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通通著臉,戳了戳沈蓮橋的腰,嚴肅認真道:“你別這樣,還有老人家在場呢,多不好意思。”


    他噗嗤笑了出來,軟綿綿地往我身上又挨了挨,囈語似的低喃了句:“好暖和。”


    是的,我越來越像個人了,有溫度有觸覺有味覺,也不再害怕陽光了。可他卻越來越像個鬼了,沒了血色的臉龐,沒了溫度的身體,那本英朗的眉目寡淡得讓人心驚,像是蒙層薄霧。在地府呆了六百年的我,再清楚不過,那不是霧氣,而是一個人將死時的死氣。


    我不敢多看他,仿佛每看一眼就少了一眼。


    “先別帶他們去皇陵。”心傷時,沈蓮橋細若遊絲的聲音鑽入我耳中。


    一愣,哎?


    低下頭,對上我眨巴眨巴的眼睛,他會心一笑,在我頸子上輕輕咬了口。


    雲車不知不覺間改了方向,而我兀自沉思,沈蓮橋他是怎麽知道,帝都台藏在皇陵中的呢?


    最終我們降落在了皇陵山腳底下的一座官邸之外,官邸的主人我與沈蓮橋皆很熟悉,就是我那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夏季賢。


    可這個時候,他若沒有被蘇十晏捉去當真殉葬了,現在理應回他的屬地去了。夏長候偏安在昭越一虞,手裏好歹也握了些重兵,蘇十晏有心動他,還得掂量幾分。


    蘇十晏不在,究竟該怎麽說服守門人放我們進去呢?


    攙著的沈蓮橋笑一笑,手中道符一飄,風起風落間,就見英氣高大的皇甫昭刹那變成了弱不禁風的夏小世子。


    皇甫昭怔忪一下,望了望自己,立時生出幾分惱色。


    我碎碎念道:“大局為重,大局為重!馬上就要天黑了,你們也不想露宿山林吧。”


    說著與沈蓮橋踏上了台階,敲了敲門。


    門內有人應聲,頗是緊張:“何人?”


    雖不明白他這緊張從何而來,但我仍是很有耐心道:“世子爺回來……”


    “了”字止於霍然大開的銅門,一柄長劍抵在我脖子上:“哪來的賊子,敢冒充本世子的名號……阿采?”


    夏季賢手裏的劍“當啷”落在了地上,他猛地一把抱住了我,激動地語無倫次:“阿采你沒死就好,沒死就好!”


    皇甫昭的師父從我身邊跨進門,冷冷丟下一句:“水性楊花。”


    而那邊體虛無力,被夏季賢毫不客氣擠到一邊的沈蓮橋,靠在牆上,朝我露出個十分讓我肉痛的笑容。


    花廳之中,五人圍桌而坐。上了茶水後,夏季賢就將不相幹的人屏退了出去。


    這樣一來,廳中氣氛反倒凝固了般。


    我隻得硬著頭皮率先對夏季賢道:“你怎生還在京中?”


    夏季賢大喇喇道:“沒辦法啊,老家被蘇十晏那個小王八蛋給抄了。老爹落跑到大乾去了,我一個人無處可去。想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便跑到他眼皮子底下待著了。”


    蘇十晏抄了夏長候的家,這個消息差點沒讓我被自己的口水給噎死,如果我也能死的話。


    變回原貌的皇甫昭對蘇十晏這一荒唐做法的態度,用一個“哼”字詮釋得很地道。


    夏長候是三朝老臣,正是因為如此,先帝即是我的父皇才將南疆關塞——鄭州賜給了他做封地,以便時刻監視著南疆的動靜。蘇十晏這一做法,無疑是自毀長城。


    他雖然年紀小,但不至於糊塗到這樣,我不禁疑問出聲。


    夏季賢倒比我灑脫許多,敞著身子癱在椅背上:“還不是那個妖道妖言惑眾麽,蘇十晏鐵了心要拿我。我爹鐵了心要護我,兩廂一爭執,那小王八蛋一道聖旨削了我爹的爵位,收了封地。”、


    提起妖道兩個字,他著重多看了兩眼沈蓮橋,沈蓮橋冷顏以對,夏季賢自感沒趣地縮回了腦袋。


    他摸摸下巴,匪夷所思道:“難道是本世子出落得太俊朗了,蘇十晏看上了我?”


    在場眾人,陷入一片沉寂之中。


    我用嗬嗬嗬嗬表達了對他這句話的評價與思想感情。


    夏世子的事情討論完畢,就輪到我們這一行人的了。


    “賢郡王從東海的鏡閣回來後,透出在似是那見到你的口風。可再問,那老狐狸死活就不往下說下去了。估摸著也是怕惹來麻煩,畢竟現在的蘇十晏看誰咬誰。”夏季賢的臉色微微凝重:“阿采,有件事,我爹告訴過我,我一直不敢相信。可現在看那小王八蛋的所作所為,我想……”


    “你是說,阿晏不是我父皇的子嗣是麽?”我平靜道。


    夏季賢霍地站起身,震驚地看著我:“你知道?你竟然知道,為什麽還將皇位傳給他?!你可知道他對你存了不幹不淨的心思?”


    我道:“不傳給他又傳給誰呢?阿晏的父親雖然因謀逆被誅殺了,但畢竟是我父皇的同胞兄弟。昭越皇室本就子嗣凋零,何況當年事我父親也有錯在先,怎麽算,這個皇位在我死後都應該是阿晏的。”


    這件醜聞其實在我做東宮的時候就知道了,當時知道時,其實我也沒多大驚訝。哪個皇室沒有一兩件不足為外人道的秘聞呢?沒有秘聞的皇室都不好意思稱自己是皇家好麽?


    我很平靜地接受了阿晏身世這個事實,可現在我卻不能平靜地接受他做皇帝之後的一切所為。我以為我足夠了解這個不是同胞的弟弟,可或許我錯了……


    “你們皇家的事,我們沒有興趣知道。”皇甫昭的師父淡淡道:“丫頭,你現在最該擔心得不應該是蓮橋麽?莫非在你心中,蓮橋比不上你那不爭氣的弟弟?”


    這時候,你倒是以一副娘家人的姿態自居了,那你何必又用帝都台要挾我才救人呢?


    滿腹愁思的我望了望窗外高聳入雲的皇陵山道:“我定比你要心急,但去取帝都台一定要是初一十五,離月圓尚有兩日。現在去了,也是無能為力。”


    雖不知道沈蓮橋為何要我拖延時間,但一定有他的道理。


    到了晚間,夏季賢興衝衝地擺了一桌好宴,可到頭來,宅子裏隻有他和皇甫昭是食五穀的。他大失所望,死皮賴臉纏著我陪他喝酒。


    心神不定地與他坐了會,他放下酒盞,苦笑道:“強留得住你人,也留不住你的心。你人在這,可心卻時時掛在了那個道士身上。”


    “嗯。”我擠出幾分笑:“夏季賢,你看你一紈絝子弟,裝什麽深沉憂傷。”正了正神情,低低道:“我已經死了,死了很久了。你不是個看不開的人,小時候一起玩的情分,未必是長大之後做夫妻的緣分。雖然你現在沒了爵位,但你既通詩書,又會些武藝,便是在民間也不愁能找到個好姑娘家。人生數十年,好好珍惜,莫在我這個死人身上荒廢光陰。”


    他黯然失神地盯著酒杯,不作言語。過了會,勉強打起幾分精神:“你說的不錯,罷了,你回去看他吧。我去找那個麵癱喝酒去。”


    這種事,隻得他自己想通了才好。


    想了想,仍舊什麽都沒說地離開了。


    回到我與沈蓮橋的所住的院子,意外地發現他不在屋中,心慌意外地正要闖出去找人。


    見他披著道袍,踏著清冷月色,緩緩從庭院偏僻一角走出。


    “你怎麽怎麽!”我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他揉了揉我的頭發,拉著我在樹下石墩坐下:“這些日子一直在睡,身子骨都散了,就出來走走。”


    觀其容色,確實比白日好上一些,才略放下心來。


    二人相依著坐了會,我忍不住問道:“你為何要叫我拐著他們到這來?你的身子拖一日不是壞一日麽?”


    他環著我,淡淡吐息了會,道:“這時候的皇陵怕早就被沈琮布下來天羅地網。”


    作者有話要說:此文恢複更新,這個月會一直更新到完結。(我已經沒啥臉見這個坑了……)


    第43章 第四十一卦(補齊,完)


    “那可怎麽辦?”一提起他那個變態到個性的師弟,我的頭就分外得疼。你說他明明是個男子,卻成日做著紅顏禍水的事,楞是將蘇十宴那小子迷惑成了個千古昏君。幸好我是再沒機會回地府去了,要不真不知該如何麵對昭越皇室的列祖列宗們。


    “等。”沈蓮橋惜字如金。


    看他胸有成竹,不慌不忙,我也隨之安然靜下了心。


    難得二人相處時分,沈蓮橋是個話少之人,我是個話嘮,但此情此景卻叫我念叨不出一句話來。


    沈蓮橋披散的發間有冷冷的雪鬆香,攀著他肩嗅了嗅,招來一聲輕輕嘲笑。我也不與他計較,繞著縷他的發絲在指腹上,閑閑地自個兒尋樂趣。


    銀輝淺淺,蜿蜒流瀉在他臉龐上,發絲長眉有如雪削。


    “你在想什麽?”沈蓮橋任我玩弄他的發絲,指尖從我的後頸一路向下滑去,著力輕柔。


    “在想,”從懷中取出那柄紫木蓮簪:“在想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總是欺負我。”


    他道:“即是第一回 相見,又怎能談這個‘總’字?”


    歪頭打量了他下,忽然湊近了過去,雙手扳過他的臉:“沈蓮橋,你騙不了我。其實所謂六百年前在地府裏我遇到的那個人就是你吧?”


    探進後衣襟裏的那隻手按下我的身子,唇被他咬住:“這回倒是變聰明了。”


    口微微一張,濃鬱的冷香隨著他的唇舌充斥滿口。遊走在身上的那隻手,眼縫裏窺探到他深邃如海的眸子,一切的一切,若醇酒般一點點侵蝕了我的理智。


    胸口一涼,我短暫地回了神,一把捉住他的手,羞得滿臉通紅:“你、你傷還沒好。”


    手被他反扣了住,埋首輕吮嗜咬的他,竭力穩了穩呼吸,用一種柔軟到我心間的聲音,慢慢道:“蘇采,我想要你。”


    原本就迷糊不清的腦袋裏頓時灌入了一桶烈酒一樣,直叫我目眩神迷,殘留一絲羞恥心的我,試圖做著最後的努力:“還、還是不……”


    所有的理智與掙紮結束在他迎來的吻中,明暗一瞬交替,身下已是柔軟綿厚的床褥。


    尚沒適應環境的我,混亂視線裏堪堪瞥見他隨手扯去道袍的動作。或許是因著情動,隻覺那個動作竟撩得自己麵紅耳赤,不能自已。


    幽黑的青絲,與他身軀一並遮去了所有的光線。他冰冷的身軀終於有了溫度,貼合的肌膚滾燙得幾乎要將我灼傷。我瞧不見他的表情,隻聽得啄吻縫隙裏他偶爾喚著的我的名字,纏綿悱惻得全不似素日裏的冷靜沉著。


    迷迷糊糊裏,我冒出個想法,何必去在乎那些前世過往。現在與他在一起的是我,他眼中的也是我……


    一切的胡思亂想結束於他驟然挺入,僅剩的那些知覺都匯聚在某一點之上,聚攏迸發。


    若說之前我與他的床笫之事可歸為雙修,這一場便可稱為歡愛了吧,情誼相合,水□融……


    沈蓮橋纏了我許久,若非我實在受不住,隻怕天亮時還不罷休。到底是身體有所虧損,結束之後他便摟著我沉沉睡去。


    而將才幾近累得挑不開眼的我,卻清醒了過來。


    側首望著枕邊那人,我支起身,一點點用指尖描過他的臉頰,安睡的他沒有一絲醒著時的淩厲逼人,幾絲鬢發搭在挺拔的鼻梁上,隨著呼吸起起伏伏,甚至有幾分稚氣。


    忍不住俯身在唇上親了親,瞅著他眉尖不易察覺地聳動了下,我笑得像個偷腥的貓。


    抱著膝坐在床上靜靜地看著他,一滴眼淚從眼角滾出,擦了去,又一滴落下。一手捂住眼,我極力壓低聲音,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從小學詩書、學治國、學很多很多的東西,卻從沒有人教過我該如何去救自己的愛人和自己?


    雖然我一直對沈蓮橋甚至對自己說,車到山前必有路,總會找到法子來延續我一年不到的鬼壽。可我不想那是在犧牲他的前提之下的。如果是這樣,還不如順應天命,一步步走下去。


    正哭得快斷氣時,夜空之中忽然傳來一陣清脆的鈴聲。看了看沈蓮橋,他毫無所覺,而那鈴聲漸漸越來越響,猶如震天雷。可整個府邸沒有一絲動靜,仿佛除了我之外沒有其他人能聽見。


    身子不受控製地披上袍子,下床,開門。


    想回頭叫沈蓮橋,可喉嚨裏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冥冥之中有條看不見的繩索牽引著我一路向前,越走越近,我就越來越清晰地感受到盡頭的紅蓮暖香


    雙足停下之時,立在我麵前的正是沈蓮橋的好師弟——沈琮!


    他盤腿坐在高高的山石之上,膝上枕了個人,借著月光,恰恰瞧得那人的麵容。


    “你是要把肉身還給我?”我笑一笑道。


    白衣勝雪的沈琮一手托著縷“我”的長發,一手握著把玉梳,優雅輕柔地從發根一路梳了下來。待梳了片刻後,他才抬起眼,唇紅齒白,迷離一笑:“你來了。”口吻熟稔得像是迎接著某個久違的好友般。


    一個大膽假象冒了出來,我脫口而出:“寧公子?”


    今夜的我委實伶俐過了頭,腦子裏那些阻斷了多時的經絡,此刻突突突地全暢通了開。初初見到沈琮時,我就覺得此人雖有謫仙品貌,但總是有哪處說不出的怪異。今夜見他坐姿神容,驀然想起地府中那個同樣行為怪癖的寧公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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