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偉槐大驚失色,想要分辯的時候,江掌院抬抬手,示意他不要做聲,隻看鄭沅怎麽回複。


    鄭沅臉色平靜,點頭應道:“大人說得不錯,但有人急躁是心思迫切,想要努力鑽營,有人則是因為時日不多。學生自認為不是好攀比之人,隻因從前耽擱的時辰太久,韶華易逝,學生,沒有幾年能耽擱的了。”


    鄭偉峰怔怔的看著女兒,宮宴那日,繼妻與他分辯之後,他心中也存有一絲心思,雖說沅兒如今這樣,是繼妻之過,但焉能說不是沅兒自己不上進?他不是想要怪罪沅兒,隻覺得沅兒年幼,不懂上進也是正常。


    可今日聽沅兒這樣一說,方覺繼妻那日的話,根本不是實際,沅兒從來都是好孩子。他總算也懂老師所說,字不錯的意思了。


    不是真的字不錯,而是沅兒有在用心學習。


    鄭沅出了學院的門,並沒有很欣喜的模樣。反倒是鄭偉槐喜不自勝,回頭瞧見女兒寵辱不驚的樣子,方略略沉下性子,心道女兒比他這個做老子的還要沉靜些呢。


    江掌院允了鄭沅入學,不過不是現在,而是開春之後。那時候鄭偉槐也該走了,隻是到底沅兒有了依托,他也能放心些。


    此刻的洛出書元,消息傳開來,鄭沅竟然通過了江掌院的入學考試?一時間整個學院都如同驚雷一般鬧開了。


    有讚揚的:“我就覺得這個鄭沅非是一般人,今日這樣多人嘲諷她,她臉色都不變呢。”


    但到底是不讚同的居多。


    “連鄭沅那樣一個草包都能入學院?聽聞老將軍與掌院大人是好友,大將軍曾師從掌院大人呢。”


    江筠蓉雖也瞧不上鄭沅,但更聽不慣有人說她祖父,當下譏諷道:“我祖父是什麽樣的人,洛城人人皆知,你這意思,是我祖父故意放水咯?”


    那人立刻噤聲不敢說話,江掌院是個老古板,江筠蓉則是個小古板,嘴皮子利索著,不敢惹不敢惹。


    不過那鄭沅,倒是得等明年才能看她的笑話了。


    鄭芙坐在桌前,聽著紛紛擾擾的聲音,指甲都要掐進肉裏去了。鄭沅竟然通過了江掌院的考試?這怎麽可能,鄭沅分明就是個草包,是弄錯了嗎?還是江掌院真的肯為了父親,而開後門?


    她心中隱隱不安,她比鄭沅大一歲,從小就看著鄭沅得了全家的疼寵,祖母父親,目光永遠在鄭沅的身上。哪怕後來祖母不問世事了,鄭沅卻一天天長成,一天天明豔起來,她曉得自己不如鄭沅。


    越曉得,才會越難受。好不容易嫡母將鄭沅打落泥土之中,難道就這樣要起來了麽?


    鄭芙眼神微閃,不行,絕不可以坐以待斃。


    回了府,鄭沅坐在窗前發呆,總算是艱難的邁出了第一步,明年過了正月十五,她就能入學了。前世那個草包美人鄭沅,從此以後都不會存在。


    但除了入學,更要緊的是家裏,畢竟身邊的下人都不貼心,隻要父親一走,小趙氏有一百種方法,讓她上不了學,她可不能這麽快就滿足。


    若是祖母能提前出來就好了,前世到了祖母跟前,祖母將她身邊的嬤嬤丫鬟全給換掉了,還幫她找回之前的寧嬤嬤與芳綾,都是娘親留給她的,貼心的人。但還有個大丫鬟芳綃,卻是剛巧在年初得了痢疾,又是莊子上做苦力的奴仆,得不到好照顧,沒了。


    今生要想法子,保住芳綃的性命。


    鄭沅冥思苦想,突然眼睛一亮,想到今日爹爹說起娘親時的,那悵然的樣子。父親記掛著娘親,她可不可以借由這一點,說服父親將寧嬤嬤她們換回來?


    她說幹就幹,立時就到了大廚房去。其實院裏是有小廚房的,鄭芙鄭芷兩個都有自己的廚娘,但鄭沅沒有,設個小廚房,完全就是做給父親看,代表小趙氏不曾偏私罷了。


    大廚房倒是一應俱全,前世祖母愛喝鴿子湯,她若是得了閑,總要親自燉一碗給祖母喝。那時候祖母絮叨,總說老三承了她的口味,也愛喝。


    老三,當然就是鄭沅的父親了。雖說前世不曾做過,今生卻還來得及。


    聽說是做給將軍的,廚子也並不敢含糊,幫著殺了新鮮的鴿子,備了一點點參片,還泡發了一點幹香菇。


    鄭沅最是拿手,燉了足足一個時辰,天已經黑了下來。她才端著湯,往書房走去。


    聽府內的下人說,將軍惱了三夫人,晚上不是去霜姨娘和青姨娘那兒,就是去書房歇息。這會兒時辰尚早,鄭沅篤定父親一定是在書房。


    還沒過去,便見書房中的燈燃著,遠遠的還能瞧見窗子上父親的剪影。鄭沅心中高興,不止是為了自己的計劃,更是因為她的父親還活著,死過一次的人,覺得自己與親人活著,才是最要緊的。


    守門的這個親衛姓秦,是前世父親死後,安排來接她走的兩個人之一。


    鄭沅甜甜一笑:“秦叔叔,我父親可在房內?”


    秦親衛沒想到姑娘竟然記得他,感動極了,忙點頭應了:“三姑娘稍後,我這便去替姑娘通稟。”


    房門再打開來,鄭偉槐出來,蹙著眉看著鄭沅,接過她手中的湯:“天涼,又這般晚了,你跑出來做什麽?仔細受了寒,可有你受的。”


    鄭沅抿了抿唇,一副怯怯的模樣:“女兒以前聽寧嬤嬤說,祖母與父親都愛喝鴿子湯,女兒從前不孝,沒有侍奉好祖母與父親,還望父親莫要嫌棄。”


    鄭偉槐哪裏會嫌棄,隻忙讓她進了屋暖和暖和,心道沅兒素來膽子小,今日敢來給他送湯,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今日事多,晚膳用得不夠,這會兒正好餓了,鄭偉槐端了湯開始吃,又問:“沅兒自己吃過了沒有?”


    鄭沅略略一愣,含糊著:“沅兒不餓。”


    鄭偉槐也沒在意,在軍中養成狼吞虎咽的習慣,不一會兒便連肉帶湯,全都給吃光了。


    一抬頭,瞧見鄭沅激動的看著他,很是高興的模樣。


    他低頭看看湯,下意識的答道:“很好喝。”


    鄭沅立刻羞澀的坐好了:“父親愛喝就好了,往後女兒常給父親燉。”


    ☆、第 11 章


    鄭偉槐躊躇片刻,還是說道:“其實吧,爹爹對吃食這方麵,並不是很講究,有時候軍中沒有吃的,野菜樹根,也會刨出來吃掉。至於你嬤嬤說的我愛吃,大抵是從前你祖母還在的時候喜歡,我便總陪著她吃的緣故。”


    鄭沅心中感慨,原來祖母與父親這對母子互相牽掛著對方。父親並沒有很喜歡,隻因祖母喜歡,他便也喜歡,而祖母每逢吃的時候,都要絮絮叨叨,記著她的三子也喜歡。


    隻是二人都太過固執,鬧到如今這個局麵來。


    她略略抬頭:“許是女兒記錯了,畢竟寧嬤嬤不在女兒身邊已經很多年了。”


    鄭偉槐“哦”了一聲,鄭沅立刻換了話題。


    “父親……女兒一直想問一個問題,但是平日也不大敢問。”


    鄭偉槐回過神:“沅兒但問無妨,在爹爹這裏,沒什麽不能問的。”


    鄭沅咬著下唇,怯怯道:“我有時候見大姐姐和四妹妹,都有自己的姨娘,日日都能見麵。沅兒的娘親卻是一尊牌位,今日聽到父親說起娘親,沅兒很想問一問,娘親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鄭偉槐失神了,站起來走到窗邊,看著窗戶沉默很久,緩緩念了句詩:“梧桐半死清霜後,白頭鴛鴦失伴飛。”


    父女二人坐在屋內都沒有再言語,鄭沅仿佛不曾問過娘親時什麽樣的,而鄭偉槐也不曾聽到過一半。


    許久鄭沅方開口:“沅兒好多事情,都記不得了,依稀好似寧嬤嬤與女兒說過些許娘親年輕時的風姿……對了爹爹,寧嬤嬤她們是犯了什麽錯啊?”


    鄭偉槐回過神笑道:“她們太不精心了,你大概七八歲的時候,夏季從荷塘裏落水了,你母親生了大氣,將她們趕到莊子上受罰,給你換了新的人伺候。”


    鄭沅麵上又是一副茫然:“原來如此啊,想必那時候沅兒病得不輕吧。”


    鄭偉槐微微一愣,他也是年底回洛城的時候才得知這件事情的,那時候沅兒早已大好了,更不知她當時病得如何。


    鄭沅麵上帶著少女的嬌憨:“前陣子大姐姐與我玩笑,將我丟在林子裏受了三個時辰的凍,母親也隻是罰了曹嬤嬤與碧衣三個月月錢,可見寧嬤嬤她們更加可惡,才讓母親生了那樣大的氣。”


    鄭偉槐大驚失色,他是聽說沅兒受了寒生了場病,但荏苒隻說是沅兒自己貪玩,又說沅兒已經大好了,原來事實並非是這樣?


    隻他再看向女兒的時候,卻見女兒偷偷打了個哈欠。


    鄭沅是真的疲累,又知有些話點到即止便可,便微微打起精神:“父親,那女兒先回去了。”


    鄭偉槐點點頭,疑心的看著女兒的背影,想了許久,讓秦親衛進來:“你去查一查三小姐前陣子在莊子上走丟的事情……”


    等秦親衛快要出去的時候,他又喊住:“老秦,你給我挑兩個人,就當做普通的夥計,放在府裏。”


    ……


    第二日一早,鄭沅醒了,喊半天,都沒見著碧衣進來。許久才有個十歲樣子的小丫鬟端了水,過來,說是要伺候姑娘起床。


    鄭沅疑惑,這小丫鬟還算得上麻利,但究竟太過年幼了。


    “碧衣呢?”


    小丫鬟忙道:“將軍說曹嬤嬤與碧衣伺候姑娘您不精心,已經打發了。”


    鄭沅想不到父親辦事這樣利落,不由得更好奇了:“你叫什麽?”


    “奴婢小寒,是別苑的。將軍一早讓人將奴婢接過來,先侍奉姑娘,等晚些時候嬤嬤姐姐們過來,姑娘便有人伺候了。”


    鄭沅還沒反應過來,便聽到外頭的聲響,是趙氏掀了簾子進來,卻是一臉心焦的模樣。


    “哎呦我的兒,受了這麽些委屈,大伯母都不知道呐……”


    鄭沅眼神暗了暗,沒想到大伯母的動作更快,父親剛換了人,她就過來了。


    趙氏撫摸著鄭沅的手,麵上全是慈愛:“現下到了年底,丫鬟奴仆不好配,大伯母隨意帶了幾個過來給你伺候著,等年初了人牙帶人過來,你自個兒挑選,好不好?”


    鄭沅有些猝不及防,半晌才訥訥:“大伯母,碧衣呢?”


    趙氏麵上閃過一絲不悅,很快笑道:“傻丫頭,她們伺候不當,當然是送走了。從前大伯母就想送她們走的,偏生有你母親,大伯母也不好越了去管你的事兒……”


    鄭沅心內冷笑,小趙氏樣樣都聽你的,你還不好意思管?


    這時聽到院裏鄭偉槐的聲音:“沅兒起了沒?”


    倒不需要應付這虛偽的趙氏了,鄭沅忙掙開趙氏的手,奔向外麵,歡喜的走到父親跟前:“父親,沅兒起來了。”


    趙氏顧不得與鄭沅計較,跟出來看著三叔笑道:“三叔過來了,我一早聽說三叔把沅兒院裏的嬤嬤丫鬟打發了,可這會兒哪裏尋得到人?這不,我帶了幾個嬤嬤丫鬟,由沅兒來挑。”


    鄭偉槐冷冷的搖頭:“多謝大嫂了,不過不必了,我將從前阿念留給沅兒的奴仆尋回來了,又從別院調了幾個過來,是夠用了。”


    趙氏麵上沒有一絲被三叔衝撞後的惱怒,隻慈愛著點頭道:“還是三叔細心。”


    她自覺留在這裏也是無趣,心中對自己那個庶妹更是不滿了。將軍這模樣,分明是厭惡了庶妹,連帶著對她也不喜起來。


    等趙氏一走,寧嬤嬤芳綾芳綃三個立時上來跪著,哭得是不能自已。


    “姑娘,老奴不曾想,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姑娘您……姑娘越大,越像夫人了。”


    鄭沅心中亦是感慨萬分,但她到底自持著沒有失態。在父親看來,她早就不大記得眼前的人了呢。


    鄭偉槐確實以為鄭沅不認識她們,忙笑道:“沅兒,這是你還沒出生,你娘就給你準備的嬤嬤丫鬟。寧嬤嬤,沅兒身子不好,之前的事情也記不大清楚了,往後你們要盡心盡力伺候,知道嗎?”


    三個人忙不迭應了。


    鄭沅認了人,總算是把心裏頭憋悶的苦楚給發泄出了,哭得眼淚洶湧,險些沒憋過去。


    鄭偉槐上前給她撫背:“好好的怎麽哭起來了?是還有別的不滿意麽?與父親說說。”


    鄭沅卻一頭紮進鄭偉槐懷中,嚎啕大哭起來:“爹爹,您對沅兒這樣好……爹爹,沅兒以為,沅兒什麽都不會,又笨又膽小,爹爹您一定是不喜歡沅兒的……”


    鄭偉槐亦是熱淚盈眶:“傻丫頭,你是爹爹的掌上明珠,爹爹怎麽會不喜歡你呢?爹爹最喜歡的,就是沅兒了。”


    隻是他心有戚戚然,他疼愛沅兒,但滿府上下,又有誰,是可以托付的呢?他總要回戰場上去的,到時候沅兒又要怎麽辦呢。


    鄭沅哽咽了許久,才緩緩平靜下來,不好意思的鬆開父親,扭捏片刻:“是女兒失態了。”


    鄭偉槐笑道:“我們是父女,不必講究那樣多。”


    鄭沅點點頭,仿佛在認真的回憶,又仿佛回憶不起來,隻捂了捂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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