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死咬著牙,許久才應了:“是,我不會讓他們這樣好過的!”


    老夫人仿佛聽不懂她的弦外之音,隻淡淡的點頭說道:“婉兒受了重傷,你這個當娘的自然是脫不開身。”


    趙氏心中警鈴大作,抬頭詫異的看著老夫人。這是什麽意思?是不要她掌家了嗎?但是荏苒就是個廢物,即便掌家權交給她,也等同於在自己手中啊。


    老夫人聲音雖然緩,卻清亮得很:“要全心全意照顧婉兒,自然是沒什麽精力打理家中事務了……”


    鄭偉柏一愣,忙拱手說道:“母親說得不錯,隻其實照顧孩子並不需多費多少精力。更何況三弟妹之前沒管家理事的經驗,恐怕……”


    老夫人擲地有聲:“無妨,將軍府偌大家業,從前都是老婆子一手打理的,如今琳琅有事,我作為老夫人,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鄭偉柏心中緊了又緊,母親出來理家,自然不是表麵說的那般簡單,十有八九,是對琳琅不滿意。可是既然母親說出口了,定然是無轉圜餘地的。


    他趕緊說道:“兒子不孝,要辛苦母親了。”


    老夫人並不給他顏麵:“你不孝的事情,也不是一星兩點了。琳琅今日便辛苦些,讓人將庶務賬冊都送到沐春園去。”


    趙氏傻眼了,婆母不僅是要收回她管家的權利,還要得這樣急,她連動手整理的時間都沒有。


    不過也無妨,她是理家的一把好手,又不是趙荏苒那等眼皮子淺的,即便婆母查看,也隻會歎一句她做得好。


    思及此處,趙氏才微微鬆了口氣,應得極快:“如此也好,不過母親人手可足,是否需要……”


    小趙氏眼睛閃爍著光,姐姐不理事務,婆母忙不過來,肯定是需要幫手,那她……


    隻老夫人眼皮子都沒抬一下:“我處理得過來,正好沅兒也大了,有些事情該學起來了。”


    小趙氏聽到婆母不僅不要她,還打算教鄭沅那個小賤人,哪裏肯依,忙說道:“沅兒?沅兒年歲太小了些吧。”


    老夫人並不給她顏麵:“是小了些,不過沅兒是嫡出,與庶出女不一樣,從前你姐姐在閨中,怕是從小就學這些東西的吧?”


    趙氏狠狠瞪了小趙氏一眼,斂下眼眸不再做聲。


    小趙氏訥訥道:“媳婦是怕您……忙不過來,其實芙兒她……”


    老夫人喝了口茶,見她識趣沒繼續說,方微微笑了笑:“芙兒是庶出,將來尋個一般門楣的也就是了。更何況老婆子我年歲不輕,教養一個女兒已是不容易。”


    許是滿意他們低著頭不做聲的模樣,老夫人接著說道:“若是我需要,到時候自會吩咐阿照過去的。”


    這是說四房夫人李氏,聽了這話一個瑟縮,忙點頭應了。


    趙氏心下嘔出一口血,隻行了禮跟著夫君預備出去,卻聽老夫人又開口了。


    “老四在外頭掙了不少銀錢吧?這賬冊是在琳琅手中,還是在阿照手中?一並交給我。”


    趙氏瞪圓了眼,回過頭一眨不眨的看著老夫人。老夫人麵容平靜,亦是靜靜的看著她。


    許久,鄭偉柏拱手道:“兒知道了。”


    等出了院子,趙氏才一個踉蹌問道:“老爺,您怎麽……”


    鄭偉柏不耐煩道:“你以為你鬥得過母親麽?賬冊交出去吧。”


    趙氏咬著牙,心中起伏不定。大齊為官者可以有自己的商鋪莊子,唯一不允許的,便是家人行商。但是世家往來,怎麽可以手中拮據?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不少達官顯貴自然有自己的法子,用家中一個無用的庶出子出門遊曆,其實就是經商。上麵怎會不知?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可是公爹在世的時候,是決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夫君做這些,全都是背著公爹婆母的。一直到公爹過世那時,被老三覺察,才鬧到整個將軍府都知道的。


    婆母現下分明是不給他們一點顏麵,連這些事情,也要全都撕開,甚至全都掌控其中。


    這些年的安逸,讓趙琳琅早已不願放棄手中的權利,更何況那些,全都與夫君,與兄長的未來息息相關的。


    她不能坐以待斃,婆母的借口是她要照顧女兒,那麽,若是婆母也需要照顧孩子呢?


    隻是今日的事情剛過,趙氏再蠢,也不會這個節骨眼上動鄭沅,總得讓她再快活些日子,等她過舒服了,再跌落下來,那才解恨。


    鄭沅呆呆的坐在桌前,她知道祖母去了前廳,甚至隱隱知道,祖母要動作了。趙氏千不該萬不該,就是趕盡殺絕,祖母絕不能忍。


    但是祖母,真的是趙氏的對手嗎?


    她最怕的不是趙氏,而是鄭偉柏。前世今生,最深不可測的,是這個大伯父,他根本就是一頭狼。不,狼也沒有大伯父那般心狠,為了前途地位,大伯父可以不顧生母,不顧親兄弟。


    若是祖母出手,惹了大伯父不快,大伯父會不會?


    鄭沅不自覺發起抖來。


    寧嬤嬤急忙上前,給她披了件衣裳:“姑娘今日是嚇壞了吧?莫要擔心,老夫人出馬,沒有搞不定的事情。”


    鄭沅張張嘴,忍不住問道:“嬤嬤,你知道我六歲那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嗎?”


    寧嬤嬤長歎一口氣,搖頭說道:“姑娘,不是嬤嬤故意要瞞著您,實在是嬤嬤也不知道啊。當時姑娘住在沐春園,外麵整日整日的鬧騰,奴婢們是伺候姑娘您的,旁的事情,哪裏敢多問?”


    她遲疑片刻,又道:“奴婢得到的消息,就是老太爺過世前,不許大老爺入朝為官。當時大老爺隻是個從七品小官,在兵部任職,老太爺過世後,大老爺卻調往驍騎營,且是越級升了六品。”


    鄭沅低頭細想,大伯父如今已經是四品中護軍,且鎮國公趙家家主掌管驍騎營。所以大伯父是借著趙家的勢,而祖父生前,並不願大伯父借這個勢。


    寧嬤嬤又道:“還有就是四老爺一直在外遊學,奴婢聽說,其實不是遊學,而是行商。但這些都做不得數,奴婢……姑娘,您去哪裏?”


    她話未說完,就見著姑娘站起來往外走。


    鄭沅說道:“我去主院一趟,嬤嬤不必跟著我。”


    她一路走到主院祖母的屋前,果然見到琳髻正麻利的吩咐小丫鬟幹活。


    鄭沅喊了聲:“琳髻姑姑。”


    琳髻停了手,笑看著鄭沅,迎上來說道:“姑娘怎不歇著?老夫人還不曾歸。”


    鄭沅點點頭:“我不是尋祖母的,我想與姑姑說說話。”


    琳髻打發了小丫鬟,將鄭沅迎到花廳,又上了點心小食,說道:“今日姑娘受驚了,估摸著晚膳也未用好,且先用用點心,剛剛奴婢已經往小廚房遞了話,給姑娘燉個補身的湯。”


    鄭沅撚了點心放在嘴裏:“姑姑做事最是妥帖,祖母有姑姑相伴,便什麽也不用發愁了。”


    琳髻眼睛一閃一閃的,並不曾應。


    鄭沅放下手中的點心,雙手交疊放在膝前,正色道:“姑姑可願意告知沅兒,從前的事情?”


    琳髻反問:“姑娘想聽什麽?”


    鄭沅微微錯愕,她雖然認為琳髻會心軟告訴她,但沒想到這樣容易。


    琳髻解釋道:“上回,老夫人與奴婢說過,她說姑娘是大人,若是有什麽想知道的,讓奴婢不必瞞著。”


    鄭沅啞然,前世那些知道的不知道的事情,祖母都費勁千辛萬苦瞞著她,不想叫她操心。可今生,這樣容易?


    ☆、第 51 章


    鄭沅遲疑片刻:“我什麽都想知道,姑姑隨意說給我聽吧。”


    琳髻點點頭,思慮片刻方道:“那就說當年老夫人關閉沐春園的事情吧。老太爺仙逝前,給先皇修書,要皇上革除大老爺兵部的職務。但因當年戰事突發,老太爺戰死沙場,那封信被趙家截了下來。


    更加之當時三老爺受封新的護國大將軍,竟無意中得知四老爺根本不是在外遊學,而是行商。老夫人要求大老爺自請致仕,又讓三老爺召回四老爺,然而大老爺當麵辭去兵部的職務,轉眼,就去了驍騎營。”


    這些事情,鄭沅大致都了解了,隻有些好奇,問道:“可是,祖父祖母為什麽要大老爺致仕呢?”


    琳髻遲疑很久,抿唇並未做聲。


    鄭沅又問:“而且,旁人家都是嫡長子承位,大伯父的功夫亦是遠近聞名的。為什麽祖父過世後,會是父親受封大將軍,而非是大伯父呢?”


    琳髻眼神閃了閃,許久才長歎一句:“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姑娘應該知道,您原本是有個二伯父的。”


    鄭沅點點頭:“我知道,但是家中每一個人都諱莫如深,不肯談及,我隻知道他未及弱冠就過世了。”


    琳髻說道:“二老爺自幼聰慧,不僅功夫學識好,還是一個萬分心善之人。甚至連先皇都誇讚,說老太爺得二老爺,大齊護國大將軍便有後了。


    他堪堪十三歲,就帶著一隊騎兵,取了漠北大將首級。從那以後更是戰功赫赫,整個大齊傳揚的,都是他的神話……可神話久了,便真的成了神話。那時他未及弱冠,那時他剛剛與悅城吳家嫡女定下親事……”


    鄭沅瞪大了眼,悅城吳家嫡女?那不就是她的生母?與生母定親的,竟然不是父親,而是二伯父?


    琳髻點點頭:“是,就是姑娘您的生母,他們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人,可惜……是大老爺。”


    鄭沅一顆心簡直要蹦出來了一把抓住琳髻的手:“什麽叫是大老爺?”


    琳髻低聲說著:“二老爺一次帶兵出戰之後,老太爺覺察出不對,是漠北奸猾的詭計,他立刻讓人去通知二老爺回來……但二老爺不曾回來,老太爺也不知他沒回來,甚至不曾帶兵援助,等老太爺帶著三老爺趕過去的時候,一切都太遲了。”


    鄭沅死命咬著牙,大伯父竟敢篡改軍令,那是他的親弟弟啊!


    琳髻眼中似有水光,轉瞬消失了,隻輕笑一聲:“後來老太爺處置了好多士兵,但處置再多,也換不回二老爺的命。大老爺從那時候,便被老太爺趕回了洛城。”


    鄭沅揉揉發脹的胸口,緩緩問道:“那後來……”


    琳髻說道:“查出來大老爺隻是疏忽,姑娘,其實這件事情,奴婢講出來有失偏頗,奴婢覺得是大老爺所做,可他們是親兄弟,大老爺再狠,又怎會對親兄弟動手?”


    鄭沅心中冷哼,大伯父有什麽做不出來的?這麽多年管控著三房,叫父親再不曾生出任何一個子嗣。哥哥若非是長在悅城,恐怕也早就沒有吧。


    隻是,琳髻這話是什麽意思?她有失偏頗?


    琳髻看出鄭沅的疑惑,隻抿著唇:“奴婢的娘親是老夫人的貼身丫鬟,為救老夫人而死,故而老夫人很是看中奴婢……”


    鄭沅恍然大悟,前世她一直以為琳髻姑姑是祖母準備給父親做妾的,現下才明白,不是父親,而是二伯父!


    琳髻點到即止:“後來老太爺雷厲風行,給三老爺與吳家嫡女換了庚帖。那時候老夫人娘家發生了不少事情,有心無力,便將奴婢送到三夫人身邊,幫她打理整個鄭家。可惜三夫人有孕時沒有保養好,落了胎傷了身子……”


    鄭沅的指甲掐進手心裏,若是按照大伯父那日與趙國公所言,母親是不是也是他們所害?母親是吳家嫡女,身份貴重類比公主郡主,若是誕下嫡子,自然是……


    “三夫人抬了良妾霜姨娘與月姨娘,還讓她們跟著三老爺去了悅城,誕下了三哥兒和大姐兒。後來三夫人有孕,自是舉家歡喜,可惜她頭次落胎虧了身子,再次懷孕極其辛苦,誕下姑娘您之後,沒出三個月就……”


    鄭沅不是第一回聽到生母過世的情形,可是比起這些傷感,更讓她驚心的是,娘親虧了身子?哥哥與鄭芙,都是在悅城生下的?


    她抬起頭,緊緊的盯住琳髻,緩緩開口問道:“我娘是吳家嫡女,祖母曾說我娘乃天生神女,自幼習武,身強體健,隻怕是比周依秀都要厲害幾分。這樣的人怎會身子虧空?”


    她看著琳髻眼中閃過的精光,是了,琳髻與她想的一樣,琳髻知道!


    隻琳髻很快低下頭,深吸幾口氣,閉上眼許久才道:“姑娘,任何事情都是講究證據的,當時是奴婢服侍三夫人,三夫人一應的事務,奴婢都精心仔細得很。姑娘……奴婢帶著私心,講出來的事情自然很有失偏頗,做不得數。”


    鄭沅抬頭輕笑一聲:“姑姑相信直覺嗎?”


    琳髻遲疑片刻,答道:“老太爺頂天立地,三個嫡子各有千秋,四老爺是庶出卻也聰慧過人。”


    鄭沅冷笑道:“龍生九子尚子子不禁相同,有些人生來便是惡的。”


    琳髻有些慌張:“不,姑娘,奴婢與姑娘說這些,絕不是讓姑娘胡亂猜測的。人之初性本善,二老爺從前便是這樣教奴婢的,他認為人人都值得尊重,人人……”


    “所以他死了。”


    琳髻原本是跪著的,這會兒癱軟下來變成跪坐,許久才喃喃:“是啊,所以他死了。”


    鄭沅站起來長歎一聲:“姑姑,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可是祖父祖母那樣逼迫大伯父致仕,自然是有他們的道理。現下我毫無證據,做不了什麽,生母過世已久,那些過往想要找也難,但我不會放棄,絕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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