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敏釗案件宣判了,張敏釗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據說一開始是準備立即執行的,但考慮到他最後階段認罪態度較好,而且又有立功表現,便判成了現在這樣子了。


    程一路知道這個消息後,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張曉玉的嬸嬸。嬸嬸在電話裏沉默了很久,才說了一句話:“沒死就好。”


    嬸嬸這句話說得有份量,也有委屈。程一路清楚,在張敏釗家,嬸嬸從來都是一個不問事的人,家中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張敏釗做主。張敏釗案發後,嬸嬸承受了巨大的壓力,來自社會的,來自親戚的,來自新聞媒體的。最後隻好一個人跑到了鄉下。一個女人,在這樣大的變故前,內心的苦疼自然是彌漫而沉重的……


    程一路安慰了幾句,又給張曉玉發了個郵件,告訴了她這件事。張曉玉一直為叔叔的生死擔憂。在郵件中,程一路說:如果真的覺得距離太遠了,共同的話題太少了,或者真的張曉玉在澳洲有了新的朋友,他是同意離婚的。他不是那種把女人當作囚籠裏的鳥兒的男人。隻要張曉玉需要自由,他隨時都可以還給她。不能給張曉玉一個完整的家,這本身就是一個男人的失職。


    雖然郵件裏這麽寫了,但程一路的心裏還是有些疼痛的。站在書房的窗子前,九月末的南州之夜,已經有微微的涼意了。


    第二天早晨,程一路剛到辦公室。嶽琪就笑哈哈地過來了。她剛從北京回到南州,給程一路帶了一條紅色的領帶。程一路拿著領帶,不知是要還是拒絕。因為他早就聽說過,一個女人送男人領帶,是別有用意的,是想緊緊地牽著這個男人的心。


    嶽琪見程一路猶豫著,笑道:“我明白你的想法,不就是一條領帶嘛,想那麽多幹嘛?我是在王府井看到的,覺得你戴著合適,就賣了。沒有其它的任何意思,你可別用心啊!”


    “那倒沒有,這領帶挺好的。我就覺得,讓你這麽大老遠地帶過來,不太好意思吧。這樣,什麽時候有空,我請你喝茶。”程一路邊將領帶折好邊說。


    嶽琪卻將領帶拿了過去,說:“先試試,看看怎麽樣?也試試我的眼光。”說著便要將領帶往程一路的脖子上戴。


    程一路趕緊製止了,“這樣吧,我回去試吧。明天戴過來,你一看不就知道了?”又從嶽琪的手裏拿過領帶,迅速地放到抽屜裏了。


    嶽琪笑笑,說有事先走了,牌坊街用了程書記的法子,釘子戶撥了,可是平整和三通都還要人,煩著哪。


    程一路也笑笑,再次道了謝。嶽琪走後,程一路端著杯子,朝窗子外的香樟樹看了看。香樟樹的葉子濃得有些陰色了,或許是九月末的陽光從側麵照射著的緣故。深深淺淺的,像一大片堆起來的水……


    葉開在門口喊了聲程書記,進來說他有點私事,如果程書記上午不出去的話,他想請個假。程一路說我以為有什麽大事呢,去吧。我要用車,再從辦公室調。


    正說間,手機響了,是老首長。


    程一路立即一激靈,道了聲:“老首長好!”


    老首長的嗓子有些蒼啞:“一路啊,有件事本來我不想告訴你的,可是,想了想還是說了好。”


    “什麽事啊?”程一路有點緊張了,“是……”


    “是蘭蘭的事。”老首長道。


    “蘭蘭?蘭蘭怎麽哪?”程一路急著問,手上的筆滑到了桌子上。


    “蘭蘭病了,是癌。剛剛做了手術,可是很不好。醫生說怕……”老首長哽咽了。


    程一路的心一下子揪到了嗓子眼上,鼻子一酸,“怎麽?上次在香港,還是好好的。”


    “其實早就發現了,那丫頭死心眼,一直拖著。等到現在,來不及了。”老首長停了下,程一路聽到對麵的擦眼淚的聲音,“如果你有空,就來北京看看她吧。當然,沒空就算了。”


    “我一定去的。”程一路想也沒想,就答道。


    老首長似乎很高興,“那好。蘭蘭還不知道,要是知道你來,她一準高興。她心裏這幾年一直有你。唉!”


    放了電話,程一路呆坐在椅子上,突然想流淚。


    二十多年前,他第一次見到吳蘭蘭時,吳蘭蘭還是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女兵。那時,吳蘭蘭就像一隻綠色的小蝴蝶,在程一路的眼前和心裏飄蕩著。後來,因為老首長,他們接觸得多了。再後來,兩個人成了一對令戰友們嫉妒的情人。可就在他們即將結婚前,吳蘭蘭卻意外地與另外一個男人走了。


    程一路當時也痛苦過,也恨過吳蘭蘭。可是,等到自己也結婚生子後,便淡忘了。去年,吳蘭蘭卻應南日集團的邀請,到南州來投資。他們再一次相遇,此時,吳蘭蘭已經與那個男人離婚了。獨身的吳蘭蘭,眼神裏滿含著對程一路的期待。程一路隻好遠遠地回避了。然而,在南州的一次酒後……


    吳蘭蘭後來再也沒來過南州,她把在南州的投資全部轉手了。自己到了美國,再後來,是程一路和吳蘭蘭的香港巧遇。再後來……吳蘭蘭居然得了癌症了,程一路一個人坐著,眼淚迷蒙中,在紙上寫下了無數個“蘭蘭”。


    如果吳蘭蘭真的走了,老首長一個人將怎麽麵對晚年的生活?這個一生戎馬的老將軍,在中越反擊戰時,犧牲了唯一的兒子。如今,女兒又要……快八十歲的老人了啊!程一路不敢再往下想,隻任淚水一滴滴地落下來,打在紙上,“蘭蘭”很快被洇染,漸漸地模糊下去了。他好像看到,這個名字,這個曾藏在他心裏多年的名字,正在一點點遠去,一點點消失。


    蘭蘭,程一路在心底喊了一聲。


    下午,程一路便到市政府趙守春市長那裏,向趙守春市長請假。趙守春問到底有什麽事啊,這麽急?齊鳴同誌還沒回來,市委那邊還有一大攤子事。


    程一路說這回我是有點急了,可是,我要是不急,怕到了北京就見不到我那戰友了。


    趙守春歎口氣,說也是,戰友情哪,那去吧。市委那邊還有嶽琪書記嘛,不過你最好先把有些事給嶽琪書記吩咐一下,她對底下的工作還是不太熟悉的。


    “那倒沒關係,我給嶽書記說說。另外還有良華同誌,我也跟他說一下。”程一路說著就告辭了趙守春,回到市委,跟嶽琪說自己要請假到北京。嶽琪很感到意外,說到北京,怎麽這麽突然,有要緊的事吧?


    “是有點”,程一路勉強笑笑,接著將近期市委將要開展的有關工作,簡單地說了下。又把方良華秘書長找了來,讓他多過問些。“齊鳴書記出國了,按理我在這個時候是不該請假的,可是情況特殊。你們多問些事。有什麽問題,及時向守春市長匯報。或者直接打我電話。”


    “這個請一路書記放心”,方良華道。


    嶽琪卻有些憂鬱的樣子,方良華走後,她問程一路道:“到底什麽事這麽急?要不要我陪你一道到北京?那兒我熟。”


    “不用了,就是一個戰友病了,我去看看。”程一路謝道。


    方良華秘書長剛剛離開金凱悅,就接到了劉勁鬆的電話。


    劉勁鬆說:“我把賈紅旗做了。”


    “什麽?”方良華嚇了一跳,接著問道。


    劉勁鬆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這回方良華聽清楚了。他的心往冰水裏直鑽,冷得冒尖兒。


    四周的燈光照著,光影裏的樹木,顯得幽深而神秘。方良華把車子停在路邊上,自己下車,到人行道上慢慢地走。然後他又打通了劉勁鬆的手機,問劉勁鬆到底怎麽回事?怎麽這樣亂來?


    “我也是沒辦法了,賈紅旗把我往死裏逼。”劉勁鬆說。


    “他再逼你,你也不能這樣。他人呢?”方良華著急地問道。


    劉勁鬆在那邊嘿嘿一笑,“人嘛?大概見馬克思去了。”


    “真的?你殺了他?”方良華出了一身的汗。


    “不是我殺了,而是別人殺了。方書記,你別怕,一點事也沒有。賈紅旗是出了車禍,不幸身亡的。”劉勁鬆說著,幹咳了兩聲。


    方良華仿佛看見了劉勁鬆咳嗽時的醜陋的樣子,想掩著鼻子,卻還是接著說道:“我是問現在,現在怎麽樣了?現在!”


    “啊,現在?是吧?在醫院,正在搶救。我剛剛去過了,聽醫生說即使搶救過來,大概也是個植物人。”劉勁鬆笑聲中有了些得意。


    方良華此時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本來,在上次他提名讓賈紅旗幹縣長被程一路否了後,他前幾天已經委托葉鋒,讓他在省裏活動一下,想把賈紅旗調走,不僅僅調出桐山,甚至調出南州。既給他升個半級,又讓他遠離方良華和劉勁鬆。葉鋒也答應了,昨天來電話還說差不多。不想現在,事情被劉勁鬆這麽一攪和,完全亂了,而且是難以挽救的亂了。劉勁鬆怎麽這麽糊塗呢?想出這麽個下三爛的辦法。這辦法不僅僅危險,而且致命。


    回到車裏,方良華突然感到一陣頭暈,他趕緊朝後躺了會。最近一段時間,他老是感到不太舒服。或許是思想上壓力太大了,或許是工作太累了。胡菊就勸他:凡事要悠著點,想想那些比你差的人,不一樣過得好好的?


    這話倒也不假,可是真能把這話裝在心裏,而且真正做得到,恐怕也不是太多。胡菊這麽說方良華,自己其實就是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特別是在官場上,每一個都像一隻陀螺,你不能停下來欣賞別人,你隻有不斷地旋轉,才能不至於被別人給甩掉,才能跟上一係列的規則,才能在旋轉中,找到突破口,然後一蹴而就,一躍而起,一鳴驚人……


    劉勁鬆顯然是操之過急了。賈紅旗在反複地舉報方良華,而沒有得到更上層重視並且沒有取得實質性的進展後,選擇劉勁鬆作突破口,可能看中的就是劉勁鬆的這種急躁與不成熟。在桐山,大家都知道劉勁鬆是方良華的人,方良華很多不能自己出麵的事情,都是由劉勁鬆來辦的。如今,劉勁鬆鬧出了這樣大的事情,方良華雖然也後悔當初對劉勁鬆的重用,但更多的是在想,如何來解決這個問題。賈紅旗在這個關節眼上出車禍,很難說不讓紀委調查組的人想到報複這個詞。一旦想到了,紀委的人就等於又找到了一個新的調查方向,他們可能就會從車禍入手,一點點抽絲剝繭,讓事實真相暴露無遺。


    想著,方良華的頭更疼了。他強忍著發動了車子,開到了辦公室。


    王傳珠正好值班,見秘書長這麽晚還來了,就問:“有事嗎?秘書長。”


    “我過來取個材料。”方良華邊開讓邊說。


    手機響了,方良華借著走廓燈光一看,是姚曠。一定也是說賈紅旗的事,果然,姚曠道:“賈紅旗副書記在黃昏時,所坐的車子發生車禍。司機當場死了,賈紅旗現正高度昏迷,人事不省。”


    “是嗎?一定要盡最大努力搶救。不行就轉到省城。”方良華明確地指示道。


    姚曠說:“目前還在搶救。如果需要轉院,我們會盡快的。請秘書長放心。”


    “目前事故的原因弄清楚了沒有?”方良華把門推開了,拉亮了燈。屋子裏一下子亮了,亮得有點古怪。


    “交警部門正在調查。”姚曠匯報說:“沒有和別的車相撞,是在下坡時,初步判斷有可能是刹車失靈。”


    “啊……那好吧,你們積極搶救吧,隨時報告。”方良華強調道。


    王傳珠問是誰出事了,方良華說是賈紅旗。“就是桐山的那個副書記?聽說他最近正在到處告狀……”


    方良華朝王傳珠望了一眼,王傳珠把後邊的話咽下去了。


    泡了杯茶,喝了幾口,方良華的頭疼要好些了。他拿起電話,又撥劉勁鬆的手機,卻已關機了。


    “這個混蛋!”方良華罵道。


    罵歸罵,現在是事情已經出來,再罵也不能回頭了。方良華想,要是賈紅旗真的就不再醒來,事情也許真的會出現劉勁鬆所期望的效果。但是,如果賈紅旗醒來了,或者調查組順藤摸瓜,也許事情會更糟,會出現比先前更難以收拾的局麵。到那時候,可能就不再是劉勁鬆了,一定還會牽連到方良華的頭上。“混蛋!”方良華又罵了句。


    窗外的風聲,和著香樟樹葉的沙沙聲,像一陣陣密集的箭雨,似乎都朝著方良華射過來。他趕緊伸出手去一擋,卻發現什麽也沒有。整座市委大樓,除了偶爾的幾處燈光,寂靜得讓人心悸。


    第二天上午,方良華將賈紅旗出事的消息告訴了趙守春市長,又打電話給剛剛到北京的程一路副書記。程一路聽到這個消息,也很意外,問了問事情的經過和出事原因,當方良華告知可能是刹車失靈時,程一路啊了一聲,說:“這太意外了吧?縣委的車子怎麽刹車就失靈了呢?”


    方良華說這我也不知道,程一路就讓他給桐山縣委交待一下,處理好善後工作,特別是遇難司機家屬工作,還有就是對賈紅旗,要全力以赴,積極搶救,隻要有一線希望,都不能放棄。


    趙守春市長安排劉卓照副市長,陪同方良華秘書長一道到桐山。兩輛車出了南州城,方良華問坐在身邊的高天:“賈書記的司機你認識吧?是不是小徐?”


    “不是。現在換了,姓桂。是去年從部隊轉業的,聽說是賈書記的親戚。”高天回答說。


    “唉,原指望找了個好差事,不想送了命。”司機接口道。


    方良華也歎了口氣。車到桐山後,也沒有停留,直接開到了桐山醫院。姚曠已在等了,見到方良華和劉卓照,就將事情的前前後後,以及搶救的有關方案,都仔細地匯報了遍。賈紅旗躺在床上,人還沒有醒過來。方良華問院長:“人到底怎麽樣?”


    院長搖搖頭,輕聲道:“恐怕不是太好。我們正在盡力。就看他自己了。”


    賈紅旗的妻子和兒子也過來了,方良華拉著賈紅旗妻子的手,“薑大姐,這事出了,也是意外。你一定要堅強。不是還在搶救嘛?老賈會醒過來的。你們自己一定要挺住。”


    “謝謝方書記。我們家紅旗,出這事絕不是偶然的。最近一直有人打電話恐嚇他,這車禍說不定也是……”賈紅旗妻子邊說邊擦眼淚。


    劉卓照也上前安慰了幾句,賈紅旗妻子又道:“誰害了我們家紅旗,就是他死了,我也不會放過的。”


    方良華讓賈紅旗的妻子堅強些,這個時候,家屬的堅強就是病人醒過來的力量。又問還有些什麽困難,盡管提,組織上一定想辦法解決。


    賈紅旗妻子搖搖頭,說:“什麽困難也沒有。現在隻要人醒了,什麽事都好。”說著又哭了起來。


    姚曠讓人將賈紅旗妻子攙了出去。方良華和劉卓照又看了看躺著的賈紅旗,歎了口氣,往病房外走。正好碰見劉勁鬆。


    劉勁鬆裝出很意外的樣子,道:“秘書長和劉市長也過來了?賈書記該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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