,隻見姚黃伴著高氏來了,主仆打著蓮枝竹條兒色骨傘,一水兒的墨綠留仙裙。


    見她來,高氏從竹骨傘底下走了出來,一臂親熱地挽住孟氏:“大太太也是來朝老太君問安的?正巧了趕一塊兒來的,我也有一樁事,好叫大太太知曉。”


    孟氏不喜高昌玉親近,隻堆了笑容,勉強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妹妹隻管明言。”


    二人相與一道往裏走,高昌玉一麵走著一麵揮著右臂的海棠色絹子捂唇笑道:“還不是為了赦兒的婚事,這一向要緊,如今竟成了老太君口頭心頭一時不忘的心病了!”


    孟氏聽得大驚:“老太太有了想法?”


    “自然是的。”


    高氏腳步不停,右手蔥蔥玉指挑開竹簟,微步折腰往裏探去,將孟氏挽臂牽進來,立刻又道:“要我說,還得是老太太眼光毒辣,心比登天高!她能瞧上的,果然是鍾靈毓秀不同凡俗,玄陵的永福郡主,那是何等尊貴,又有才名,又有賢名,老太君竟想著讓她來做魏赦的妻,我起初聽說時,還以為這是老太君犯糊塗了生了癡念,誰知道呢,玄陵那邊還真就有了回信兒,媒人都請了,過不了太久,便要請赦兒過去。”


    “這是真的嗎?那可真是好。”孟氏一派欣然。


    實則,她絞緊了手裏的帕子,指頭捏得泛白,臉上的笑意幾乎便要掛不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孟氏:我恨呀,我恨!


    劇透了一下,我知道福爾摩斯天使們,不少一早就猜到了魏狗的親爹。我都疑惑了,前麵沒有任何的提示呀。


    第30章


    竺蘭一夜失眠, 無論如何也想不到, 魏大公子臉皮是厚的, 但竟厚到那個地步,堪比長城的青磚了,怎麽竟能問出那般話語。


    就算他從前嘴賤, 愛與姑娘丫頭們調笑玩鬧, 也該想著她是個有夫之婦, 何況當時阿宣亦在場, 竺蘭當即紅了白膩若雪的秀靨, 從鼻尖兒兩側一直燙到了耳根子處,訥訥望了魏赦半晌,鬱悶又惱火, 卻發落他不得!


    落荒而逃以後, 當晚心事重重地傍著阿宣洗了小屁股,把他送上床,竺蘭便在床外側挨著, 一宿睜眼無眠,第二日送走了阿宣以後,才回來補了個覺。


    迷迷糊糊間似又夢到了自己夫君, 他的音容笑貌,恍若昨日。


    夫君水性極好,乘一葉輕舟於煙波之中倥傯而往,晚間,兩人就擠在隻有一盞桔紅色小小煤油燈的房裏, 那房比她和阿宣睡的柴屋還要簡陋,但因為男主人和女主人的勤勞,收拾得工工整整一絲不苟,夫君摟著她,身體疲累時,便會把頭埋到她的頸窩裏,滾燙的呼吸灼得她皮膚發紅。


    可她又舍不得推開,每每他靠過來,她便寵溺地將他抱得很緊很緊。


    夫君話少,都是她一直說,記得那一年春淮河鬧匪,悍匪水匪皆猖獗,來往的商船有不少被劫了道兒去的,竺蘭一想起來便忡忡難安。


    她微微支起腦袋,不無擔憂地撫著宣卿的鬢角道:“夫君!”


    “怎了?”


    他笑,嘴唇微啟,語調柔婉低微,頭始終埋在她的頸窩處一動不動,她那處最為嬌嫩的頸部皮膚隨著他這一笑、丹唇微啟而感到一陣酥麻輕顫。


    竺蘭道:“我聽說最近一段時日鬧匪寇鬧得厲害,你還是不要到春淮河上撐船去了,萬一遇上打劫的呢?錢沒了可以,我們還能再賺回來,就怕他們起了歹意,拋屍入江……”


    宣卿依舊沒有起身,隻抬起一條右臂,修長的骨肉勻亭的五指穿過她如綠雲般的大團青絲,微笑說道:“你是傳奇話本看得多了?哪有那麽湊巧。再者打家劫舍的也是要活命的,手上沾了人命了,便不會久長。大梁鐵律在前,容府衙馬虎不得。”


    可竺蘭就是害怕,人對自己越是著緊的任何事便越是患得患失,她咬住了嘴唇,忍了半晌,等他撫著自己鬢發的指停了下來,似多了睡意,竺蘭咬唇道:“可我就是怕。”


    “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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