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風裏有些火的味兒了。這是湖東人形容天氣暖了的話,簡又然第一次聽到,心想還真形象生動。可不,一到了六月,空氣中就有了火星子的暴烈,比起剛剛過去的梅雨季節,完全是兩重天了。梅雨時,空氣中到處都是沾乎乎的,連呼吸也似乎能吸到小水珠兒。可是,梅雨剛過了十來天,天氣幹燥了,日頭更近了。塵土中的細粒子,一遇風就飄起來,簡又然有時黃昏到街上走走,走不到五十米,往往就被風中的細粒子眯住了眼睛。他在省城走的時候,即使是同樣的季節,卻沒有這種感覺。他仔細地想了想,最後得出的結論是:湖東這樣的一個小縣城,正處在發展之中。除了不斷生長的樓房,它最缺的是綠地。沒有綠地,就藏不住水。沒有水,這些小細粒兒,不往人眼裏飛,還能往那兒飛呢?


    星期六,簡又然本來準備回省城,可是趙妮來了。這回,她是先打了電話,說都一個多月了,“熊”是不是忘了她啊?簡又然說那是,天天想呢。趙妮說那好,我下午過去,以解你的相思之苦。


    簡又然也確實有些想趙妮了。上周,他到了北京,和李明學書記一道,正式同可可化工的徐總簽訂了投資建廠的協議。可可化工一期工程投資五千萬,在湖東建立江南省最大的聚脂化工企業。協議簽訂後,簡又然陪李明學書記專程拜訪了閔開文閔部長。閔開文在李明學的當麵,就直接說這個項目可全是看了老同學的麵子,不然……李明學說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都來感謝閔部長哪。閔部長是又然書記的老同學,現在又為湖東經濟的發展作了這麽大的貢獻,湖東人民不會忘記閔部長的。我們真誠地邀請閔部長在適當的時候,專程去湖東考察。


    閔開文笑笑,說這當然。又然書記是我的老哥哥,他在湖東,我當然要去的。隻是我現在忙哪,身不由已,以後再說吧。


    李明學馬上說閔部長是部領導,當然忙。我們也不能強求。隻要閔部長把湖東放在心上,我們就很感謝了。


    李明學在北京呆了三天,簡又然一直陪著。隻有一次是李明學單獨行動的,他去拜訪一位在京的湖東籍老將軍。那位老將軍不太喜歡人多,特別不喜歡不熟悉的人。因此,簡又然也就沒去。而且,他私下裏也很高興。李明學一走,他和李雪有了機會,在李雪的床上,他像一頭蹩足了勁的熊,痛快而酣暢地叫喚著……


    李雪說,簡書記成了我生命中的引路人,不僅僅是在工作上,就是在這方麵,簡書記也是了不起的,是簡書記讓我體會到了男人火一般的魅力。


    簡又然要在李雪的脖子上狠狠地親了一下,然後大笑了。


    李雪問:為什麽笑啊?怎麽?我有什麽不好嗎?


    不是。是太好了。簡又然收住笑,把李雪揉搓成了一團,使勁地攏進了懷裏。


    從北京一回來,簡又然就頭疼了。吳大海案件全麵展開後,在湖東形成了不小的衝擊波。李明學書記為此也心事重重。在飛機上,他就同簡又然談到了吳大海,雖然沒有說得直接,但是,簡又然明顯地感到,李明學的心裏是有些驚慌的。


    昨天下午,湖東縣委常委擴大會議上,蔣大川通報了吳大海一案初步的案情。吳大海本人已經查證屬實的受賄總額六百四十二萬,其中索賄一百一十萬。吳大海對自己的問題認識得比較清醒,能積極配合檢察機關辦案。除了他個人的受賄情況外,他還向檢察機關供出了一些涉及到受賄、買官賣官的科級領導,也包括個別縣處級幹部。


    蔣大川一通報,會場上立即靜了。人們現在不僅僅是關注吳大海到底受了多少,更加關注是吳大海受的錢到哪裏去了?他送給了誰?他向誰買了官?又是誰向他賣了官?


    李明學的心裏,這一刻是平靜的。會議之前,他和琚書懷、劉中田、簡又然四位書記,已先聽取了蔣大川的匯報。在這個小會上,蔣大川直接通報了涉及到的縣幹,原來的分管組織的副書記、現在的政協主席羅望寶。據吳大海交待,他前後共向羅望寶行賄八十多萬元;同時,他還介紹他人先後多次向羅行賄。除了羅望寶,目前吳大海的交待沒有涉及其它任何縣級幹部。


    書記會對此事專門作了研究,在馬上召開的常委擴大會議上,暫不對外公布涉及的縣幹名單。政協主席羅望寶照常參加會議。


    簡又然就坐在羅望寶的對麵,他看了看羅望寶,同平時並沒有什麽兩樣。他心想,這樣的人在官場久了,真的練出了一身的功夫。他心裏一定是知道蔣大川所說到的縣幹是誰的。可是,他就能坐得住。不僅坐得住,甚至好像比平時坐得還要穩當一些。真正的了不起啊,了不起!


    李明學最後做了總結,對吳大海案件,他自然是一番檢討。在進一步強調了反腐倡廉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後,他話鋒一轉,道:“其實,今天我們召開這個常委擴大會議,除了通報吳大海案件的一些情況外,更重要的意義在於,我們要向所有跟吳大海案件有牽連有關係的同誌,事先打個招呼,請這些同誌,好好地算算帳,好好的檢討自己。有問題,就及時地向組織上說出來。說出來了,組織上是可以考慮的。不要等到組織上找你了,那就被動了,也就……我也不想再多說了。請大家三思。散會!”


    會後,劉中田笑著說:“明學書記的口氣也太……不過,是得說說啊。”


    簡又然說:“怎麽?唉!”


    其實,簡又然看見劉中田的神色也不是那麽的太舒展。吳大海一直在湖東工作,吳大海出了事,劉中田想一點幹係也沾不上,這不太可能?事實上,簡又然作為一個掛職幹部,才來了幾個月,就差一點沾上了。其它人就更難說了。


    簡又然中午睡了一會,吳大海案件後,湖東一下子平靜了許多。因了這種平靜,簡又然才能痛快地睡一覺。到了四點,趙妮的電話來了,她到了湖東,住在金凱悅。


    “熊,快過來嘛。”趙妮嗔道。


    簡又然說:“好的,我盡快。你先休息會,我就過去。”


    半小時後,簡又然到了金凱悅。站在趙妮房間的門口,他輕輕地敲了敲門,裏麵傳出趙妮慵倦而又有些磁性的聲音:“是熊嗎?門開著呢。”


    簡又然心想這丫頭也太隨便了,一個女人家,門就開著,要是……


    推開門,簡又然一眼看見趙妮正站在窗子前。簡又然說:“熊來了。”


    趙妮回過頭,眼睛裏滿是淚水。這與剛才簡又然聽到的聲音有些不太相符,他吃驚地問道:“怎麽了?怎麽了?”


    “沒事。就是一個人想哭。”趙妮擦了擦淚水,抱住簡又然,說:“熊,我太想你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哪有的事?胡想。我這不來了?”簡又然加了點力度,趙妮抬起頭,用唇尋找著簡又然的唇。


    簡又然低下頭,輕輕地吻著。趙妮把唇移開,問:“怎麽一個多月都不見我?是不是?我有感覺了。”


    “有什麽感覺?太忙了啊。你不是不知道,縣裏的事多,一天到晚都是,沒辦法。”簡又然解釋著,嘴唇又覆蓋上去了。


    趙妮沒有再做聲,簡又然吻著,漸漸地,兩個人的身體發熱了。簡又然感到了趙妮正在被喚醒了的激情……


    趙妮先是靜靜地,接著開始語無倫次地說著,再接著,她和簡又然一道向著床邊走去。可就是這時,簡又然的手機響了。簡又然稍稍停頓了下,沒有接。可是,還在響。他隻好收住嘴唇,伸手拿過手機,一看,趕緊接了。


    “明學書記啊,剛才有事呢。”簡又然麵背著趙妮道。


    李明學說:“又然書記啊,是這樣。我馬上準備到省裏,有點急事。你和我一道吧。你在哪裏?我讓車去接你。”


    簡又然舉著手機,向趙妮示意了下。趙妮並沒有聽見簡又然剛才在說什麽,隻是眨著眼睛,不知說什麽好。簡又然道:“那好,明學書記,我正在金凱悅。”


    “十分鍾內車到。”李明學說著掛了電話。


    趙妮問:“有事?”


    簡又然說了,趙妮半天也不說話,淚水開始往下落。簡又然說:“沒辦法嘛。這樣,你就在湖東,我們晚上辦完事,再回來。”


    “我一個人?我……”


    “好丫頭,聽話。不行我讓程輝來陪你?”


    “你放心嗎?熊。算了。你先去吧。晚上早點回來,我可在等著呢。”說著,趙妮抬頭親了口簡又然,說:“你不回來,我也不睡覺。”


    簡又然笑笑,說:“那你就等到天亮吧。”


    趙妮點點頭,簡又然穿好衣,下了樓,到了大門口。車已經到了,李明學也在車上。李明學說:“又然書記,不好意思啊,臨時有事。想了想,還是喊你一道更好些。”


    “是吧,謝謝明學書記的信任哪。”簡又然並沒有問什麽事,李明學要願意說,他自然會說的。你一問,反而尷尬了。


    李明學望著簡又然,歎了口氣,“又然哪,吳大海的事,其實並不止蔣大川匯報的那些。他還提供了一些縣級幹部的名單。居然也……唉。不說了,我已經約好了省委辦公廳的一位同學,請他和省紀委的有關人士說說。”


    “啊,這個吳大海,不過,蔣……也是。啊。”簡又然這時想著,自己的名字也許也正在其中呢。可是,他心裏是踏實的,那錢早已進了廉政帳戶,他怕什麽呢!倒是李明學,簡又然看得出來,李明學是很緊張的。不僅僅現在,就是昨天的常委擴大會議上,李明學雖然心裏有了些底子,但是,還是看得出來,他急於想從吳大海案件的糾纏中解脫出來。即使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公開地把李明學和吳大海扯到一塊。他自己心裏卻是明鏡似的。吳大海既然把羅望寶吐出來了,難保不把其它的人也一道吐了出來?


    所以,昨天的會議後,除了羅望寶著急外,李明學也是很著急的。晚上,他喊來了同樣在紀委當副書記的唐二兵。唐二兵是李明學到湖東後親自提起來的,算起來,跟李明學還沾些親戚。李明學問唐二兵吳大海到底交待了些什麽?唐二兵說這他也不清楚,都是蔣書記一手辦的。李明學說這就麻煩了。我想知道實際的情況。唐二兵也是個聰明人,立即明白了李明學書記的心事,就說他知道了,明天上午一準有信。


    可別說,唐二兵還真的在今天上午送來了吳大海交待的材料的全套複印件。李明學也沒問他是怎麽弄來的,隻說了這事千萬不要對其它任何人說起。因為這事涉及到市裏的領導。唐二兵說這事到此這止。您也沒找過我,我也沒見過您。放心好了。


    唐二兵一走,李明學趕緊關了門,打開複印件一看,吳大海這家夥把什麽都吐出來了。裏麵涉及的縣處級幹部有十幾位,有退下來的,更多的是還在位的。還有一兩位市級領導。李明學的名子也在其中。吳大海交待說:他曾經多次向李明學書記送錢,總額大概在五十萬左右。具體的數字,他在筆記本上都記著呢。


    “混蛋!”李明學氣得把複印件砸到了地上。隨即又撿起來,小心地放到抽屜裏,鎖好。他想:一定得出去走走了。不然,這事往上捅開來了,再想收拾,就晚了。現在,不是冤吳大海的時候,而是……


    李明學請簡又然一道,是有他的理由的。一是可以讓外人看起來,他是和簡又然副書記一道到省裏聯係工作的。這個時候,除了蔣大川,也許還有人正盯著李明學呢。二是簡又然從省裏下來,省裏那一塊的關係熟。而且,李明學私下裏相信,簡又然也是和吳大海有牽連的。在吳大海的交待複印件裏,也提到了簡又然。雖然數額不大,但畢竟也是在了。他要找合適的時機,把這一點透露給簡又然。他要讓簡又然知道,李明學書記是保護掛職幹部的,不僅僅在語言上,還在行動上。


    車子很快到了省城,李明學說晚上已經安排好了,還在大富豪。那地方安靜。到了大富豪,簡又然一看李明學的那位同學,竟也是熟人——省委辦公廳的江篤山江主任。因為都是搞辦公室的,他們以前找交道還是比較多的。李明學說:“都是熟人哪,這就好。我就說又然同誌有影響嘛,這不……唵,是吧。”


    簡又然說:“江主任是領導,他對宣傳部的辦公室工作很關心很支持的。”


    “簡書記這是……咱們都是同一戰壕裏的戰友,還說這話?天下最苦的就是搞辦公室的。人說辦公室是大雜燴,既是大雜燴,你想想,什麽滋味都有?還能有什麽好日子過?哎呀,我算是在辦公室呆傻了,都二十年了。不像你簡書記,掛職回頭,就脫離苦海了啊。”江主任打趣道。


    簡又然笑著,說:“哪能呢?回來還不是在辦公室打雜?江主任你這是笑話我了。哈哈,明學書記,是吧?”


    李明學點點頭,道:“都別這樣說了。你們都是省官,我可是個縣官哪!”


    江主任邀請有其它幾位客人也都陸續到齊了,都是李明學大學的同學。除了江主任外,也大都在搞技術。李明學說:“還是你們搞技術的同學好啊,單純,收入又高,穩定。多自在啊!”


    其中一位,現在是某研究所的副總,禿著頭,一喝酒就紅了臉,拍拍李明學的肩膀,說:“如今是個官本位的社會,我們再好,也還是不能同你和老江相比。何況,如今搞技術也不是真空了。哪個不同當官的打交道?你問問老江,我們所哪年不到他那兒去?”


    江主任端著酒,“不說了,不說了,老光哪,不行我讓你?我們換了。”


    簡又然說:“來,來,大家喝酒。喝酒第一,說話第二。來,喝了。”


    酒喝到一半時,李明學拉著簡又然,和江主任一道到旁邊的包廂裏說話。江主任問:“問題怎麽這麽複雜了?怎麽搞的?關鍵是一開始就不能讓吳大海進去?他一進去,事情不就麻煩?”


    李明學無奈道:“我也知道。吳大海的案子是省紀委辦的。不然這事不就好辦?省紀委這一塊我不太熟。何況這事一般的熟人也擺不平。老同學啊,這個時候你不說話,誰說話?隻有你了。”


    簡又然也不好插話,隻是聽著。江主任撓了撓頭,說:“我知道了。我跟省紀律的柳書記說說。隻要吳大海不堅持,事情就好辦。還有就是湖東那邊,一定得穩住。”


    “這個當然。”李明學說:“湖東現在發展經濟是第一大事,如果這麽一折騰,人心不穩,經濟怎麽發展?我也急啊!不僅僅我,又然同誌,還有其它的同誌,都很急!”


    江主任問:“目前這事兒到哪一步了?”


    李明學說:“除了羅望寶,其餘的,都還沒有公布。僅僅是吳大海交待了的。當然,他的交待也隻是一麵之辭。可不,連又然同誌都在內。這怎麽會呢?又然同誌到湖東才半年,會嗎?又然,不會吧?啊!”


    “唉,怎麽會?他倒是找過我的。不過我沒收。怎麽?他交待到了我?真是……”簡又然假裝有些吃驚道。


    江主任說:“好了吧,我都清楚了。除了柳書記外,我看能不能給華山書記也說一下。明學啊,這事你就放心了。老同學嘛,就這麽定了。”江主任說的華山書記是省委的副書記,分管幹部。


    回到包廂,老光批評江主任和李明學不夠意思,把同學們撇開自個兒幹活去了。李明學心情比剛才好了許多,說:“來,我陪大家喝。一醉方休,來,喝!”


    酒一直喝到十點。簡又然的手機響了好幾回,都是趙妮的。趙妮說:“再不來,熊,我可要吃人了。”


    簡又然說:“快了,快了。我也想走。沒辦法啊。快了。”


    趙妮說:“人家還沒吃呢。”


    “那快到餐廳吃點啊。”簡又然道。


    “不嘛,我要你跟我一塊兒吃。”趙妮強勁又上來了。


    簡又然笑著,“好吧,那你等著。我很快就回去。”


    酒席結束後,李明學要請大家去喝茶。簡又然這下心裏真的有些急了,一喝茶,不到十二點是不能完事的。那時再回湖東,就麻煩了。他把李明學拉過來,說有點急事,還真得回湖東?李明學問什麽事,這麽急?連茶都不喝了。簡又然說:實不相瞞,小苗和孩子下午到湖東了。正在等著我呢。


    “啊,啊。又然哪,你怎麽不早說?這多不好。那你先回湖東吧。讓師傅送你回去,明天早上他再來接我。”李明學馬上喊來了師傅,讓他把簡書記送回湖東。簡又然臨走時,問明學書記需不需這個?說著做了個錢的手勢。李明學搖搖頭,說包裏有,你就放心地回去陪老婆孩子吧。


    車子在夜色中急駛,一個小時不到,就回到了湖東。簡又然下了車,直奔趙妮的房間。趙妮已經睡了。他讓服務員開了房門,進了房間,他看見趙妮和衣睡在床上,眼角上還掛著淚水,像個被人欺負了的孩子。他俯下身子,在趙妮的額頭上吻了一下。就在他準備抬起身子時,趙妮的兩隻手伸到了他的脖子上,把他按了下去……


    簡又然吻了一通,伸手按住趙妮飽滿的胸部,說:“暫停。我先陪你出去吃飯。”


    趙妮說:“不吃了。我就吃你。熊。”


    “那你吃吧,這麽個龐然大物,能吃得下嗎?”


    “能,來,看我怎麽吞了你?”趙妮在簡又然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簡又然疼得直甩手,說:“你真吃啊?餓壞了,都……起來吧,出去吃飯。”


    趙妮望著簡又然,臉紅紅的。簡又然發現趙妮這一個月不見,變得脆弱了。他彎下腰,理了理趙妮的頭發,說:“聽話。去吃飯吧。回來再……”


    趙妮說:“跟你在一起,我一點都不餓。”


    “傻!起來,走!”


    趙妮懶懶地爬起來,簡又然幫她把外衣套了。兩個人出了門,往南,到了一處大排檔前。簡又然站住了,趙妮問:“就這?怎麽不走了?”


    簡又然說:“就這了。小縣城還能有什麽?有就算不錯了。找個僻靜一點的,免得熟人看見。”


    兩個人找了個稍稍偏一點的攤位坐了,趙妮要了碗水餃,正吃著,大排檔的老板問:“這位好像是簡書記吧?”


    “你怎麽?”簡又然有些驚訝。


    “我們當然知道。天天晚上電視上有呢。聽說城關的那個吳大海被抓了,簡書記,是真的吧?”


    “這個……啊,是吧!”簡又然含糊著,心想這事連大排檔的老板都知道了,可見老百姓不是不關心,而是關心得很。越是小的地方,官場新聞越具有爆炸性。吳大海在水陽呆了十幾年,哪個老百姓不認識?這樣的地頭蛇,一下子被抓了,老百姓能不關注?


    “那個吳大頭是要抓。不過,抓了他一個,那算什麽?聽說,吳大海給縣裏許多領導送過錢,連市裏都有。說不定過幾天就被放回來了。官官相護啊!唉。”老板說著,又去忙著下麵條了。


    趙妮問簡又然:“吳大海是誰?”


    簡又然說:“這事別問。回去後再告訴你。”


    趙妮望了望簡又然,沒說話了。過一會兒,又抬起頭,對簡又然道:“你知道嗎?王部長聽說要出事了?”


    “什麽……”簡又然搖搖頭。


    “聽說王部長在部新大樓建設過程中,受了包工頭好幾十萬。以前就有人要查,歐陽部長一直不同意。現在,歐陽部長馬上要走了。省紀委已經找了那個包工頭。王部長最近幾天一直請假沒上班。”


    這個消息簡又然還真的不清楚,他知道歐陽部長要走了,但是,王部長的事他聽都沒聽說。這一階段,他一直在忙著湖東的招商引資。部裏新大樓建設時,由王部長和財務處的何處長還有工會的杜光輝負責。建好後,就有人傳言:大樓質量差,負責的人受了包工頭的好處。簡又然沒有在意,沒有證據,都不過是說說而已。不想,事情過了三四年,還是翻出來了。簡又然歎了口氣,趙妮也吃完了。付了帳,兩個人往金凱悅走。


    在金凱悅門口,簡又然碰見了劉中田,正和一班人在話別。打了招呼,劉中田看了眼趙妮,也沒問,隻是笑笑。然後握了手,上車去了。


    第二天上午,李明學書記就回到了湖東。他一回來,就打電話給簡又然,說既然小苗和孩子在,中午就在一塊兒聚聚吧。簡又然說謝謝了,她們已經回省城了。李明學說那多不好,昨晚上讓你……簡又然笑笑,李明學說省裏的龐梅龐總一道過來了。你一個人在湖東,就過來吧,我們也在山莊這邊,十二點,我們等你。具體的,我讓梅主任通知你。


    龐梅是專程來湖東商談東部物流港建設的。其它的一切都好說,現在關鍵的是土地。整個物流港建設計劃用地五百畝,這可不是一個一般的數字。按照國家現在的土地政策,縣級隻有五畝地的審批權。省政府一級也隻有三十畝的審批權。像東部物流港這樣,一下子要拿五百畝地,真可謂是難上加難了。


    簡又然先到了山莊的悅雅軒,這小軒臨水,四周環境優美,是個宜於人少聚會的所在。李明學也是個講究情調的人,簡又然繞著小軒轉了一圈,梅主任來了。見簡又然看著水邊的楊柳,梅白道:“簡書記好興致啊,千條垂下綠絲絛,真個是春風楊柳,光景無邊哪!”


    “梅主任錦心繡口,出口成章啊!”簡又然笑著說:“不過,說真話,沒事的時候在這湖邊走走,看看垂柳,聽聽鳥鳴,也是一種人生享受啊!可惜我們這些人一天到晚忙著,喜辜負了這大好風光。可惜,可惜啊!”


    “是啊,古人曾說‘浮生偷得半日閑’,就是說人生要學會忙中偷閑,享受快樂。我們這些人,說起是個官,又不能算。古人七品縣令才是最小的官呢。我們充其量隻是個小吏。可是我們也忙得不亦樂乎。回過頭來想想,忙了些什麽呢?真的不知道。匆忙之中,春天過了,綠柳老了,花兒謝了,鳥聲也高遠了。再走著,走著,我們也老了……唉!”梅白一番感歎,讓簡又然聽著也心動起來。他沒想到,平時在縣委辦公室裏忙個不停的縣委大管家,也還在心裏藏著這麽多的苦衷和思考。可見,人人都是有思想的,隻不過,有的人把它說出來了;有的人,永遠把它藏在心底裏。


    正說著,李明學和龐梅龐總笑著過來了。龐梅說:“又見到簡書記了,還是為麽風度翩翩哪。”


    簡又然笑笑,道:“龐總真的會說話,說得我感到年輕了。不過,跟龐總在一塊,想不年輕也難哪。啊!”


    龐梅朝李明學看看,然後大家一道進了房間。李明學說:“今天龐總是公私兼顧,所以我們就小範圍地聚一下。下次,等龐總的物流港項目正式動了,可要好好地喝一回。又然哪,剛才龐梅可是一再地提到你啊。不行,下次掛職回去,幹脆到能源總公司算了。”


    “這個主意不錯,就怕龐總看不上我啊。我們在機關上呆了十幾年,當年學的東西都還給上帝了。龐總的公司,要的可都是真功夫、真人材,像我們搞行政的,萬金油一樣,怕是看不上的啊。龐總,我說的沒錯吧?”簡又然望著龐梅,龐梅笑道:“不是我不要。而是像簡書記這樣能說會道,足智多謀,我看隻有我自己這位子還合適。不行,你來?”


    “哈哈,見笑了,見笑了。”簡又然說著舉起杯子,“我現在分管招商引資,龐總要在湖東建物流港,這不僅僅是對湖東的支持,也是對我所分管工作的大力支持。我先敬龐總一杯。”


    龐梅把杯子端起來,喝了,然後問李明學:“地的事到底怎麽處理?沒有地,項目就無從談起了。”


    李明學說:“這事我反複想了。當然沒關係。地,不是沒有。就是運作的問題。”


    “你們有地?”龐梅驚訝道。


    “當然有。龐總也不是外人,這幾年,國家政策緊了。表麵上看,地是收了,沒有了。特別是大宗的地,更難找了。可是,不瞞龐總說,現在哪個地方都還有大片的地。這些地,都是在國家土地政策調整前,由各地政府突擊籌款,集中賣下來的。當時的價格便宜,運用的也都是財政資金。多的縣儲存了上萬畝。我們湖東,也還有三千多畝。而且這些地都還相對集中成片。這兩年,如果有什麽大的項目,在用地問題上不好處理,我們就得動用這儲備地。”李明學說著,簡又然聽了也覺得新鮮,這真的叫“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龐梅說:“既然這樣,那就好辦了。我回去後就讓物流部的人過來,先做規劃,爭取一期工程年底前投產。”


    “不過……”李明學笑了下,“不過,事情也不是這麽簡單的。龐總也別急,好事多磨嘛。是吧?這地雖然在我們縣國土局的儲備中,但是,要用,那還得按政策來。拍賣!上市公開拍賣。龐總哪,這地一上市,就不知道是什麽個結果了。所以,拍賣是關鍵,得想辦法啊。”


    龐梅道:“那……唉,還真複雜啊!”


    “不過也沒關係,等會兒我讓國土局的喬局長過來,他知道怎麽運作。”李明學說:“我們喝吧,喝完了,下午我陪龐總到仙女湖去。龐總就是仙女,仙女到仙女湖,一定很有意思啊。又然,你下午……”


    “啊,我就不陪了。我還有點事。”簡又然馬上道。


    酒快結束時,喬局長趕到了。一問,喬局長說:“這事,說好辦也好辦,就不好辦也難辦,關鍵看怎麽辦。”


    李明學一急愣,罵道:“你這不是廢話嗎?”


    喬局長依然不慌不忙的,“這事確實不太好辦。公開拍賣,風險很大。但又必須得走這一步。如果想萬無一失,那就隻有一種辦法:做標。”


    梅白主任問道:“做標?”


    “是的,做標。就是先找好幾家竟買方,大家出價時,隻有一個目的,就是保證其中某一家能順利競爭上。事後,這競爭上的一家,當然要……”喬局長笑笑,說:“不過,這事很麻煩的,很麻煩。而且違法。”


    李明學問:“就沒別的辦法了?”


    “沒有了。”喬局長答道。


    李明學停了會兒,問簡又然:“又然書記,不行這事你來牽頭?有什麽情況我來出麵。反正是招商引資嘛,特殊情況特殊對待,就是了。”


    簡又然有些為難,剛才喬局長一說,他就知道這裏麵的名堂了。但是,既然李明學在龐梅麵前這麽說了,他就隻好答道:“也好,我先了解了解。,有情況再給你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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