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沒有人。沒有人來。”


    葉裕衣被她這麽猛地一撲,渾身僵硬,心跳如同擂鼓。


    他不知所措的抬起手,定了定神才試探著輕輕的撫了撫她的後背,“那到底是怎麽了?”


    左雲裳悶悶的說道:“我做了一個噩夢。”


    葉裕衣渾身繃著的力卸去,鬆了一口氣,“夢醒了就沒事了。夢裏的都是假的。”


    左雲裳沒有說話,她隻是把葉裕衣抱的更緊了一些。


    葉裕衣感覺自己胸口的衣服濕了一小塊,溫熱的眼淚浸透了衣衫,懷裏的小姑娘肩頭起伏,像隻雨中瑟瑟發抖的小動物。


    他無奈的歎了口氣,“雲娘再哭下去。你眼睛怕是要腫了,我們下午還要出宮。你到底夢到什麽了?”


    一個噩夢都能把她嚇成這樣,真是孩子氣。


    也不知道夢到了什麽讓她這麽傷心。


    左雲裳沉默不語,葉裕衣隻好任由她抱著,他感覺自己像個大號的枕頭。


    小姑娘鼻音濃重,“你會不會有一天不喜歡我了?”


    葉裕衣讓心口處的那片濕熱的衣服弄得有些煩躁,“不會。”


    左雲裳這才肯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隔著那層晶瑩的淚光,葉裕衣仍感覺到那一眼之中滿含著他所看不懂的複雜。


    她臉上的表情似乎是憂愁似乎又像是一種莫名的篤定。


    她不相信他說的這句話。


    她表情與方才的一切都無疑在告訴他,她是認真的在擔心他有一天會不喜歡她,並且因為假想中他的不再喜歡而難過。


    難道她今天夢到的就是有一天他不再喜歡她嗎?


    她是在為他而傷心,這些眼淚都是為了他而流出的。


    葉裕衣一時說不清心中究竟是高興更多,還是憐惜與好笑更多。


    他抬起她的下巴,擦了擦她臉上的淚水,“雖然我的雲娘哭起來也很好看。但我還是更喜歡你笑著的樣子。我的太子妃怎麽會這麽可愛?


    我怎麽會不喜歡你,我隻會喜歡你一個人。喜歡一輩子也不會夠的。”


    左雲裳本來因為哭了一番,臉上就染上了淡淡的緋色,此時麵上發熱,紅得倒不是太明顯了。


    她羞怯的錯開眼,小聲的嘟囔道:“什麽啊。”


    葉裕衣見她這樣口是心非,沒忍住笑了出來,“方才不是你在問我,會不會有一天不喜歡你嗎?雲娘是怕我有一日不喜歡你嗎?竟然怕得哭了。怎麽往日說我不肯說實話,今日自己也口是心非起來了。”


    左雲裳眨了眨眼,長睫落在眼下,掃出一片落寞的影。


    她低聲說道:“一輩子的事情,誰能說得準。此時你喜歡我,但十年後呢,二十年後呢?三十年後,我容色逝去,宮中卻不會缺貌美的新人。屆時殿下還會喜歡我嗎?喜歡一個年華老去不再好看的左雲裳?”


    從前她從未覺得有什麽話是難以開口的,有什麽人是要小心翼翼的。


    隻是今日方才嚐到了不敢進退,不敢多言一句的感覺。


    她怕說出了那些事,他就會不再喜歡她。她更怕從他眼中見到厭惡。


    原來在乎一個人是這麽酸楚忐忑的事情。


    她眼底又泛起了紅,即便前世的那些事太子並不曾知曉,但日後作為葉裕衣的妻子所要麵對的一切仍然想一想都讓她難過。


    她不喜歡宮闈,不喜歡皇後望向英宗時落寞的眼神,英宗待皇後已經算是極好了。聽說他們年輕時就是青梅竹馬,這些年來一直感情和睦。


    但即便如此,宮中也還有那麽多妃子,各色各樣的女人。一個個的比皇後年輕,比皇後美麗。


    她希望她的黃黃這一世好好的,平安和樂順順利利。


    但若他平安和樂順順利利,那麽總要有一日登臨大寶。


    那時皇後的今日,未嚐不是她的明日。


    她隻是不願去想,越想便越覺得握不住眼前人。


    她喜歡的人是太子。


    若他隻是左雲裳喜歡的人,一個家境貧寒的男人。


    她可以將他緊緊的握在手中,用左家的勢逼他隻守著她一人,一輩子都擺脫不了她左雲裳。


    可他是太子。


    她一旦嫁入東宮,此後餘生皆係在他身上。


    即便他不再喜愛她了,她又能如何?


    誰又能強求君王的寵愛……


    葉裕衣沒有想到她會問出這樣的話,他眸色漸深,強忍怒氣。


    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笑眼彎彎的望著他,“其實我得到的東西已經很多很多了。能被殿下所愛便已經算是十分幸運。即便……”


    她說這話像是在寬慰自己,明明笑容那麽燦爛,眼裏卻仍含著淚光。


    像一簇開得極好卻在凋零的花,徐徐的微風中火紅的花瓣緩緩飄落,好似下了一場香氣彌漫的雨。


    葉裕衣心頭一緊,他沉聲打斷她,“沒有什麽即便,我會讓你一直幸運下去。即便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你我都老去。


    我的心也隻會在你一個人身上,你當真以為我貪戀的是你的容色嗎?雲娘,我以後不會再有其他女人。你現在不信,終有一日也會相信我。我愛你,直到我死亡的那一刻才會停止。”


    他此時才知道她竟在為這些事而憂愁,他不願意看見她流淚,更不想再看見她傷心。


    遇到她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會這般喜歡一個女子。


    自小在宮中他見慣了美人,也不是沒有人往他身邊送各色美人。他往昔隻覺得厭煩,如今也沒有一點多餘的興趣。


    他的身邊有雲娘一人便已經足夠了。


    宮中女人多了就免不了爭鬥,盡管母親貴為皇後,他從小也沒少看母後暗暗垂淚。


    他舍不得雲娘受委屈,又怎麽舍得自己給她委屈受,讓她如母後一般難過。


    左雲裳聽得耳朵都紅了,她眨了眨眼,開口還想再說些什麽。


    葉裕衣捧著她的麵頰低頭吻了下去。


    “不許再說這些傻話了。”


    第71章


    他一頭墜落在了顏色火熱濃豔的花叢中, 花朵清甜的香氣纏綿柔軟的包裹著他, 花瓣隨著他的觸動而羞澀的簌簌抖動,抖下了花瓣上晶瑩剔透的露水。


    良久, 他方覺心滿意足的放開了掌中盛放的鮮花。


    她眼圈微微發紅, 腳下發軟,全靠他扶著腰身的手才能站住。


    他低低的笑著,手貼在她溫熱的麵頰, “雲娘,我真想將你藏在這裏。讓誰都找不到你。隻有我一個人能看見你便夠了。”


    她垂著頭舌頭好似麻了,麵上也覺得發燙,一時怎麽都說不出話,卻又覺得被他這樣摟著實在是有點丟臉。


    她定了定神, 拍了拍他的手臂, 讓他放開她,“不成。你答應我今日要出宮的。不能反悔。”


    他回首拿了桌上放著的盒子遞進她手中。


    左雲裳看著盒子中那兩枚翡翠鐲子, 她遲疑的看了看葉裕衣, “這是……翡翠金絲雙鳳鐲?真的要給我嗎?”


    葉裕衣沒有回答,他隻是沉默的從盒中拿出一枚鐲子,牽著左雲裳的右手慢慢的套了上去。


    她手腕上已經有了一枚‘平安如意’的金鐲, 這鐲子她帶了許多年,以至於鐲子的光芒都有些黯淡。


    他握著小姑娘纖細的手腕,低語道:“你腕上這枚金鐲是從前父母所賜,你的快樂皆是家人給予。那麽套上這枚鐲子,你的以後就由我來守護了。”


    左雲裳沉默的聽著葉裕衣的低語, 她慢慢垂下眼,眼底閃過一線猶豫。


    葉裕衣看出她有心事,他在心底歎了口氣,但願時間久了,他可以用自己的努力讓她放下那些無謂的擔憂。


    熙州的小鳳凰從不知道什麽叫怕,肆意妄為,無法無天。


    此時卻因他有了這般多的憂愁,他心情著實複雜,也不知道是該高興更多,還是憂愁更多。


    他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頂,“從前雲娘是熙州最肆意妄為的姑娘,以後我守著你。雲娘可以做大齊最肆意妄為的姑娘。你想欺負誰,隻要不是欺負父皇母後,我都能給你擔著。”


    左雲裳被他逗笑了,她抽回手,瞪了他一眼,“什麽欺負人,你不要仗著自己是太子就瞎講話。在熙州時誰不說我左雲裳溫柔似水,我何曾欺負過別人。你這是在敗壞我的名聲。”


    讓左雲裳這麽一瞪,葉裕衣隻好收了笑容,以免讓左雲裳更加氣憤。


    他麵色平靜的點了點頭,“好,好一個溫柔似水。”


    隻是讓他用一張沒有表情的臉用毫無起伏的語調說出這一句話,左小姐的眼睛一時瞪得更大了,眼見著就要上手來‘溫柔’一番。


    她這一動手,手腕上的兩枚鐲子,金碰著玉,撞出一陣十分好聽清脆的響聲。


    葉裕衣抬手接住了左雲裳伸來的手,他歎了口氣,“翡翠質地算不得堅硬。不論怎麽說,這鐲子也算有點來頭。雲娘不心疼我,也該心疼心疼它。若是沒過幾日就撞出細痕來……”


    左雲裳一把抽回了手,她憤憤道:“就你事多。”


    話是這麽說,至少是沒動手了。


    燕潭的蓮花謝了,西苑的赤鹿也換了長毛,左雲裳這些日子裏將東宮裏外都轉遍了,也跟太子出宮遊玩過幾次。成日的在東宮招貓逗狗橫行霸道,日子過得不可謂不愜意。


    隻是她仍有個未了的心願,少不了十天半個月去徐琛那裏探聽一二去熙州的人有沒有什麽回信。


    離家日久,熙州的信總是來得格外慢,讓左雲裳一日比一日更加想念熙州的親人。


    終於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有了消息,靈玉興衝衝的跑進來,肩頭還掛著融化的雪花,“太子妃,宮外傳來信說您的父母親人已經到京城了。應該馬上就要入宮。”


    左雲裳猛地站起身抓住了靈玉的雙手,她臉上綻放出個燦爛的笑容,一雙眼都彎成了月牙,“當真?”


    靈玉重重地點頭。


    左雲裳快步去拿了一旁搭著的外袍,“現在太子在哪裏?我去找他。”


    左小姐一向總掛著笑臉,什麽時候都樂嗬嗬的,但靈玉從沒見過她這般高興的手忙腳亂的樣子。


    “快,快,你們幾個都來幫我把衣服穿上。”


    不用她說,殿中的宮女便已經各自去取了衣袍鞋襪,七手八腳的上前服侍著她一件件地穿上。


    京城的冬日幾乎每一日都陰沉沉的沒什麽陽光,而且比熙州要冷的多,出門一趟定然要裏三層外三層裹得厚厚實實。


    左雲裳一到冬天就沒什麽活力也不愛出門,喜歡整日縮在暖爐旁,像隻懶洋洋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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