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娘親生前,很是尊重琳髻的。


    鄭沅眼中暈出一絲淚花,似有些委屈:“姑姑……其實沅兒總是在想,沙場無情刀槍無眼,武將全都是提著腦袋在拚命的,即便父親是高高在上的將軍,出意外的可能性,也比尋常人要多得多。沅兒見著祖母與父親不睦,心中也是百感交集,隻恨自己無用,不能搭橋牽線,讓他們冰釋前嫌……”


    她偷眼去瞧琳髻,果然見琳髻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過了良久,琳髻卻隻催促著:“天色要晚了,姑娘且快些去,莫要讓將軍久等。”


    鄭沅點點頭,並不氣餒。琳髻性子軟和,卻最衷心,隻要她鬆動了,總有法子從她嘴裏探聽到消息的。


    到了前院,姐妹們都已經來了,鄭沅一眼便瞧見鄭芷眼中的不屑,心中不免有些奇怪,鄭芷一向小心眼,但平素不惹她便也沒什麽,今日這是怎的了?


    鄭婉率先冷哼一聲:“果真得了祖母的青睞,架子也大了許多,竟叫我們等了這樣許久。”


    鄭沅勾唇一笑:“是麽?原來二姐姐還是肯等我的呀。”


    今日除夕宴,大家聚在這裏是等長輩們,並不是等她。更何況鄭婉一向瞧不上二房任何一個人,勉強與鄭芙肯說上幾句話,又怎會當真去等鄭沅呢?


    鄭婉想不到,一向懦弱的鄭沅竟敢跟她頂嘴,火氣當場蹭蹭升騰起來,怒道:“你說什麽?”


    鄭沅想也不想:“我說,沒想到二姐姐肯等我呢。”


    鄭婉揚手便要一巴掌扇過去,鄭芙連忙抓住她的手腕:“二妹妹,你做什麽?”


    鄭婉怒道:“你看不見嗎?這賤蹄子竟然敢嘲笑我!”


    鄭沅冷笑一聲,從前無人替她撐腰,哪怕她不反口,隻要惹了哪位姐妹不快,必定是要受嬤嬤一通訓斥的。可是如今有祖母有父親,若她還一味忍讓,那才真是懦弱得很。


    “二姐姐真是奇怪,我如何嘲笑你了?而且同是一家姐妹,二姐姐為何說話這般難聽?”


    鄭芙也道:“正是呢,三妹妹不過是說沒想到咱們會等她,並沒嘲笑你。二妹妹,你快莫要這樣失態了。”


    鄭婉一向是個得理不饒人的性子,哪裏肯受分毫的氣,當下隻吼道:“好啊你們三房的,一個二個三個,竟聯合起來欺負我,我要告訴我娘去,讓你們母親狠狠責罰你們。”


    鄭芷忙擺手分辯:“我沒有,我沒有……”


    鄭沅並不做聲,隻微微抬眼覷了覷鄭芙,鄭婉的性子她太了解不過了。趙氏手腕厲害,先頭連接生了兩個兒子,站穩了腳跟,鄭偉柏的那些個妾室,一個孩子都沒生出來。


    鄭婉是趙氏隔了十年才生出來的閨女,自然是捧在心尖上疼寵著長大的。也許趙氏一顆心都放在內宅去了,對鄭婉的教養卻沒有上心,將她養成這麽個沉不住氣的性子。


    可是今日,鄭芙很不同尋常,從前在人後,她是絕不會管鄭婉如何欺負自己的。


    卻聽一聲重重的咳嗽,鄭偉柏與鄭偉槐,帶著三個家中三個兒郎走過來。


    鄭偉柏的臉色是極不好看的,卻隻淡淡的看了眼鄭婉:“去你母親跟前!”


    鄭婉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是麵前這位父親,如今見他發話,哪裏敢有半句不同?


    若是平日,鄭偉槐定會出來替侄女求情,說幾句什麽大過年的,侄女年幼不懂事之類。可是如今,他隻覺得自己的沅兒可憐,家中人人都可以欺負幾句,不曉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隻他想要安慰,卻見鄭沅麵色沉靜,並沒有委屈難受的模樣。卻不知是習以為常,還是去了她祖母跟前,覺得有了依靠。


    他不自覺握緊了拳頭,隻咳嗽了聲:“好了,進去吧。”


    除夕宴卻是在廳裏分桌而食,上首是鄭偉柏夫婦,左側是鄭偉槐夫婦,右側四房鄭偉炎不在家,四房夫人李氏帶著幼子同桌而坐。


    下首左邊依次是大房的兄弟兩家,兩家都有孩子,嬤嬤帶著坐在後麵,再往後則是鄭峰。右邊鄭婉鄭沅同桌,然後是鄭芙鄭芷,最後是四房兩個丫頭。


    鄭婉跟著趙氏進來的時候,鄭沅已經坐好了。許是被趙氏訓斥過,鄭婉雖是不悅,到底也沒敢造次,隻走到鄭沅旁邊坐了。


    隻若是從前,鄭沅總會主動替她倒茶,今日卻並不曾動作。鄭婉到底是不甘心,側頭背著父親狠狠瞪了她一眼。


    鄭沅隻做沒看見,該吃吃該喝喝,比從前可隨意多了。她見小趙氏臉色不大好看,心中不僅有些愉悅,吃起東西來也格外舒坦些。


    鄭偉柏老生常談,批評鄭偉槐這般年歲沒個嫡子,順道批評了一頓小趙氏,最後順帶著批評趙氏,說她管家不嚴,家裏幾個女孩兒沒一個省心的。


    接著開始批評兩個兒子一個侄子,然後是鄭婉幾個,隻看到鄭沅的時候頓了頓:“沅兒有你祖母教養,便一切都放心了。”


    倒是等鄭偉槐開口,卻是對著鄭芙道:“你是長姐,對幾個妹妹要多督促勸阻,今日之事從今往後可不許再發生了,知道嗎?”


    今日明明與鄭芙無關,但她沒有分毫不悅,隻低聲應了:“女兒省得。”


    等宴席散了,鄭沅道了別,帶著芳綾往內院走。沐春園在最後麵,需得穿過整個內院,倒是與鄭芙鄭芷同路。


    鄭沅本不想多呆,隻可惜鄭芙提著裙子走得快,一會兒便趕上來,平了氣息方道:“三妹妹不要害怕,今日大伯母一定會處置二妹妹的。”


    鄭沅頓了腳步,微微一笑:“無妨,左右我往後是在沐春園生活,二姐姐再怎麽樣,也惹不到我。”


    鄭芙一滯,輕輕笑了笑,側頭張望了片刻,點點頭:“便是去了書院,你是我妹妹,我總會護著你的。”


    鄭沅覺得鄭芙這是沒話找話,難道是覺得她太草包,去了書院也是個笑話,提前來譏諷兩句?可她麵上沒有絲毫譏諷的神色啊。


    正想著,便見鄭芷也匆匆趕了過來,見到她倆在,方展眉笑了笑,走過來輕輕熱熱挽著鄭沅的手嘟囔道:“姐姐真是的,母親把我喊去說了幾句話,你們就跑這麽遠啦?”


    鄭沅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偏生鄭芷抱得緊,一時竟然沒有抽出來。


    又見鄭芙捂著肚子作難受狀:“許是剛剛吃急了,現下肚子疼得厲害……”


    鄭芷忙接口:“哎呀,大姐姐你快快先行,我與三姐姐腳程慢。”


    鄭沅這才明白,原來是在這裏等著她啊,鄭芙可真是厲害,明著想對付她,自己卻不動手,攛掇著鄭芷來動手。不過鄭芷到底年幼,這急切的態度,叫人一目了然,也難怪鄭芙不滿的看了她一眼,這才轉身急匆匆走了。


    她並不想與她們多糾纏,反倒是冷冰冰看著鄭芷:“你自己回去吧。”


    鄭芷一愣,問道:“三姐姐,那你呢?”


    鄭沅往回走,邊走邊說:“我有事要尋父親。”


    鄭芷眼中閃過一絲不悅,想要喊住她,似想了想,沒有開口,轉身往內院方向去了。


    鄭沅心內琢磨著,從外廳通往內院後院,又要將她們住的院子以及沐春園都連接起來,最好動手的地方,是千鯉池了。但時至寒冬,千鯉池的水全都凝結成了厚厚的冰,即便她掉下去,也隻會摔個結結實實,因穿得多,倒也不至於格外摔壞。


    打定主意之後,鄭沅便又候在廳外,等了許久,先是哥嫂們出來,然後才是鄭偉柏鄭偉槐兩對夫婦。


    鄭沅行了禮,小趙氏眼神閃閃,問道:“沅兒怎麽在這裏?”


    “我有事,想要尋父親。”


    ☆、第 15 章


    小趙氏很是不悅,隻如今老爺厭棄了她,她是再不敢斥責鄭沅半分,隻咬著牙心道,等老爺走了,你看你要橫到什麽時候。


    鄭偉槐輕笑一聲:“沅兒等爹爹什麽事情?”


    鄭沅也不答,淺眉輕笑,一副嬌柔帶著孺慕之思的模樣。鄭偉槐伸手摸摸鄭沅的腦袋,回頭示意小趙氏先走。


    父女兩個並肩行走,芳綾乖覺,早早的先行離去。


    隻是鄭沅一直默默不言,叫鄭偉槐有些摸不著頭腦。他想了許久,方覺或許是女兒掛念他,又一向口舌笨拙,不曉得怎麽開口才好。


    便笑道:“沅兒在祖母那裏,一切可好?”


    “祖母待沅兒很好。”她揚起小臉,認真的看著父親,“祖母不僅給沅兒設了小廚房,還安排了三個廚娘,哪怕夜間也值守著,絕不叫沅兒餓著肚子。而且哪怕是平日飯食,也絕不會隻有薄粥苦菜……”


    她話語輕柔,卻似千金重雷砸在鄭偉槐心口。從前沅兒在家,隻吃薄粥苦菜?他不是沒查過賬冊,從前沅兒院裏的支出,比芙兒芷兒要高了一倍,荏苒說沅兒病著,旁的不說,吃食總是最精心的。


    鄭偉槐看著女兒,他知道沅兒不曾說謊,可是,他實在不明白,為何沅兒從前不吭一聲,今日卻單獨尋到他告訴他。


    二人就這樣不發一言,緩緩往前走。


    沒一會兒,鄭沅停了下來,眼中含著淚水:“父親,女兒但求一偏安禺。”


    鄭偉槐錯愕片刻,似才找到如何言說,結結巴巴道:“你……如今在你祖母……處……”


    隻是說出來,總像是不負責任,明明沅兒是他的女兒。但他能如何?他總不能休妻吧,趙荏苒是輔國公趙家女兒……


    休妻?鄭偉槐站在那裏皺著眉,認真想著休妻的可能性,旋即又無力的歎了口氣。不說旁的,趙荏苒將三個女兒撫養這麽大,明麵上不曾出一絲錯,芙兒更是洛城有名的才女,他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出理由來休妻的啊。


    戰場上如何厲害,到了這內宅,都毫無用武之地。


    鄭沅認真的看著父親,又道:“父親不要送了。”


    鄭偉槐以為女兒是失望,又哪裏肯走開,隻搖頭應了:“沅兒,爹爹常年不在家,無法處處照拂你。如今,如今也隻能送一送你……其實沅兒,若是可能,我真想帶你去悅城,悅城哪裏,絕沒有這樣多的事情。”


    鄭沅微微笑起來,眼神之中也有了些許向往。


    “父親,有些路,總得女兒自個兒走。何況風雨欲來,擋也擋不住,今夜我找了借口讓您送我,擋住了這樣的風雨,往後呢?除非我不踏出沐春園一步,不然這樣的冷箭,永遠都防不勝防。”


    鄭偉槐還有些糊塗,鄭沅已經拜別了他獨自走了。


    冷箭?鄭偉槐默然想了許久,今夜趙荏苒給鄭沅放了冷箭?好似並不曾,今日隻有鄭婉欺負了沅兒,多虧芙兒擋住了。


    鄭峰去見了霜姨娘,回來正瞧見父親發呆,不免有些好奇:“父親,您不是去送沅兒了麽?”


    “她說路需要自己走,我擋得了一時,擋不了……不對!”


    鄭偉槐拔腿就往鄭沅的方向追去,她說的不是之前,而是現在。她是說,她回沐春園的路上,會有人對她不利。


    才跑到千鯉池,就見鄭芷站在不遠處,而她身邊的兩個丫鬟則與沅兒紛爭著什麽,丫鬟用力一推,沅兒如同一隻鳶往湖麵跌去!


    鄭偉槐一躍而起,一把將鄭沅接住,落到地麵上。與此同時,鄭峰也趕了過來,卻是愣在當地。


    鄭芷已經是嚇呆了:“父親……您……您怎麽在……”


    鄭偉槐並不曾理會她,隻將臉色蒼白的鄭沅放好,關切的問道:“沅兒,你可還好?你怎麽這樣傻,竟然不告訴我……”


    鄭沅苦笑一聲:“父親,我以為,是我自己敏感多疑。”


    鄭偉槐心中一疼,是他不好,若他果決些,若他不那般在意每一個人,他的沅兒也不會受這樣的委屈。沅兒當然不能說,若是說了,他豈不是要疑心她太過小心眼?若說了,固然能擋住這一時,往後呢?


    所以沅兒不顧自己的身子,竟任由自己中計。


    西苑的正廳,鄭偉槐冷冰冰坐在上麵,鄭沅則坐在側麵的繡花墩上,旁邊是鄭峰小心的陪著。下首則跪著小趙氏,青姨娘還有鄭芷。鄭芷的丫鬟已經被捆了,送去審訊去了。


    鄭芷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道:“她是故意的,父親,她知道我想要害她,故意引您來看的。”


    鄭沅接過鄭峰遞的茶,感激的扯了扯嘴角,實在也是笑不出來。


    鄭偉槐勃然大怒:“趙荏苒,這就是你養的好女兒!”


    小趙氏心中恨得牙癢癢,隻焦急道:“不是啊,老爺,芷兒是年幼,妾身驕縱她些,但平日她也是個好孩子,隻消瞧她與芙兒……”


    鄭偉槐舉起茶碗丟了過去。小趙氏不敢再說,心中死死咬著牙,自從嫁入將軍府,她何曾受過這般的委屈?竟然當著晚輩的麵,跪在這裏。


    鄭峰愣頭愣腦,這時候站起來說道:“父親,兒子細細查看過,千鯉池的欄杆被人為損毀,湖麵原本結了厚厚的冰,可是那一塊地方,被撒了鹽水,融了一大塊。”


    鄭芷一愣,慌忙說道:“沒有,我沒有,我隻想讓她摔跤,沒有去融冰麵……”


    鄭沅亦是後怕,她沒有想要引父親過去救她的,她原本以為,與父親說過之後,等她真的遇到危險,父親便會疑心,總能將事情調查個水落石出,不會稀裏糊塗讓鄭芷逃了過去。


    可是她實在沒想到,鄭芷竟然這樣狠。若是落到冰麵上,不過是吃些皮肉苦,總是無妨的。可是若落入那冰水之中,哪怕及時獲救,刺骨的冰水,也一定會給她留下病根。


    一後怕起來,她的胸口,又隱隱作痛,不自覺拿手去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美人鄭沅(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深山檸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深山檸檬並收藏美人鄭沅(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