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身後的薛樂天輕拍了拍他的臂膀, 低聲道,“站著腳疼。”


    範宣回了臉, 展開雙臂抱了薛樂天,靠在薛樂天肩頭輕聲啞著嗓子喃喃道:“別欺負我的哥哥了。”


    屋內眾人具是一怔,薛樂天彎了唇, 垂了眼,睫毛蓋住他微微泛紅的眼睛,抬手摟了他的肩,無聲道:傻子。


    範東來收回了手,輕聲道:“三郎,我聽說你肯見人肯出門了?”


    範宣沉默地抱著薛樂天,仍舊是薛樂天翻起了臉,臉色冷淡道:“是。”


    範東來心中五味雜陳,未料到這一次鬧了一場,能將範宣‘逼’的前進一步,也不知是喜是憂,見範宣隻是抱著薛樂天,拿背對著兩個親人,一時心頭酸澀,服軟道:“三郎,沒人欺負你的哥哥,你回頭看看爹爹,好不好?”


    “三郎,”範丹咬牙上前,低聲道,“我來向你賠罪。”


    範宣轉過一點臉,小聲道:“你向哥哥賠罪。”


    範丹抬眼望向薛樂天,薛樂天木著一張素臉,薄唇一撩,“不必。”他看也不看範丹一眼,隻對範宣道:“上藥吧,別等會兒又喊疼。”


    範宣乖乖地坐下了,春元端了溫水進來,擰了帕子替他擦淨了腳上的膏藥,府醫上前為他換藥。


    滿屋子的人都看著範宣上藥,範宣的眼裏卻是始終望向薛樂天,眼巴巴的,抬起手拉了薛樂天垂著的手,薛樂天回握了一下,默默無言。


    範東來抬起頭,微微望後一仰,內心唯餘‘冤孽’二字。


    過了半個多月,範宣的嗓子才好了,也是落了點毛病,嗓子沒有從前脆,略帶一絲沙啞,聽上去沒那麽童稚了。


    因範宣不再害怕出院,也不怕生人了,範東來幹脆讓範宣去範氏的學塾上課,薛樂天自然也是跟著。


    範宣不太想去,不過看薛樂天似乎很高興,也就把心裏的不悅壓了下去,薛樂天這一跑,把他的底線也帶走了,薛樂天想怎麽樣就怎麽樣,隻要肯陪著他,他什麽都肯應了。


    範氏十分重視對族內孩子的教養,三歲上學一直到十八之前都可在學塾學習,範宣是族長嫡子,即使他癡傻如幼兒,其餘學童從小到大都待他十分客氣。


    範丹是學童中最年長也最出色的一位,他待範宣尤其嗬護,其餘人自然有樣學樣,隻是待薛樂天又是換了副態度,都是唯範丹馬首是瞻,統一地不理薛樂天。


    薛樂天同樣也懶得理他們,兩邊也算相安無事。


    公孫夷被拖來學塾之後,不能像本真院裏那麽自由散漫了,倒是也回來正正經經地授課了,即便是綠豆眼山羊胡,依舊風采斐然才華濤濤。


    薛樂天聽得十分高興,他高興,範宣也高興了,從座位下悄悄遞了糖果子給薛樂天。


    薛樂天瞪了他一眼,一手伸下去接了糖果子。


    過了一會兒,範宣又悉悉索索地從袖子裏拿了小手爐悄悄地遞給薛樂天。


    薛樂天狠瞪了他一眼,小聲道:“安靜會兒。”


    “冷,你冷。”範宣撅著嘴小聲道。


    薛樂天在上頭寫字,蔥白的手指凍得微微青了,他專心地寫,也不覺得冷,範宣不聽課,就專盯著薛樂天,他替薛樂天害冷。


    “不冷,”薛樂天低聲道,“寫字不冷,你自己拿著玩。”


    範宣趴在桌上,烏黑的狐裘尖上閃著微微亮的光芒,眼珠子也是一色的烏黑發亮,忽然伸了手蓋住薛樂天寫字的手,他的掌心溫暖,燙得薛樂天手指一抖,筆下的字偏了一筆。


    “你——”薛樂天瞪了眼,範宣忙縮了縮脖子。


    坐在他們前頭的範丹回過臉,眼神不善地望向薛樂天,礙於範宣虎視眈眈,他不敢把話說重了,輕聲細語地近乎咬牙切齒,“薛郎君,三郎也是好心,不必這樣凶吧。”


    薛樂天還沒說話,範宣已經先道:“哥哥一點也不凶。”


    範丹真是快被氣死了,憋了股氣道:“我隻是打個比方。”


    範宣聽不懂打比方,揮手讓他轉過去,“別煩我們。”


    範丹:……


    薛樂天理也不理兩兄弟,抽了一張新的紙重新寫。


    公孫夷下來了,對範宣道:“鬧起來了?”


    範宣跟他玩過半年,兩人很是熟稔,對公孫夷眯眼笑道:“哪裏哪裏。”


    “抱歉公孫先生,”範丹起身行了一禮,“我們並未爭吵,隻是在討論罷了。”


    公孫夷沒心思給他們斷案,抽了薛樂天剛寫廢的那張字,薛樂天也起了身,“先生,這張我寫壞了。”


    “好與壞,並非那麽絕對。”公孫夷捏了兩片山羊胡,“不錯。”


    公孫夷誇了薛樂天,範宣與有榮焉地笑了,範丹眼睛垂下,望見薛樂天那兩筆字,也不得不承認薛樂天確實不愧為江南出名的神童。


    “好了,都坐下吧。”公孫夷收了那幅字,拍了拍薛樂天的肩膀。


    薛樂天筆直地坐下,小臉冰冷,從頭到尾沒給範丹一個眼神,範丹就不明白,這樣壞性子的薛樂天,範宣怎麽就那麽喜歡?


    上午的課學了,下午是商經,薛樂天與範宣不用去上,準確的來說是範東來不讓薛樂天去上。


    或許是怕薛樂天‘挾天子以令諸侯’,學會了會對範家不利,薛樂天也是懶的,他的目標一直是入仕。


    經商這一條路已被範氏走到了極致,薛樂天要出人頭地隻能企盼科考。


    下午的時光是範宣最喜歡的,他能和薛樂天睡一覺,起來吃了點心又能一起玩一會兒。


    床榻上,鴉青帳垂到了地麵,裏頭兩個披頭散發的修長身影若隱若現。


    薛樂天撫著心口,按住範宣衝過來的頭頂,惱怒道:“不能再玩頂角了,快十四的人了,跟頭蠻牛似的,頂得我疼死了。”


    “啊——”範宣抬頭,慌張道,“疼嗎?”


    當然是不太疼的,隻是薛樂天怕他大了也改不了,成天頂來頂去的,薛樂天天生單薄,不夠範宣頂兩下的。


    範宣見薛樂天捂著心口皺眉,烏發散落在如玉的臉側,細眉微蹙,薄唇抿成一個不悅的弧度,他不知怎麽又看呆了,心頭鼓鼓脹脹的,不知不覺伸了手蓋住了薛樂天放在心口的手背。


    薛樂天抬頭望他,卻見範宣眼神癡癡的,“你……”


    範宣一把抱住了薛樂天,語意顫抖道:“哥哥,我好奇怪。”


    “怎麽了?”薛樂天回抱了他,範宣抖了抖,臉更深地埋在薛樂天頸內,低聲道,“哥哥,我給你洗腳,好不好?”


    “無緣無故的,胡說什麽,讓你那大堂哥瞧見了,又要烏眼雞似的吃人了,”薛樂天推了範宣,雙腿挪下塌穿靴子,“別跟著我,我去後頭。”


    後頭是兩人方便的小屋,範宣自小就被奶娘教過了,自己方便的時候不能讓人瞧,他也不能亂看別人,所以薛樂天去方便的時候,範宣都會乖乖地在前頭等。


    日頭照到了狗耳,範宣甩著兩條腿,眼睛不時地往後瞟著,他心裏亂糟糟的,想大叫想跑想一頭頂在牆上,似乎有什麽不知名的情緒正在他身上發酵。


    範宣的十四歲生辰在盛夏來臨,因為他不再怕人,範東來大擺筵席慶祝了範宣的生辰。


    十四歲的範宣劍眉星眸,輪廓疏朗,個子高挑,行走起坐都是自有一股天然的意氣,什麽都不放在心上的瀟灑肆意,除了——他手上緊緊地牽著一個薛樂天。


    旁人若隻單瞧,絕瞧不出他癡傻的底細,賓客們雖也都知道,但也隻是說些恭維的吉祥話。


    範東來聽著不甚真心的吉利話,心裏也是高興,高興之餘又不免憂愁,瞥了一眼安靜坐著的範宣與他身邊的薛樂天,心中輕歎:若薛樂天是個女子該多好,範宣喜歡,娶了就是。


    偏偏是個男子,無窮無盡的隱患都在裏頭。


    夏日炎炎,薛樂天的掌心被範宣攥的有了濕意,低聲對範宣道:“我去淨手,你老實地坐著,我不會亂跑。”


    事情過去了半年,範宣沒有再那樣怕薛樂天跑了,鬆了手眨眼道:“那你快點回來。”


    薛樂天瞥了一眼前頭正在舞獅的台上,“這獅子舞完之前我一定回來。”


    薛樂天去了裏頭,婢女打了水給他淨手,樂天對係統道:“這就十四了,還有四年……”


    係統:“你舍不得了?”


    樂天伸手在清淩淩的水裏上下翻了翻,“有什麽舍不得的,一個傻子。”


    係統覺得樂天有點不對勁,總像是憋著什麽勁,它都不敢說話了,感覺到一種奇怪的壓迫。


    “薛樂天。”


    樂天回頭,望見是範丹,又將臉轉了過去,理也不理。


    範丹一張俊臉漲得微紅,上前一步走到他身側,又四周張望了兩下,確定範宣沒跟來,低聲道:“我要入京趕考了。”


    薛樂天抬頭,琥珀色的眼珠清澈冷淡,“關我什麽事?”


    “你——”範丹自第一次見到薛樂天起,次次與薛樂天碰麵或是說話都能被他氣得半死,他硬生生地憋下那口氣,“你不要太欺負三郎。”


    原來是要走了,特意來警告薛樂天,真是護弟心切。


    樂天其實對範丹挺有好感的,貴公子嘛,有階級局限性很正常,他看不起薛樂天也不要緊,反正樂天代表薛樂天也可以一樣看不起他,不衝突,最起碼在這樣烈火烹油利益糾葛的大家族中,他是真心愛護範宣。


    也可能正因為範宣是個傻的,範丹才能這樣愛護他吧。


    樂天也不去多想,不鹹不淡道:“我和範宣的事,你管不著。”


    “你——”範丹又是被氣得快背過去。


    樂天瞧著他那副模樣好笑,收回手抬手輕甩了範丹一臉水珠,範丹愣住,薛樂天卻是走了,回頭對範丹譏誚一笑。


    範丹本該生氣的,但見薛樂天那張單薄雪白的臉上綻放出一絲明媚笑容,霎那間點亮了薛樂天這個冷淡的人,範丹心中一閃而過四個字——色若春花,於是呆在了原地。


    範宣在席間又等得要急了,他以為獅子很快就下台了,結果卻是舞個沒完,他主動拉了範東來的袖子,範東來受寵若驚道:“怎麽了?”


    “下去,要獅子下去。”範宣急道。


    範東來忙道:“好了,舞獅的下去,”又偏過臉和顏悅色道:“阿宣想看什麽?”


    範宣卻是不理他了,猛地起身邁步,走了兩步,薛樂天的身影映入眼簾,焦急的臉色放晴了,他還沒笑開,見薛樂天身後跟著的範丹,又是急了,忙三步並作兩步地上前拉住薛樂天,“哥哥。”隨後提前擺了冷臉望向範丹,似要質問。


    範丹卻是紅著臉躲閃開了範宣的目光,輕咳了一聲,匆匆入席。


    範宣不明所以,對薛樂天道:“哥哥,他欺負你了嗎?”


    “我有那麽好欺負?”薛樂天斜了他一眼,又給入席的範丹一記目光冷箭,範丹恰巧是迎上了那一道光,神情一滯,待他要回應時,薛樂天已轉過臉去,拉著範宣走了。


    範宣拉了薛樂天回去,又重新入了席,歡歡喜喜地給薛樂天剝冰荔枝,他人雖癡傻,感覺卻是敏銳,總覺得有人若有似無地盯著這兒看,抬頭望去,卻是範丹怔怔地望向他們這兒。


    範宣順著範丹的目光望去,薛樂天雪白的一張薄瓜子臉,眉目如畫,冷淡高傲,瞥下眼輕擰起了兩道細眉,粉唇輕啟,“別剝那麽多荔枝,吃了上火。”


    “哦哦。”範宣呐呐地應了,放了手上雞蛋大的荔枝,卻是沒放好,荔枝咕嚕嚕地滾下了桌,範宣低著頭望著荔枝在青磚石上滾下去,心裏忽然像被堵住了一般。


    第368章 惡毒男配9


    頭一回慶賀生辰,回去之後, 範宣卻是蔫了, 梳洗幹淨後倒在軟榻上,披散了一頭烏發, 望著帳幔上的石榴花紋發呆,連薛樂天上榻也沒發覺。


    天氣炎熱, 屋裏放了許多冰塊,範氏富可敵國, 自然處處都不會讓範宣受苦, 風輪裏加的也都是冰水,將屋子的溫度降得如秋日一般, 薛樂天拉了軟被給範宣蓋上,“發什麽呆呢。”


    範宣聽到薛樂天說話,打了個激靈,轉頭望向帶著笑意的薛樂天,依舊是怔怔的模樣。


    “喲,傻子也有心事了。”在屋裏,薛樂天沒有在外頭那麽端著,抬手在範宣頭上一捋, 感歎道,“你這頭發怎麽那麽硬。”


    頭發……範宣目光自然地落到薛樂天的長發上, 薛樂天的頭發又細又軟,範宣抓了一把,冰冰涼涼的綢緞一般, 他不由自主地將那一縷發絲放到鼻尖輕嗅,卻是引來了薛樂天的輕笑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榮獲男主[快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凍感超人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凍感超人並收藏榮獲男主[快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