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美房產項目奠基了。齊鳴書記、程一路副書記、嶽琪副書記、方良華秘書長和政府的江方副市長,以及人大、政協的領導同誌,都來參加奠基儀式。


    儀式就在牌坊街還存留著的那一塊老建築旁邊上舉行。方良華代表市委市政政府發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當然是高度肯定了杜美房產對南州城市建設的重大意義,特別是對老城市改造,解決老居民住房的切實問題上,所起到的關鍵作用。同時表示:南州市委市政府,將盡最大的努力,積極做好開發項目的服務。也真誠地歡迎更多的像杜美房產老總杜麗一樣的企業家,來南州投資興業,為發展南州經濟做出貢獻。


    程一路聽著方良華的發言,不知怎的,心裏老是有一縷感傷的氣息。他的思緒飄飄悠悠,好像回到了童年。牌坊街上住著他最好的同學王大凡。他有時候放學時,不回家就在王大凡家裏做作業。作業做完了,兩個人到老街上,數牆磚。那些磚青色的,很厚,有的磚縫裏還長著不知名的野草和小花。有時,他們也掏蛐蛐,掏蜜蜂,掏出來了,就用小瓶子裝上,晚上放在床邊上,聽它們唱歌。十三歲那年,王大凡突然死了。是在一個晚上,睡夢中走了的。這是程一路第一次接觸到的死亡。是他最好的同學,沒有任何征兆,如同睡熟了似的,永遠地走了。程一路站在王大凡家的屋簷下,一個人哭了。哭著哭著,他就看見王大凡在遠遠的街角,朝他笑……


    現在儀式舉行的地方,就是王大凡家當年的舊址。從部隊轉業回來後,程一路還曾到這裏來過。王大凡一家早搬走了,那房子賣給了別的人家。程一路隻好在那門前,歎了口氣。他問新住的人家,王大凡一家到哪去了。答說不知道。


    每一條老街都是一段曆史。牌坊街在南州曆史上,以眾多的牌坊而出名。文革時,牌坊全毀了。現在,老街也拆了。經營城市,到底是經營曆史,還是經營未來呢?


    杜麗今天穿得得體而隆重,她看了看所有的來賓,然後開始了她的講話:“十分感謝南州的各位領導和關心杜美房產的朋友們,杜美房產來到南州,看中的就是南州是一塊投資興業的熱土,是一塊人傑地靈的寶地。為著杜美房地產的項目,南州市給與了莫大的支持和關注。特別是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領導,還有方良華秘書長,親自為杜美的項目,指導,關心。在此,我表示衷心地感謝。”


    齊鳴看著杜麗,眼睛裏閃出欣賞的光芒。在齊鳴的後邊,南州汽配城的溫雅溫總也來了。她是杜麗特邀的嘉賓。這會兒,溫雅正和程一路說著話。


    溫雅問程一路最近好像沒看見,是不是出差了?


    程一路笑著說是去了趟北京,不過很快。你們是企業家,我們是官員,天天見麵也未必是好事啊。


    溫雅一笑,說程書記就是幽默,又問程一路,杜美房產據說給南州市政府七千萬,用於市委政府的辦公大樓建設。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程一路說這我也不清楚。其實他是知道一些的,方良華有一次跟他說過,杜美房產在老街開發上,給政府七千萬,她自己這個項目並沒有多少可賺。她看重的是下一步的房產開發,這一步隻是要站穩腳跟。


    杜麗最後又表示了一次感謝,表態要為南州經濟的發展,作出杜美房產應有的貢獻。末了,杜麗道:“我們的項目今天正式奠基了,從現在起,我杜麗就是一個南州人了。以後就請大家用對待家裏人的方法來對待我,這樣才不生份,才更有感情。”


    這一段即興發揮,博得了來賓們一陣掌聲。程一路也鼓掌。杜麗又請齊鳴書記給大家講幾句。齊鳴擺擺手,說馬上還有一個會議,就不講了。剪彩吧!


    齊鳴、程一路、嶽琪等等一班領導,每個人都拿一把剪子,在長長的紅綢上剪了開來。剪完彩,程一路就回到了市委。在樓梯上,碰見了餘百川。


    餘百川問:“程書記是去剪彩了吧?”


    “嗯”,程一路嗯了聲。


    “這是南州曆史的一次疼痛哪,程書記。可惜我輩小民,沒有能耐。不然……”餘百川歎了口氣。


    程一路明白餘百川的意思,一直到現在,他還在為老牌坊街的拆遷,耿耿於懷。在網上發表了很多貼子,掀起了一股討論熱。齊鳴書記為此很是生氣,讓程一路專門找餘百川談了一次。一點效果也沒有,這是程一路預料到的。餘百川的心裏,總是打著個結。隻有時間才能解開,隻有他自己才能解開。


    回到辦公室,程一路剛看了會兒文件,劉卓照打電話來,說晚上請程書記在一塊坐坐。程一路問還有誰,劉卓照說都是戰友。程一路答應了。剛放下電話,手機又響了起來。是簡韻。


    簡韻說她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裏,突然想到了程一路程秘書長。


    程一路笑笑,竟然有一種感動。他問簡韻現在怎麽樣,一切還好吧?


    簡韻說不好,上次回南州,想請你喝茶,你卻到北京去了。人家不就是想見見嘛?


    我知道,程一路繼續笑著,下次回來,我請你喝茶,行了吧。


    那好,一言為定。我晚上就回去。簡韻說完,程一路說今天不行,晚上要喝酒,改天吧。


    簡韻也就答應了,又囑他一個人要愛護身體。這個小女子,雖然年齡小,說出的話卻讓程一路感到溫暖。


    簡韻的電話剛完,餘百川進來了,遞給程一路一卷紙。程一路問:“什麽啊?”


    “你打開看看”,餘百川道。


    程一路打開,是一張毛筆字。一麵寫著一首詩:


    十年京兆一書生,愛書愛字不愛名。


    一飯膏梁頗不薄,慚愧萬家百姓心。


    錄田家英詩一首,餘百川


    程一路深思了會,說:“謝謝,謝謝,百川哪!”


    餘百川笑笑,對程一路道:“程書記,我想回到文化去,看來我這人隻適合於搞搞考古。搞政治,我太幼稚了。”


    “是吧,真這樣想?”程一路問。


    餘百川點了點頭,“真的,隻要你同意,我馬上就回去。”


    程一路望著餘百川,說:“這事還得向齊鳴書記匯報,你也得向良華秘書長說說。等等吧。”


    “那好,我就等著。”餘百川轉身出去了。陳陽正好進來,一看見桌上的紙,便念了起來。念完問:“這是什麽意思啊?田家英,就是毛主席那個秘書吧?”


    “是啊,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就是這意思。”程一路歎道。


    晚上到金凱悅前,程一路接到了二扣子的電話,說上次叔給說的那事,已經辦好了。二扣子指的是要成立工程公司的事,因為資質不夠,找到程一路。程一路讓陳陽為他找了建設局。二扣子人活絡,特別是這兩年,在城市裏走動多了,見的市麵也多,眉眼就更開了,他想成立個工程公司,對程畈村的脫貧也是有好處的。程一路自然樂意幫一把,不過,在叫陳陽去的時候,他特地打了招呼,不要說是程一路書記的侄子,就說是程畈村的就行。程畈也是建設局的新農村建設幫扶點嘛。


    從去年南州官場地震後,到程一路家中找程一路的人,越來越少了。程一路也落得清淨,一回家,就上網。他喜歡看一些軍旅題材的電影。電腦上都有,這讓他好好的過了癮,飽了眼福。最近他看得更勤了,他想從這些影片中,看到當年的影子,看到馮軍,看到吳蘭蘭,看到老首長,看到自己的營房,和到部隊探親的張曉玉,以及在營房後山坡上玩耍的程小路……


    劉卓照今天晚上顯得特別精神,程一路卻總有一種不該有的預感。他一直不知道到底是什麽預感,但總是有,他一見到或者一想到劉卓照時,這種預感就出現了。他為此困惑,卻無法解開。


    “程書記,團長,大家非得讓我請客。我說客就不請了吧,戰友們坐坐。”劉卓照臉色紅紅的,讓人給程一路上茶。


    “這不錯”,程一路笑道。


    其它的戰友也陸續來了,大家少不了一片恭維。雖然是戰友,禮節上的應酬還是要的。恭維完了,談話便放鬆了。程一路喜歡這種氛圍,他現在已很少能聽到坦誠而無所顧忌的話語了。


    人來齊後,大家都圍坐上來。劉卓照雖然是主人,今天卻隻能坐在側邊的位子上。這些戰友們聚會,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按入伍時間和在部隊裏時的官職大小來坐。程一路入伍早,且是團長,自然坐在最上邊。劉卓照轉業時是營長,入伍時間也是中不溜,隻好坐在邊上。大家坐定後,本來程一路準備將吳蘭蘭的事,告訴大家。但又不忍拂了大家的興致,便沒說了。劉卓照說今天戰友們痛快地喝一回。“我也是很久沒好好喝了,來吧,來!”


    清亮的酒,在杯子裏還冒著小小的氣泡,劉卓照舉著杯子,“來,大家先幹了這杯。”


    一桌上都是好酒量,一杯幹了,又滿上。大家的話題開始越扯越遠了。有人問到劉卓照到市裏來有何感受。劉卓照笑道:“沒有什麽大的感受,唯一的感受就是從雞頭變成了鳳尾。”


    “這麽說,你還有想法?”有人起哄了,“就衝著這想法,罰一杯。”


    劉卓照想推,酒杯子已被端到嘴邊了,他隻好一仰頭喝了下去。這一杯酒喝得太猛,劉卓照的臉立即變得更紅了。程一路道:“慢點,別喝壞了。”


    “人到了這個年齡,身體最重要啊!”程一路歎道。


    老團長這一歎,一下子讓喝酒的氣氛變得凝重了。馮軍走了,雖然是意外,但畢竟是走了。也才四十多歲。上一周,市直的一個副職,剛剛四十三歲,突發心梗去世了。一桌子的人,都到了經常得麵對死亡的年齡,對離去的感覺就深。人在少年,總覺得死亡離自己很遠,等到了這個年齡,才知道,死亡就在身邊,就在我們不經意之間,死亡一直在看著這個世界。


    程一路端著杯子,說:“大家來喝一杯,喝完後我再說一件事。”


    大家都喝了,看程一路的眼光,也是迷茫的。


    “吳蘭蘭走了!”程一路緩緩道。


    “到哪去了?”有人問了一句,但隨即沒了聲音。


    “就在上周,我剛剛從北京回來。”程一路臉色沉重,“是癌症。唉!想當年,吳蘭蘭在部隊裏……”


    劉卓照不知是喝了酒,還是因為突然聽到吳蘭蘭離去的消息,一下子哭了起來。大家都掉淚。程一路道:“不要這樣了,蘭蘭已經走了,我們要祝福她走好。在天堂裏也有快樂的。還有馮軍。”


    酒被斟上,誰也沒有說話,都喝下去了。


    劉卓照問:“那老首長?”


    程一路點點頭,“老首長也老了。唉,老了,頭發全白了。現在一個人,他說要到療養院去住。我想等明年開春後,天氣暖和了,把他請到南州來,大家聚聚。”


    “這個主意好。一定要請。不然一個人太孤單了。”有人附和道。


    酒繼續喝,程一路起身,把劉卓照單獨喊了過來,兩個人進了邊上的小包廂。程一路盯著劉卓照,看了足足有兩分鍾,才道:“我想問你件事,老劉啊,你可要說實話。”


    “什麽事?你問,我一定實話實說。”劉卓照的酒好像一下子醒了。


    “我聽說上次選舉時,你……”程一路望著劉卓照,很嚴肅的樣子。


    “選舉?什麽事啊?沒什麽吧?”劉卓照有些驚訝。


    “這個你知道。沒什麽最好。”程一路說著拍拍劉卓照的肩膀。


    劉卓照道:“真的沒什麽。程書記,你聽說什麽了嗎?”


    “我也隻是聽說,既然沒有,那我也就放心了。”程一路說著,就起身出來了。酒還在喝,有幾個人已經醉了,趴在桌子上。程一路問劉卓照:“就這樣了吧,不能再喝了。”


    “那好,都不喝了,我們去唱歌。”劉卓照大聲道。


    歌廳就在樓上,借著酒意,你一首我一首,一會兒便亂了。話筒也被搶來搶去,聽不清到底是誰在唱。


    程一路也唱了一個,《北國之春》。這是吳蘭蘭最喜歡的歌。唱著唱著,他突然想流淚,聲音哽住了。隻好停下。所有的人也都靜了。


    劉卓照扶程一路坐下,讓他喝了杯茶。大家繼續唱歌,可是程一路分明感到,今天晚上的歌聲中,一直有些壓抑,一直有些憂傷……


    回到家,燈卻亮著。荷花還在。程一路問荷花是不是有什麽事?荷花哇地一聲就哭了。


    程一路說:“別哭了,有什麽事就說吧。”


    荷花說二扣子欺負她,想占她便宜。程一路笑道:“是這回事。你們不是在談戀愛嘛?”


    “哪有。他那樣子,我不喜歡。”荷花道。


    “不喜歡就明著跟他說了,別拖著。也別哭了,這樣不好。”程一路順手拉起了荷花。荷花卻順勢倒在了程一路的懷裏,用手抱住了程一路。


    程一路先還意為這隻是這個小女孩子心裏難受而已,卻沒料到荷花抬起了頭,說:“我就喜歡你,叔!”


    荷花臉上的淚珠還在,程一路卻驚醒了,趕緊推開荷花。她卻死死地抱著。程一路發脾氣了,“荷花,再這樣,你以後就別來了。”


    荷花慢慢地鬆開了手,“叔,我知道。嬸子打了電話給我,說她要跟你離婚。”


    “這個張曉玉!”程一路在心裏罵道,嘴上卻說:“你不要問這些事。回去吧。天太晚了。”說著就把荷花往門邊推了推。


    荷花隻好擦了擦淚水,邊開門邊說:“叔,我是真心的。我就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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