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骨粗豪的臉上狠抽了幾下,分明寫滿了為難,半晌才硬著頭皮道:“不如先上書朝廷,派人火速入京,最起碼要拿到兵部的勘合,否則……”


    “上書?莫說能不能等來調令,就是真有,恐怕中州城也凶多吉少了。”


    狄烻歎息似的哼了一聲:“中州外防遠比洛城森嚴,沙戎人居然能破關圍城,一定是有內應,咱們此番又將神策軍的精銳大半帶了出來,父親那裏究竟能堅持多久,我也不知道。”


    他目光漠了下,拿馬鞭掃落阿骨阻攔的手,催馬狂奔。


    “沙戎人早有準備,不日定會大舉來犯,我隻帶五百騎,其餘的隨你留下,傳令給秦烺,要他務必堅守方城一月,全力牽製沙戎人南下。”


    第81章 癡迷深陷


    等著盼著, 一天天數著日子過, 終於捱進了七月。


    將要入秋, 院子裏不再隻有花架上的幾朵垂株和石燈籠旁的茉莉。


    房前屋後新種的月季、海棠、紫倩、宜男草、四時春早已花團錦簇,紛繁爛漫。


    從剛開始的移栽扡插, 到後來的澆水添肥修剪,樁樁件件都是謝櫻時一手下的功夫。


    一連幾十天的精心侍弄,終於有了眼前這番生機勃勃的景象。


    她是真心喜歡這處宅院,就像最珍愛的東西,所以一切都親力親為,也樂在其中。


    住的時候久了,漸漸的都習慣了,少了幾分空悵寂寞, 一個人的日子也就不再那麽難過。


    隻是不能閑下來,一旦手頭無事可做,對狄烻那種思念成狂又預帶不祥的牽掛就好像在揪扯她的心, 平靜的等待瞬間又變成了煎熬。


    為此, 她不知有多少個夜晚輾轉難眠。


    不見秦烺和阿骨來傳信, 城裏城外也打探不到一丁點消息, 不由自主地更加重了這種不安。


    但謝櫻時始終滿懷希望。


    因為狄烻說了會回來,況且再有幾天便是七月初七,他答應過要帶她在洛城遊賞來著。


    說不準再過些日子還能一同回中州, 過後亦或再來這裏。


    總之,兩個人從此再也不分離……


    然而,所有的期盼和希望隨著皇甫甯的到來, 一下子全都煙消雲散了。


    起初聽到牆外馬蹄如簇時,她還以為是狄烻歸來了,欣喜若狂地衝下樓迎出去,結果撞見的卻是幾乎破門而入的母親。


    望著那張許久未曾見過,此刻因為怒氣而頓失端麗的臉,謝櫻時腦中一片混沌,整個人都是木的。


    皇甫甯緩緩走近,威嚇似的將她步步逼退,目光凜然掃過院中的房舍、草木,最後落在女兒惶然失措的俏臉上。


    “跟我走。”


    語聲很淡,可寒沉的調子卻讓謝櫻時打了顫。


    她對母親仿佛有著與生俱來的敬畏。


    就像兒時用功讀書,勤學六藝,隻為博她片刻歡顏時的戰戰兢兢一樣。


    她不敢問母親究竟是怎麽尋到這裏來的。


    憑謝家和皇甫家的人脈手段,隻要真想找人,天下恐怕還沒有不透風的牆。


    謝櫻時暗籲了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能亂了方寸,索性壯起膽子,硬著頭皮回望過去:“我不走!”


    四目交投,皇甫甯的眼中帶著審度,臉色也愈加難看。


    “怎麽,你還指望等他回來?”


    冷笑的口吻中不可避免的露出嘲諷,尤其說到“他”時,更帶著一股怨憤的輕蔑,讓謝櫻時聽著極不舒服。


    不是和狄烻感情甚篤,當年謝東樓做出那些負心無恥的事時,不還盼著能有這麽個娘家兄弟撐腰麽?怎的現在能用這種口氣說他?


    謝櫻時隻覺胸口堵噎得難受,怎麽也壓不住湧到喉間的那句話。


    “我就是要跟他在一起,你這八年都不理我,現下卻來管我做什麽!”


    話音未落,左頰便挨了一巴掌。


    這下用上了真勁,打得很重,鹹腥的味道立刻在口中漾開,一股溫熱湧出唇角,順著下頜滴濺在衣襟上。


    “他狄烻跟皇甫宓是定過親的,便是你的長上,你竟敢□□忤逆,還有絲毫廉恥之心麽!”


    皇甫甯嗓音陡然拔高,聲色俱厲的怒罵。


    謝櫻時臉上火辣辣的疼,頭腦也有片刻的暈眩。


    但挨了這一巴掌人反而鎮靜了下來,不再那麽慌亂害怕了,仍舊揚著頭倔強地與母親對視。


    “狄家和皇甫家早已經解除婚約了,他們現在半點關係也沒有。”


    她含著血腥味說出這句話,語聲卻異常的平靜,連自己都覺得驚訝。


    皇甫甯的臉色立時變得更加難看,像是不敢相信她竟還敢頂嘴,又像被這個事實噎住了話頭,一時無言以對。


    但沉默並沒維持多久,很快她眼中的怔愣就被寒霜般的冷意取代。


    “他執意解除婚約,就是因為你?”


    謝櫻時隻是為了撇清那層幹係,沒曾想換來的是這樣的誤會和質問。


    她索性把話說清楚:“我們兩個之間和皇甫宓一點關係都沒有,是去年來洛城時才開始的,那會子阿翁早答應他退婚了。”


    “所以他便轉而來糾纏你,一步一步哄騙得你這小丫頭癡迷深陷,無法自拔,變成今天這副德性?”


    皇甫甯打斷她的話,鼻中哼出冷笑。


    “不是的,他沒有!”


    謝櫻時容不得任何詆毀狄烻的話,頓時紅了眼圈:“是我先喜歡他的,他原先一直都沒答應過,可我放不下,一直糾纏,他才……”


    “住口!”


    皇甫甯一聲爆喝,怒火中燒地揚起手臂,想要教訓眼前這個不知廉恥,自甘墮落的不孝女。


    但就在這一刻,她看到了那張小臉上熟悉的神情。


    那神情深印在腦海中,恐懼而委屈,說不出的淒楚可憐,就像八年前她離開時一模一樣。


    皇甫甯終於忍下了那口氣,揚起的手掌沒有落下,目光反而變得更加堅決,一把扯住女兒的手。


    “這事沒商量,跟我走。”


    “我不走!死也不走!”


    謝櫻時拚命想掙脫,手腕上的脈門卻已被扣住,根本抵不過那股力道,踉蹌著被拖向門外。


    “你是癡是傻,那狄烻就算退了婚,跟你阿翁仍舊情同父子,別說謝東樓,就是他老人家也不會由著你任性胡來!”


    皇甫甯不由分說將她拖出去,回頭哼聲冷笑:“況且,你就算在這裏等到死,也別指望能等到什麽結果。”


    這不止是句氣話,顯然隱含深意。


    那股不祥的預感霎時間籠上心頭,正是暑熱難耐的天,手腳竟是冷的,喃喃問了聲:“什麽?他怎麽了?”


    “也罷,我就實話告訴你。”


    見她神情僵滯,終於露出服軟的樣子,皇甫甯的口氣也稍緩下來。


    “就在上個月,沙戎人攻陷了中州城,數萬軍民殞命,崇國公府也被夷為平地,朝廷已經降旨治罪,以丟城棄地論處,削奪爵位,狄烻已經綁縛中京下獄,等著秋後問斬,你還要等他?嗬,簡直是笑話。”


    她說話時已經覺察到謝櫻時渾身發顫,臉色也變得紙一般蒼白,但卻沒有停口。


    就在最後冷笑的刹那,麵前纖弱的身子猛地一顫,向前傾倒,口中鮮血噴濺,淋漓染紅了她的衣衫。


    第82章 婉謝春紅


    謝櫻時覺得很怪。


    明明周遭喁喁不斷, 卻沒人出聲叫她, 身下車輪滾滾, 竟然覺不出半點顛簸晃動。


    亦真亦幻,虛實難辨, 就像是在做夢,而且大有一夢不醒之勢。


    倘若是這樣倒也好了,至少醒來之後一切都會回到從前,回到原先可以一心一意等著狄烻平安歸來的日子。


    然而,很快男女水火不容的爭吵聲,就將她從虛幻的希望中拖回到實處。


    “……當年你背夫棄女,如今不管不顧妄想將她帶走,天底下怎麽會有你這般為□□母的!”


    “謝東樓!那我倒要請教了, 這些年來,阿沅是一直身在中京麽?是你一手撫養長大麽?她心裏頭當真認你為父麽?一樣也沒有是不是,嗬, 如今成了這副樣子, 你還有臉在我麵前裝愛女心切的慈父!”


    毫不留情地互相譏諷, 惡語相向, 恍然像回到了家無寧日的兒時。


    怎麽連謝東樓也來了?


    謝櫻時被那一聲高過一聲的責難和控訴刺得頭痛欲裂,腦中一昏,整個人又沉入迷茫的混沌中……


    等到恢複知覺時, 房內終於不再吵鬧,但也稱不上有多安靜,仍然有人刻意放輕腳步進進出出, 時不時還能聽到細語竊竊的交談。


    她盼著能聽到些狄烻的消息,可惜幾乎聽不清什麽,些許一些隻言片語的話題,似乎也都沒有繞開她。


    現下不是幹等的時候,應該去尋他才是。


    謝櫻時心裏這裏想著,身上卻使不出一絲力氣,迷迷糊糊像是累極了。


    但她終究還是醒了過來,費勁地睜開仿佛有千斤重的眼皮。


    天光射入瞳仁,朦朧看到窗邊來回踱步的男子。


    她驚喜交集,差點歡聲叫出來,但很快便瞧出那不是狄烻的身形動態,滿腔失落立時化作鼻息間的呻.吟,幽歎而出。


    正自愁眉不展的秦烺卻聽得分明,腳步一頓,轉頭望過來,見她真的睜了眼,當即挨到榻前,一臉興奮莫名。


    “我的老天爺,你可算是醒了!”


    “怎麽是你,咳咳……”


    才剛開口,謝櫻時便覺心口針刺似的劇痛,更被喉間鹹腥的血氣嗆得咳嗽起來。


    “快別說話了,方先生說你傷了心脈,若再出什麽岔子可不得了。”


    秦烺趕忙扶她躺穩,掖好被子長出了口氣,看她的眼神也漸漸玩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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