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勁鬆幾乎是小跑著趕到了方良華秘書長的辦公室,一進門,就道:“方書記,你可要給我說話!”


    “急什麽急?坐下,先喝口水。”方良華從文件堆裏抬起頭,高天給劉勁鬆泡了杯茶,就出去了。臨出門時,方良華讓他把門帶上,說:“我不喊,沒有特殊情況,任何人來了都說我不在。”


    劉勁鬆使勁地咕嚕了一口茶,氣息才算平靜了些,方良華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是這樣。省紀委的一個調查組直接到桐山了,聽說專門是查我。”劉勁鬆道。


    方良華聽了也一驚,省紀委的調查組到桐山,居然連他這個市委常委秘書長都不知道。他趕緊拿起電話,打通了市紀委辦公室。對方一聽是方秘書長,馬上問他有什麽吩咐。方良華便問道:“聽說省紀委有人到桐山了,是嗎?”


    “這個我不太清楚,也許高書記清楚。”對方說。


    方良華掛了電話,想撥高曉風辦公室,撥了前三個號碼,卻停了。高曉風一直對方良華不太感冒,這個時候撥他的電話,無異於此地無銀,弄不好反讓高曉風笑話。想了想,他還是撥通了桐山現在的書記姚曠的電話,問姚曠到底是怎麽回事。


    姚曠在電話裏支吾著,半天才說:“省紀委接到了群眾舉報。省委葉書記也收到了,並且親自批了,紀委便派人下來調查。他們是直接辦的,隻跟縣委主要負責人通了個氣,其它情況我也不清楚。”


    方良華提高了聲音,“現在紀委?唉,那好,我知道了。”


    掛了電話,看著劉勁鬆垮著的臉,方良華道:“也別這樣,不就是查嘛。領導幹部被調查是正常現象嘛。要正確對待。關鍵是自己到底怎麽樣。”


    劉勁鬆望著方良華,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我不是怕查。我就怕有些人別有用心。聽縣紀委配合的人講,主要查兩點,一是桐山高速,二是我在城關鎮的事。方書記,您知道,這些年我可都是跟著您走的,他們那樣是另有圖謀啊!”


    “另有圖謀?什麽意思?弄清楚是誰幹的嗎?”方良華一連圈問道。


    “他們其實是借整我來搞你,整我劉勁鬆有什麽意義?我早知道這是賈紅旗那班人幹的,那天看我找人廢了他。”劉勁鬆說著狠勁地朝手裏吐了口唾沫。


    方良華正色道:“不要亂說,更不要亂想。你憑什麽知道是賈紅旗?沒有根據的事,越亂猜越有害。現在關鍵是你自己要穩住,別搞得象熱鍋上螞蟻似的,沒事也變成有事了。”


    “是,是是!”劉勁鬆道:“我也知道要鎮靜,可是我鎮靜不下來。聽說賈紅旗那班人搜集了一大堆所謂的證據,我是怕……”


    “怕什麽?不是有我嗎?隻要你自己沒有太大的事,怕什麽?不過,我倒想問問你,不會有什麽瞞著我吧?”方良華向前傾了傾身子。


    劉勁鬆向後閃了下,“沒有。我的事哪件沒向您方書記匯報?”


    “那就好,別說了,回桐山吧。一般情況下,不要到這邊來。”方良華站起來道:“那個殷眉兒……”


    “啊,我已經讓人轉告她了,讓她按您的意見辦。可是,她好像不願意。”劉勁鬆望著方良華,也站了起來。


    “那就算了,這事你別管了。”方良華道,說著劉勁鬆就要告辭,方良華也沒有送。劉勁鬆走後,方良華一個人坐著,心裏罵了聲娘,再低頭看文件。文件上的字,卻都像一個個活著的螞蟻一般,在眼前爬來爬去,越爬越多,黑壓壓一片了。


    方良華趕緊推開文件,站到了窗子前。香樟樹因為天熱,變得有些灰暗了。最近南州的天氣很悶,老是不下雨。往年像這樣的盛夏季節,幾乎每一兩天都會有一次雷暴的。可今年倒好,很久沒有聽見雷聲了。地上的灰塵被車輛和行人帶起來,飛到香樟樹的葉子上,把那些青翠的綠色也覆蓋住了。


    四個縣當中,除了湖西,其餘的,最近都在忙著抗旱。特別是仁義,旱情更為嚴重。馬洪濤前幾天到市委來,人曬得像個核桃一樣,黑得有些發亮了。


    方良華本來也準備這兩天到桐山去的,市委安排他到桐山指導抗旱。可是剛才劉勁鬆一來,打消了他去的念頭。賈紅旗的用心是很明顯的,既然沒辦法扳倒你方良華,就從你身邊最相信最鐵的人中下手。這個目標選擇了劉勁鬆,應該說賈紅旗是費了腦筋的。劉勁鬆雖然也在基層幹過,現在做副縣長。但這個人說實話,內在的涵養還是很不夠的。方良華曾經多次批評過他,可就是改進不大。突破了劉勁鬆,也就等於突破了方良華。誰都知道,方良華在桐山最信任的人就是劉勁鬆,很多重點工程都是指定由劉勁鬆來負責的。


    查劉勁鬆,方良華明白,隻要省紀委的人真的用心了,也就是真查,肯定能查出問題,而且也不會是小問題。像劉勁鬆這樣的人,一查急了,也許就會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來,而且真的查出問題了,他可能就破罐子破摔,什麽也不顧。這樣可能方良華也會跟著受牽連。即使劉勁鬆對方良華的很多問題,並不是像外界想像的那麽清楚。方良華對劉勁鬆,也是留有一手的,特別重大的事情,劉勁鬆也是沾不上邊的。官場上,你最信任的人,可能將來也就是你最大的敵人。這一點方良華自然懂得。所以他對劉勁鬆,也是有距離的,更是有保留的。


    高天推門進來,告訴秘書長,齊鳴書記找他。


    方良華上樓到齊鳴書記辦公室,高曉風也在。齊鳴說:“良華啊,曉風同誌過來,匯報省紀委到桐山的事。那個劉勁鬆,到底怎麽樣啊?你是桐山的老書記,你清楚。”


    “這個……”方良華沒有想到高曉風將這事一杠子捅到齊鳴這兒來了,“劉勁鬆嘛,還不錯。工作能幹,能力也很好。要說不足,作風上可能有些粗暴,容易得罪人。”


    “啊,是這樣。曉風哪,是不是工作上的問題?查一個同誌要慎重啊!”齊鳴望著高曉風道。


    高曉風說:“作風粗暴隻是一種工作方式問題,這個紀委不會查的。省紀委通報的主要是經濟這一塊,而且根據初步掌握,數字也不小。”


    方良華沒有做聲,心裏咯咚了一下。


    齊鳴道:“可惜啊!怎麽這些同誌就是想不通啊?思想問題嘛。請曉風同誌轉告省紀委的調查組,一定要實事求是,既不能掩蓋事實,也不能擴大問題。”


    “這個我一定轉告。”高曉風道:“我就怕撥出蘿卜牽出泥,現在經濟案件,特別是官員經濟案件,最容易牽連出窩案。”


    “但也得查嘛,要支持省紀委調查組的工作。”齊鳴望了望方良華,然後對高曉風道。


    高曉風說當然,就和方良華一道出來了。在走廊上,方良華說:“省紀委也是,一有舉報就查。”說完了,他感到這句話在高曉風麵前顯然不太適合,卻來不及了,高曉風笑著道:“不是省紀委的問題,而是我們的幹部的問題啊!我倒希望紀委沒事做呢!可是總有人給我們找事啊!哈哈,秘書長,是吧?”


    “那也是”,方良華也跟著笑了起來。


    笑著,方良華就想起了程一路,要不是程一路提名了餘百川,也許劉勁鬆早就到政研室來了。既來了,哪還有這些事呢?


    嶽琪突然問:“前不久我跟齊鳴書記一道出去,看見汽配城的老總,叫溫什麽來著。那女人挺了得!好像跟齊書記有點……不過,我跟她私下裏談話,她對你很敬重哪。”


    “還有這事?嶽書記是開玩笑了吧。溫總,叫溫雅,她是一個成功的企業家,敬重我?也有可能吧,年齡長些嘛!是該敬重。”程一路有意識地撇開了嶽琪想知道的話題,說道:“下麵的工作很複雜,隻有多接觸,才能想得明白啊!”


    嶽琪粲然一笑,問:“程書記,聽說你愛人和孩子都在澳洲?”


    “是啊,我現在是孤家寡人了,一人吃飽,全家不愁。哈哈!”程一路站起來,走到了窗口。


    嶽琪也笑著,“還不跟我一樣?同病相憐哪!”說完,大概她自己感到說得不太合適,臉不紅意地紅了下。


    程一路說:“你看看這窗外的香樟樹,長得多好。”


    嶽琪道:“我正要問呢。南州到處都是這樣的樹,還發出清香。我們北方沒有。它叫香樟,是吧?”


    “對啊,四季長青,清香浮動。”程一路說著,眼前似乎幻出了簡韻的影子。


    “程書記還能做詩呢,真是詩人情懷啊!”嶽琪邊說邊笑,也伸頭來看香樟,程一路不經意中聞見嶽琪頭發上的氣息,淡淡的,香香的。


    他在一瞬間,陷入了一種迷幻之中……


    下午,程一路剛到辦公室,方良華就進來說市委辦公大樓的裝修即將開始了。但在開始之前,領導幹部和辦公室的同誌上班,卻成了個問題。


    程一路問:“預算多少?”


    “七十多萬,錢不多。這屋子也太舊了些。難看。”方良華介紹說。


    “七十多萬?啊。齊鳴同誌的意見呢?”程一路看著方良華。


    方良華的眉頭皺了下,“齊鳴書記讓我征求程書記意見,說由你來定。”


    “啊,是這樣”,程一路稍稍想了想,“那幹脆暫時不動吧,以後再說。反正就是個上班的地方嘛。市委大樓再舊,還能不是市委大樓?是吧。”


    方良華沒有想到程一路會這樣回答,他的心裏一直是希望開始裝修的。而且,也已經有工程隊找這他了。原來他想,征求程一路副書記的意見,也不過是走個過場。現在,程一路倒明確了態度:暫時不動。這一下子讓方良華有些對不住了。但既然程一路說了,也隻好如此了。


    “那好,就按程書記的意見辦。”方良華故作爽快道:“最近,香港威遠集團的項目進展得比較順利,到位資金已經達到了三千萬。馬上還要不斷增加。什麽時候程書記有空,我陪你一道到現場看看。”


    程一路笑道:“那也好,我正想去看看呢。”


    “下午怎麽樣?”方良華問。


    “下午不行,嶽琪書記那邊有事。”程一路說著,嶽琪正好進來,喊程一路一道過去。方良華笑道:“嶽書記今天看起來比平時更‘靚’了!”


    “是嗎?秘書長就是能誇獎人,聽著舒服。不像有些領導同誌,看見人就像看不見一般。”嶽琪說著看了程一路一眼。


    程一路繼續往前走,裝作什麽也沒聽見。兩個人下了樓,上車後很快到了牌坊街。三幢房子,像三枚釘子一般,牢牢地釘在那兒。


    程一路走到房子前麵,朝門前一看,門都是鎖的。他站了會兒,也沒有問嶽琪什麽。張風在旁邊道:“這三戶人家在外麵都有房子,所以在拆遷問題中,他們才敢跟政府較勁。我說不行幹脆來點硬的,看他能怎樣。”


    “這是絕對不行的,越是這樣的釘子戶,越要懂得去做工作。這樣吧,這個事,暫時放著,你們先把這三戶的戶主有關情況搞出來,特別是他們的興趣愛好等等。”程一路吩咐張風。


    嶽琪有些不解了,問:“要這些,幹嗎?”


    “這個以後跟你說。這三戶,該做的工作做了,補償是有底線的,也不能再突破。那麽,就必須去另辟蹊徑,想點非正常的方法。”程一路說:“在沿江老街拆遷時,我也用過一些非正常的方法。”


    “非正常?”嶽琪笑著,“程書記還會用非正常的方法?”


    “不是我用,是讓張風張局長他們用。”程一路說著,張風也有些莫名地摸了摸頭發。


    正在說話時,其中一戶人家的屋前來了一位老人,看樣子也有八十多了吧,站在瓦礫堆滿的門口,程一路忙撇下別人,一前喊道:“老奶奶,這房子是您老家的吧?”


    “啊……房子,是啊,是啊!”老奶奶似乎有點耳背,說話聲音很大。


    程一路道:“您老家裏人哪?”


    “家裏人?啊,家裏人,是吧?都走哪,出去哪”,老奶奶拐杖抵著地,嚷道。


    “人家都拆哪,你們怎麽不拆啊?”程一路也大著聲音。


    老奶奶這回一下子聽懂了,“我孫子不同意。”


    “啊,他是幹什麽的啊?”程一路又問。


    “沒工作,在家。”老奶奶答道。


    程一路心想這就對了,像這樣的釘子戶,要麽是十分有錢,拚著不拆;要麽是無業在家,一屁股硬到底;真正一般人家,做做工作,都會拆的。“老百姓是最好說話的,”程一路回過頭來對嶽琪道。


    “是吧?我倒等著程書記的非正常方法了。”嶽琪笑道。


    程一路說:“這些方法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等過幾天情況明朗了,我再細說。”


    張風又陪著兩位書記,到市區其它地方看了看,最後轉到了江邊。在南州古塔上,程一路不知怎麽地想起了老首長。去年老首長來的時候,在這裏還曾口占一絕。當時陪同老首長的馮軍,卻已經作古了。江流千古,歲月如梭,萬裏長江不待我,白雲悠悠催人老啊!


    嶽琪看著麵前的長江,說:“我還真是第一次這麽近距離這麽好角度的看長江,以前都是在船上。看得不清楚,也看不出長江的氣勢與恢渾。”


    “那當然,隻緣身在此江上哪!”程一路用手挽了下袖江風。


    嶽琪笑了,看著程一路的側影,“程書記,看著你,我想起了我遠在京城的父親。”


    “是嗎?哈哈!”程一路含糊了下。


    張風道:“程書記是南州政壇的魅力人物呢!”


    “我也看得出來,政壇超男!”嶽琪說著正想笑,但很快改口了,“我也是胡說,請程書記別見外了啊!是吧,程書記。”


    本來,程一路還真有點見外,但嶽琪這麽一說,他也一下子釋然了,“我見什麽外?超男好,可以天天上電視呢。”


    嶽琪的臉不經意地紅了下,程一路側著,卻看見了她臉上的紅暈。


    江風更大了,夏日的江風,攜帶著上遊雨水豐沛的氣息,籠罩著這座千年古城。


    程一路遠遠地看見那江上的風中,一葉小舟正在浪裏浮著。早些年,他陪老父親最後一次登南州古塔時,父親曾對自己說過:“人生就像那葉小舟,浮得好與壞,其實都在一念之間。做一個好人,當一個好官,就能夠像那葉小舟一樣,雖然動蕩,卻永不沉沒。”


    正凝想時,程一路的手機響了,程一路一接,是溫雅。


    溫雅問程書記昨上是否有空,她想請程書記坐坐。


    程一路問還有哪些人,為什麽事呢?溫雅說就她和程書記兩個人,沒什麽事,隻是想在一塊兒喝喝茶,聊聊天。


    程一路正要答應,回頭看見嶽琪,他猛地想起嶽琪說的溫雅和齊鳴書記走得近的話,便馬上轉了個彎道:“真的對不起了,我昨上已經另外有安排。下次方便的時候,我再溫總喝茶吧。”


    “唉,”溫雅在那邊歎了口氣,然後道:“我真的很想和你坐坐的。”


    “啊,謝謝了。下次再說吧。”程一路說著掛了手機。嶽琪似乎聽出了什麽,朝程一路不經意地笑了笑。


    晚上,張風做東,程一路本來不太想喝酒。但嶽琪興致很高,說一個人在南州,難得有程書記這麽關心,一定要陪程書記多喝幾杯。結果,程一路沒醉,她自己倒是爛醉了。爛醉之中,嶽琪扶著程一路的肩膀,說:“我們喝茶去吧?”


    “不了,太晚了,你也醉了。回去休息吧!”程一路說著讓張風和陳陽一道,把嶽琪送回湖海山莊了,並吩咐一定要給山莊裏的服務員說一下,讓他們留點心。


    晚上十一點多,程一路從網上下來,打了下嶽琪的電話。竟然通了,他問嶽琪怎麽樣,嶽琪說還好,謝謝程書記了。程一路說這就好,下次別再這麽喝了。嶽琪笑著道:“我也隻是陪你,陪別人能這麽喝嗎?”


    程一路沒有回答,過了會兒,嶽琪問:“程書記,有件事我想問問你,最近老是有人送東西來,還有禮品卡,你說怎麽辦?”


    “這個嘛,你自己處理吧。我也不太清楚。你休息吧。我也休息了。”程一路道。


    嶽琪唉了聲,道了晚安,便掛機了。


    程一路的心裏卻是老大的不愉快,張曉玉又來郵件了,內容比上一次更加嚴厲。也許真的被時間和空間改變了,既然改變了,那就隨她吧。


    程一路想著,心裏卻一陣陣地疼……


    趙守春突然過來找程一路,看得出來,趙市長是喝了點酒,臉有些紅,情緒也有些激動。


    “老程哪,你說我是個怎樣的人?”趙守春問道。


    程一路嗬嗬一笑,問:“守春市長怎麽突然想到問這麽個問題?你知道,人的問題是最大的問題。我可說不好。”


    “是吧,一路啊,到南州快一年了吧?多快。我是個不問事的市長,是吧?”趙守春嘴唇有些哆嗦,說出的話也不怎麽利索。


    “市長是個好市長哪,怎麽能不問事?守春市長不問事,南州市政府誰在問事?”程一路反問了句,他盡量說得輕鬆,心裏卻在想著趙守春今天是怎麽了?這個人一貫標榜自己是官職和年齡都到了坎的人,能不問事則不問事。脾氣也是一貫的不錯,今天這是?


    趙守春用眼看了程一路足足有三分鍾,才道:“我大小也是個市長,不要說我好說話,其實,老程哪,你不知道,你到西江問問,我是個好惹的人嗎?不是!”趙守春說話的聲音更大了,“什麽齊……齊,什麽,不就是從省裏下來的,我是不跟他計較。要是計較……要是……我能這樣?是吧?老程。”


    “那倒是”,聽到這裏,程一路才明白了一些,原來趙守春是針對著齊鳴的。這也就怪了,他們的關係一向不錯,是兩個一把手中成功合作的範例。也沒聽說有什麽不愉快,怎麽守春市長就一下子說出這麽嗆人的話來?一定是有些程一路並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


    果然,趙守春開始說了:“威遠項目,你齊……說了算,杜美房產,你通氣都不通氣,一個人私下裏,拉著個方良華,就給定了。我這個市長……難道……難道還不如一個……一個秘書長?”


    程一路聽著,不好說話,隻是把茶杯向趙守春邊上送了送,趙守春又道:“南州是個好地方,可也是個……是個容易出事的地方,我不相信,就他……就……”


    趙守春停了停,用袖子將嘴邊上的白沫擦了,“就他一個人,能行?我要向省委匯報,向省委……”


    程一路按了按趙守春的肩膀,示意他先喝點水。趙守春喝了一口,低著頭,過一會兒,大概酒意消了些,笑道:“我也是心裏有事,憋屈著。老程哪,別見外啊!”


    “我見什麽外?守春市長這是相信我。最近我在外麵學習,有些事不太清楚。但是,我想任何事,最起碼的組織原則還是要講的。民主集中製嘛,是吧,守春市長。”程一路勸道。


    趙守春站了起來,拍拍程一路的肩膀,“我知道你老程,你是經曆過風雨的。好樣的,好樣的!”


    說著,趙守春就往外走,程一路問:“守春市長要過去?”


    “是啊,下午那邊還有會。市長就是會議機器啊!”趙守春打了個酒嗝,下樓去了。


    程一路站在窗前,看了會兒烈日下的香樟,那些葉子上,還有被陽光灼傷的痕跡。回到桌前,他想趙守春怎麽這個時候,突然來說這麽件事?是有意,還是無意?或許既是有意,又是無意。兩者都有,就更複雜了。


    嶽琪副書記過來,身後跟著建設局長張風。


    嶽琪說:“程書記要的情況都搞清楚了。”


    張風說著拿出張紙,程一路沒有接,說:“口頭說一下就行,什麽情況?”


    張風道:“那三家釘子戶,一戶的戶主喜歡打牌,一戶的戶主是個開診所的個體醫生,還有一戶兒子女兒都在外。”


    程一路聽了,稍一思索,就說:“這就好辦了,這樣吧,讓公安局的治安大隊派人跟蹤那個喜歡打牌的,抓他一次賭博現行;對那個個體診所醫生,請衛生局去查一下,看看是否都合法?最後一戶,暫時別動。”


    “這方法好,程書記怎麽就想出來了?”嶽琪禁不住笑道。


    “不是我想出來的,是革命形勢逼出來的。”程一路也笑著,讓張風盡快去把這些事辦了。


    張風出了門,心想程一路書記這招也特厲害了,不從正麵攻破,而是曲線解決,這方法雖然有點不是太光明正大,可是就憑張風的了解,一準是會湊效的。


    嶽琪望著程一路,好大一會兒,才道:“原來一路書記也會使這樣的招兒?”


    “這不是什麽招兒啊?”程一路笑笑,“隻是方法吧,哪種方法管事,又不違背法律,都可以試試。”


    嶽琪說:“可見真正的方法不是書本上的,而是實踐中的。”


    程一路撇開這個話題,問嶽琪最近他不在南州,是不是齊鳴書記和守春市長有什麽矛盾?或者有什麽誤會?


    “這個?”嶽琪想了想,說:“好像沒有吧。隻是上一次為杜美房產的事,趙市長好像在會上發了點牢騷。齊書記也沒說什麽,怎麽?有什麽事?”


    “事倒沒有,我隻是問問。”程一路淡淡一笑。


    方良華正好從走廊上過,聽見程一路和嶽琪說話,就站在門口道:“好熱鬧啊。研究什麽大事啊?”


    “沒有什麽,隻是想笑。”嶽琪道。


    “笑一笑,十年少,特別是女人,笑著笑著,就很青春了。”方良華調侃了句。


    嶽琪沒等他說完,就接上問道:“這麽說,秘書長以為我不青春了?傷心!”說著,望了程一路一眼。


    程一路道:“你們都年輕,隻有我老哪!行了吧,哈哈!”


    方良華說你們談,我還有事,就下去了。嶽琪看方良華走遠了,問程一路:“程書記收到過舉報信嗎?”


    “舉報信?”程一路假裝問道。


    “就是方秘書長的,我收到過好幾回了。真的是那樣,可不得了。”嶽琪有些憂鬱。


    程一路想畢竟是女人,畢竟才到底下來三個月,畢竟是一個一直工作在京城的幹部,對底下的情況還是不十分了解的。要是去年南州政壇地震時,嶽琪也在,還不知道她會驚訝成什麽樣呢。


    “啊,還有件事,齊書記同意了杜美房產的要求,要將牌坊街預留的藍線區域那一塊,再劃一部份出來,用於房產開發。我想這不太妥當,程書記你看……”嶽琪掠了掠頭發。


    “有這回事?這肯定不對。我和齊鳴同誌說。”程一路語氣很堅決。


    說著,程一路就要上樓去找齊鳴,嶽琪說齊書記不在,回省城了。


    程一路道:“這太不像話了,文化是城市的根本,一點不留,根本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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