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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省新一輪的幹部掛職工作正式啟動了。


    掛職,顧名思義,就是幹部在不改變行政關係的前提下,委以具體的職務到另外地方,培養鍛煉的一種臨時性任職行為。掛職又分為兩種,一種是下掛。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一般意義上的掛職。還有一種比較少見,但也實施過的掛職,叫上掛。就是基層的幹部上掛到上級機關,這裏麵的意思更多的是學習。


    省裏這次的掛職當然是下掛了。既是下掛,這裏麵的名堂就很多。不僅僅是一般意義上的一種經常性工作。掛職的奧秘在於它往往能關係到掛職者的將來升遷。這些年,僅僅靠在機關上呆著來提拔,難度越來越大。特別是一些到了處級這個坎上的幹部,再想上就更難了。處幹們的年齡都在四十來歲邊上,一長溜的,排得讓人絕望。要從這條長龍中,擠出來,爬到副廳,可謂是難上加難。


    掛職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成了一條奇妙的通道。


    早先年,幹部一聽說要下去掛職,總是抱怨。而這幾年來,江南省委宣傳部的處幹們,為了下去掛職,想盡了法子,使出了渾身解數。一旦下去了,幹個兩年,回來不是提成實職副廳,也多少能解決一個副廳級巡視員。一輩子泡在行政的河水裏,誰不指望能再升一級?到老了,還是個處幹,在別的不知情的人的眼裏,也許了不得了。可是對於一些知情的人來說,就很讓人不太瞧得起了。這就比如在縣一級。一輩子再怎麽著也得混個科幹。不是你非得要當個什麽,人活一口氣,樹活一張皮,更多的時候,人還不是為著麵子在活?大家吃飯的桌子上,不自覺地總是按官位大小來坐。老資格的科員,也難以坐到年輕資格的科長上麵。不是不能坐,而是你一坐,心裏就不自在,人家看著也不自在。何必呢?


    宣傳部的處長們,到下麵縣裏,個個人模人樣,威風得狠。可是一回到部裏,三十幾個正處,還不包括享受正處待遇的一幹人馬,齊紮紮地往機關裏一擺,威風早沒了。再看上麵,部長,副部長,巡視員,副巡視員,加起來又是二十多個。處幹還能算上什麽?隨便走到那個辦公室,一瞥辦公桌上的牌子,不是副處就是正處。用句玩笑話說:部裏司長,省裏處長,縣裏科長,鄉裏村長,村裏組長,大長小長,級別一樣。


    一個幹部,在機關蹲久了,說他不想名不想利,那是不現實的。好馬還得看你跑多少路,不想當元帥的士兵還不是好士兵呢?


    既然都想再上一步,都想再當個更大點的官,都想更好地為人民服務,那麽,處幹們向往廳級,也是理所當然了。可是,“現在是沒有位子啊,大家都是好幹部,我也想大家都能上哪。可是……”分管幹部的王化成副部長總是這樣感歎。


    感歎歸感歎,工作歸工作。江南省委宣傳部的工作是有口皆碑的。省委領導就多次表揚說:宣傳部真正地取到了黨委的主陣地和喉舌作用。宣傳部長歐陽傑,聽說很快就要提拔到別的地方去了。這多少也讓宣傳部的幹部們感到心裏快樂。一個部門,主要領導的後續任用,很大程度上能體現上級對這個部門工作的態度。主要領導被提拔了,就是說明了他所領導的部門工作上去了,得到了首肯;反之,則是一種無言的批評了。既是批評,也就不怎麽光彩。連同下麵幹部的作用,都或多或少地受到影響。


    宣傳部目前正是大好的時候,歐陽傑部長很受省委書記葉孟明的器重,也得到了中央的關注。這樣的時刻,歐陽在省委常委中的說話份量,也在不斷地上升。這次省裏新一輪幹部下派,本來組織部隻給了宣傳部一個額。組織部對宣傳部這一塊,一直有一些壓製。從上到下,組織部都感到自己因為管人事,就必得在宣傳部之上。可是,江南省委組織部最近這一兩年卻不行了。原因是組織部長秋明平出事了。組織部裏另外有七個廳、處級幹部,一並被雙規了。新部長倪少平,是從外省調來的。情況還不是太熟,說話也還是相當謹慎的階段。因此,歐陽傑部長一說,就趕緊補了個額。兩個,對於宣傳部來說,這些年也是沒有過的事了。這裏麵的潛意思是,宣傳部一次性地獲得了兩個很快能被提拔為副廳級的名額。這多難啊!


    全省新一輪下派幹部工作會議已經開過了,王化成副部長參加了會議。回來後,很快向歐陽傑作了匯報。歐陽部長聽完後,略微沉思了會,說:“還是按照正常程序來辦吧,先開會傳達,然後自願報名。”


    “這樣……”王化成皺了皺眉,他是有些擔心。這樣一來,如果一點傾向性意見不拿,到最後可能競爭就很激烈,很難把工作做好,“我看,部長,是不是先開個部務會……”


    “這個就不必了吧。這次有兩個額,我看還是先讓大家報名吧。然後看情況再說。”歐陽傑說著拿起了手邊上的文件。


    王化成也不好再說,他出了門。走廊上的溫度比房間裏麵低多了。正是十一月份。今年的秋天天氣格外的涼。一直下雨,秋雨連綿,就有些陰冷。


    剛到自己的辦公室,王化成就看見辦公室主任簡又然正站在桌子邊上。見王化成進來,簡又然笑笑說:“我正等王部長呢。這是要您盡快簽發的幾個文件。另外,,您出差的飛機票也送來了。是後天下午的,部裏組織處的高處長陪您一道。”


    高處長叫高萍,是個年輕的副處長。才三十多一點,一直沒有結婚。人長得也好,很靈活,王化成副部長也很喜歡。簡又然特地把她的名字點出來了。


    王化成含糊地笑了下,把一摞子文件遞給簡又然,“明天上午召開部裏職工會,主要是下派掛職的事。你安排下。”


    “好的”,簡又然答著,又問:“掛職?聽說我們部裏有兩個額。我想……”


    “你也想下去?”


    “這個……在部裏也呆了十幾年了,下去鍛煉鍛煉也是有必要的。”


    “好啊,好啊,小簡哪,你今年才四十不到吧?”


    “正好四十,也不小了。”


    “還早,還早啊。我知道了,你去準備吧。”


    簡又然笑了笑,說還請王部長多關照,然後就出去了。臨走時還順便關上了門,王化成把剛送來的幾份文件看了看,關於年底三下鄉的。這事每年都得做,每年都得發文,他隨便看了看,改了幾個字,就簽發了。另一封是是關於召開省作協大會的。王化成仔細地看了一遍,這些作家們對文字講究得狠,你審稿時不把好關,弄得不好就掉進了他們的套子裏。這是王化成不願意的,雖然在部裏聯係文聯這一塊,但真正文聯的工作,是由文聯黨組負責的。他也隻是個把月問一兩次而已。現在,改革開放了,隻要不反黨,管他作家們做甚?


    正想著,簡又然又推門進來了。


    “王部長,會議的事安排好了。聽說這次是兩個?”


    “是啊,歐陽部長向組織部爭取了一個。這麽多的幹部等著,多一個總比少一個好啊!是吧。”


    “當然是。”


    簡又然處長走近了過來,將手中的一個小盒子放到了桌子上。


    “這是……”王化成抬頭問。


    “啊,是我的一個同學從東北帶過來的土參。曉苗說,一定要給您帶一點。這不,帶來好幾天了,一直忘記,剛才想起。這可是真正的野參。”簡又然說著,將盒子打開來,一株人形的小參,靜靜地躺在盒子裏。參呈黃色。王化成看電視上介紹,這是野參的一個最基本的特點。


    “這可不好,小簡啊!那,就謝謝小苗吧,帶個信,讓她有空到靜子家去玩。”靜子是王化成的女兒,與簡又然的妻子小苗是大學同學。


    簡又然笑道:“一定跟她說,一定。”說著將盒子蓋上,又順手將盒子放到了王化成辦公桌旁邊的小地櫃上。


    簡又然回頭又朝王化成看了眼,就要往外走。王化成喊道:“將這文件拿去先看看吧,小簡。”


    簡又然便回過來接了文件,出了門,他掃了一眼,正是關於掛職幹部的文件。他笑了笑,正遇上人事處的吳處長。招呼道:“有什麽高興的事?看你笑的。昨晚上遇到紅顏了吧?哈哈。”


    “你盡胡說。我有什麽紅顏。人老哪。”簡又然搪塞道。


    “你老了?聽說還要下派呢?能老?”


    “誰說的?我自己都不知道。”


    “兩年一溜,副廳到手。好啊,好!”吳處哈哈笑著走了。


    簡又然搖搖頭,回到自己辦公室。他的辦公室是一間比較大的辦公室,除了他,還有趙妮。她是辦公室的專職接待員,長得像章子怡一樣。簡又然喜歡聽她說話,輕輕的,甜甜的,像流水一般。簡又然有時有煩惱了,就愛逗她。她一說話,他心裏便釋然了。久而久之,他和趙妮便很自然地沾到了一塊。不過在這一點上,他們兩個都是很有分寸的人。誰都不在單位有任何表現。哪怕就他們兩個人在的時候,也都裝得一本正經。“兩個人好,是感情上的事。為這事,讓單位上人說話,不值。”這是趙妮的觀點。而簡又然則更直接,“有了關係不怕,怕就怕不能正確地處理好關係。”他指的是正確地處理好妻子和情人、單位與家庭、麵對麵上班與一時衝動等等方麵的關係。因為有了這些底線,這兩個人雖然天天坐在一起,卻很難讓部裏其它人看出什麽來。他們一周才約會一次,而且地點都是離市裏遠遠的郊區。約會一完,回到辦公室,兩個人又都恢複到了同事和上下級的關係。有時,簡又然還當著其它人的麵,狠狠地批評趙妮兩句。趙妮則經常在背後跟別人說:“簡主任這樣的人,除了唯上,一無是處。”


    簡又然將文件放到桌子上,剛要坐下來看,電話響了。是老同學馬長久打來的。


    馬長久在省發改委工作,也是個處長。他電話的意思就是下派掛職的事。說發改委有一個額,都在爭。看來,他的希望不大了。問簡又然怎麽想?“這年頭,下去蹲兩年,回來解決問題,這是拿錢也賣不到的捷徑啊。又然,你可要抓住。”


    “這個我正在考慮。”簡又然道:“也一樣啊,回頭再說吧。”


    掛了電話,趙妮正望著他。簡又然沒有做聲。他正想著上次托人從東北帶回來的土參,總共有四份。給了一份給老嶽父,還有三份。剛才送了王部一份。還有兩份,一份給歐陽部長,還有一份嘛,他想了想,還有兩個副部長,程部和丁部。這兩個人中,丁部一般不太說話。而且說話起的作用也小。就幹脆給程部吧。想著,他又起身從桌子櫃裏取出一個小盒子,用紙包了,向程部的辦公室去了。


    趙妮看著簡又然,從鼻子裏哼一聲,卻又會意地笑了。


    江南省委宣傳部,一共有一百多號人馬。這在省直機關不算多的。這裏麵包括宣傳部下麵的一些副廳級機構。這麽龐大的攤子,就像一台機器,要想高效率地運轉起來,並不是件太容易的事。好在歐陽部長駕馭全局的能力強,宣傳部上下團結,在江南省的影響也日漸看漲了。


    下派掛職幹部的會議,就在部裏麵的二樓會議室召開。王化成副部長主持會議。人事處長先帶著大家學習了省委關於下派掛職幹部的文件,整個會場裏,一點聲音也沒有。杜光輝習慣性地坐在靠門邊的位置上,他是部裏麵老資格的工會副主席。工會主席由丁部兼著,副主席也是正兒八經的正處。在部裏,杜光輝算得上是個“老人”了。從大學畢業分配到現在,他在部裏一共呆了二十一年,從二十三歲一直幹到現在四十四歲。部裏麵除了人事處,其餘的處室他都呆過。一開始,他是宣教處科員,然後是組工處科長,再幹到辦公室副主任,然後到工會專職副主席。中間他還在其它一些處室時間不等地幫過忙。整個部裏,除了司機班的一兩個老司機外,他是最老的了。


    杜光輝為人實在,這在宣傳部裏已經是大家公認的了。這個人,個子不高,臉色清瘦,乍一看,就像一個剛從實驗室出來的人,似乎少曬了陽光,顯得有些豆芽。但是也就是這個老實人,也是整個部機關脾氣最倔的一個人。很多新來的年輕人,一開始不清楚;等到某一天,突然看到杜光輝因為某一件事而發火時,他們覺得這是一座沉默的火山,一旦爆發了,隻有任著它燃燒。在部裏,杜光輝與所有人的關係都是不冷不熱。看不出他對誰印象好,當然也看不出他對誰印象不好。


    上屆幹部下派掛職時,杜光輝曾經打過報告,要求下去掛職。但是沒有得到批準。當時部裏隻有一個名額。已經離任的老部長出麵為他的女婿琚長遠說話,結果杜光輝沒能去成。琚長遠去了。最近,琚長遠已經回到省直了,但是沒有回部裏,而是直接去了新聞出版局,當了副局長。杜光輝為此曾在部裏同王化成副部長拍了桌子,後來還是歐陽部長出麵,才平息了這風波。


    這一次的下派掛職,論條件,論年齡,杜光輝都符合。杜光輝聽著文件,卻眯縫了眼睛。


    王化成副部長說話了,“這次下派掛職,歐陽部長的意見是,隻要是符合條件的,大家先報名,然後再定。到基層掛職,是一次很好的鍛煉,對於每一個幹部來說,都是一次難得的機會。我希望大家認真學習剛才的文件,領會文件精神。對照自身情況,作出決定。”


    其它幾個副部長都點頭,會議就算結束了。杜光輝第一個出門,因為他坐的位置,必須先出來,否則就擋了別人的道。他正要往辦公室走,王化成副部長喊住了他,“光輝啊,來,來,到我辦公室來。”


    “啊,有事吧?”


    “沒事就不能來?”杜光輝隨著王化成過了辦公室,王化成問:“這次怎麽考慮的?”


    “我還沒想。”


    “啊,是吧。上一屆因為名額問題,所以……這次,我看你再爭取吧。”


    “我還要想想,孩子讀高中了,我……”


    “這個不是問題。關鍵還是你自己要想好。機會不容易啊,你也是老處幹了。”


    “這我知道。就這事吧,那我走了。”


    說著,杜光輝就出了門,走在走廊上,正碰著簡又然。


    “啊,杜主席,剛才我讓趙妮把文件複印了一份送給你了,你符合條件啊。”


    “這也難說。”


    “什麽難說?你老杜啊,就是……”


    杜光輝沒有應聲,往自己的辦公室走了。


    簡又然搖搖頭。昨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反複地想了想,這次下派掛職,他是必須要爭取的了。在部裏呆在辦公室主任的位子上,外人一看,這是個最容易被提拔的位子。可是這得要等。既要等機會,還要等名額。幾個部長,包括歐陽部長在內,也都很關心他。在不同地場合不同的時間,都曾表示要為他簡又然的事說話。可是,這畢竟是還要漫長等待的事情。何況歐陽部長聽說又要調動了。主帥一換,方針就不一樣了。下去掛職,到底得的是個現成的。以他這個年齡,憑著他簡又然的能力,他相信自己兩年後,會以一個副廳的身份回到部裏的。


    簡又然的妻子小苗並不同意簡又然的想法,說在部裏呆得好好的,卻成精要到下麵去。下麵工作也不是什麽好搞的,複雜得狠。何況家裏孩子也大了,明年就要中考。簡又然一下去,孩子怎麽辦?


    “你這目光太短見了”,簡又然喝了口茶,朝小苗看著說道:“機會難得,過了這村就沒那店。這次不下去,我不知道在部裏會呆到什麽時候才能出頭?兩年不也快嘛。孩子中考,她自己知道努力。欣欣是個懂事的孩子。何況下去是掛職,很多時候其實是呆在家裏的。這你還不放心?”


    “我是放心。可是我覺得沒有必要。”小苗嘟噥道。


    “有什麽必要不必要,反正都是工作,不就是為了……唉,不過,倒還要找找人,想辦法到個好一點、離省城近一點的地方去。”


    “就到我老家湖東去吧,離省城才一個小時,多近。經濟條件也好。”


    “那也不錯。我明天去找找吧。”


    簡又然現在已經不太擔心這次他能不能下去,王化成副部長已經明確說了,程部長也同意。歐陽部長按理說也不會反對。但是,下去隻是第一步。下到哪個地方,是更重要的。這些年,下派掛職幹部雖然大部份都在回來後得到了提拔,但在使用上卻是有區別的。這就跟你下到哪個地方有很大的關係。比如小苗說的湖東,這是下派掛職幹部們都想著法子要去的一個縣,不僅僅是區位優勢,更重要的是這個縣濟實力強,在江南省一直排在前三位。到湖東掛職的幹部,回來後基本上都安排到了比較好的副廳級位置上。那些到一些偏遠地區的掛職幹部,回來後雖然也提拔了,單位卻不太好。有的甚至就是副廳巡視員。對於簡又然來說,將來混個副廳並不是難事。關鍵是要通過掛職,早一點解決。那麽,按他的年齡,他還是有可能向更高的級別衝擊的。


    現在,在黨政機關工作,年齡成了寶貝。大一歲,往往就決定了你將來的位置,決定了你到底能升到哪個坎上。簡又然如果能在四十二、三歲前,解決了副廳,當然得是實職,那麽,到四十六、七歲,他就有望解決個正廳。而剛才在走廊上碰見的杜光輝,簡又然怎麽看也覺得這個人頂多也隻是個副廳的料子。在機關裏,所有人往一塊兒一站,誰將來怎樣,其實是能一眼看得出來的。杜光輝蔫得像隻秋後的茄子,一年四季,關著個嘴巴,說實話,能混到目前的正處,已經是了不得了。上一屆他要下去,大概不僅僅為了將來的副廳,可能更多的是想暫時地離開一下機關。工會專職的副主席,其實就是閑差一個。隻是因為這麽大機關,非得有這麽一個位子,不然,要他作甚?


    說起來,杜光輝還有些傳奇的經曆。就是這麽一個老實得像頭牛的人,五年前還曾經鬧過離婚。而且鬧得狠,弄得滿城風雨。最後自然是沒有離成,杜光輝也受到了組織上的談話處理。從此,這人就變了,一天到晚不太說話。沒事總是坐在辦公室裏,一張報紙能從頭看到尾。三年前,部裏工會老主席退下來了。誰來接這個位子?正巧歐陽部長新來,覺得杜光輝人誠實,何況工會副主席這位子,一般的副處長都不太願意過去。杜光輝就撿了這個幹棗子,一直含著。可別說,這幾年,工會倒也做了些事。這裏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杜光輝的倔。他一倔,向部裏提出來的要錢要物,基本上就都實現了。不管怎麽樣,這還是取之於部,用之於民嘛。


    簡又然希望杜光輝也來報名,既然有兩個額,杜光輝要是報名,對於簡又然來說,影響最小。


    這樣想著,簡又然就又慢慢地裝作有事一樣,踱到了工會辦公室。杜光輝正坐著看報。簡又然問:“看報呢?最近股市牛了吧?”


    “牛?熊了,死熊了。”杜光輝從報紙裏抬起頭來。


    “啊,啊,反正我也不炒股。不是不炒,是不會炒,也沒錢炒。老杜啊,這次掛職……”


    “我不去了。”


    “你不去了?怎麽?”


    “我不想去了。兒子要高考。”


    “也是,我那丫頭也中考了。你真的就不去?這次可是兩個額的。”


    “真的不去了。”


    “啊……也好。”簡又然歎了口氣,往外走。杜光輝卻又問道:“你報名吧?”


    簡又然回過頭來,說:“我當然報,你也報吧。下去也不是天天呆著,一樣回來照顧孩子。”


    “這……”杜光輝沒有說話了。簡又然便出來,到歐陽部長的辦公室裏。歐陽部長正一個人在裏麵看文件。簡又然小心道:“部長,這次掛職,我想下去。您看……”


    “啊,很好啊!年輕人,就要下去嘛。”歐陽部長笑著。


    “不過,到哪裏,還得請部長到時給組織部說說。宣傳部的幹部下去,也不能太差了。何況這次是兩個。”


    歐陽傑抬起頭,看了看簡又然。問:“報名的人有吧?還有誰?”


    “目前還不太清楚。杜光輝杜主席可能也要報的。”


    “杜光輝?啊,啊,好,好啊。”歐陽傑又低頭看報了。


    簡又然站了會,給歐陽部長添了杯水。手機響了,他趕緊出來,到走廊上接手機去了。


    過了兩天,宣傳部的掛職幹部報名名單出來了。一共是四個人。簡又然、杜光輝,還有兩個年輕的副處長。


    這個報名名單完全在簡又然的意料之中。這次掛職,與上次有很大的不同。不同就不同在這次有兩個額。你別小看了這兩個額,有時候,名額多,隱含的的問題更多。上一屆,隻有一個額。報名的是兩個。既然準備報名,大家都是私下裏反複地掂量了的,自己有幾斤幾兩,也都盤算過。拿到桌麵上來一比,幾乎沒有什麽區別。最後的區別就在於主要領導更傾向於誰。杜光輝就是因為領導層的不同意,被涮了。


    從掛職會議召開後,簡又然第一次特別高調地和部裏其它的許多同誌,談到了下派掛職的事。他這其實是提前給其它人打了個招呼,我簡又然這次是要下去的,你們就不要太和我爭了。另一方麵,簡又然又特地與杜光輝打了個照麵,鼓勵杜光輝也去報名。杜光輝雖然並不占太多的優勢,但他已經是第二次報名了,而且年齡也大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很有把握的。杜光輝能下去掛職,這其實為簡又然打了個掩護。簡又然知道,在部裏麵,也有不少人對他有想法。樹大召風吧,誰讓他占在辦公室主任這個顯眼的位置上呢?


    果然,正處級的幹部,就簡又然和杜光輝兩個人報名了。


    兩個報名的副處級幹部,其實也隻能是湊個數。他們自己也知道不行,但報名一次,顯示了願意下派鍛煉的誠意,又多少給領導增加了一點印象。機關裏,有時候,有些事還真的要出頭,隻要不影響別人,出頭總不會是太壞的。


    王化成副部長將報名情況給其它幾個部長通了氣,又請示了歐陽部長。歐陽部長笑著說:“既然報名的情況已經很明朗,那就初步定了這兩個同誌吧。都很不錯,都很優秀,都很值得培養。”


    事情就這麽算定下來了,在別的機關,可能要反反複複地搞上幾輪,到宣傳部很快了結了。這也見得出宣傳部現在班子的力度和內部的和諧。


    王化成副部長隨即找簡又然和杜光輝兩個人談話。因為是同一件事,就放在一塊了。簡又然在進門時,看見王部正在翻著幹部檔案。簡又然問:“王部,定了?”


    “定了,就你和杜光輝。”王化成把檔案合上,檔案黃色的封麵顯得莊重。


    “那真得謝謝王部了。不過,這真定了,心裏卻有點……”


    “又動搖了?哈哈,快啊,不就兩年嗎?快!”


    “那倒也是。”


    杜光輝推門進來了,站在邊上。王化成說坐下吧,主要是你們報名下派掛職的事,部裏幾個部長碰了下,就定了報你們兩個。當然,這事還得向上報,最後的決定權在省委。不過,你們既然報了,就要做好思想準備。你們這個年齡,正是下去好好幹點事的年齡哪。再過幾年,到了我這個年齡,想下去人家也不要了。是吧,哈哈。


    杜光輝和簡又然兩個人都跟著笑。


    王化成又說了些其它的,因為沒有最後定,其實這些話都是些不著邊際的。簡又然說:“這得感謝部裏的關心,給我們這樣的鍛煉和學習的機會。是吧,光輝。”


    “當然是”,杜光輝馬上回過神來,應道。


    王化成笑了笑,說你們都忙去吧,沒下去之前,手頭上的工作還是要做好的。


    “這個我們知道。”簡又然用了“我們”,顯然也包括了杜光輝在內。從這一刻,他們兩個共同成了省委宣傳部掛職幹部。人的命運就是這樣,本來是平行線,可是因為某一件事,某一種原因,就成了相交的線。他們的命運,因為掛職,而暫時地綰一了一起。


    出了王化成副部長的辦公室,杜光輝突然笑了一下,簡又然問笑什麽呢?


    “上一次,我是真心要下去的,結果沒下去成。這一次我可是鬧著玩兒的,結果卻成了。”杜光輝說。


    簡又然趕緊拍了杜光輝肩膀一下,說:“都這個時候,還說這話。杜主席,準備準備吧。”


    杜光輝點點頭,在部機關裏,杜光輝雖然性格有點古怪,但是,他和簡又然處得卻還算好。簡又然這人能說會道,更重要的,他能摸得準一個人的脾氣。對於杜光輝,簡又然從來都是不遠不近,既親近又有些冷漠。這倒讓杜光輝感到自在。兩個人雖然談不上什麽好,但是,一直沒有矛盾。在一些小的問題上,簡又然時常還是站在杜光輝這一邊的。比如工會的一些活動,辦公室總是盡力支持。包括有時組織職工開展個歌唱比賽什麽的,簡又然就曾主動地為工會拉到過讚助。杜光輝雖然明的不說,但心裏對此還是感激的。


    現在,兩個人要一道下去了。也是緣吧。杜光輝笑道:“我沒什麽準備的。不像簡主任,你下去是鍍金,我下去是混日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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