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恩的全息影像被投射到床邊,他站在那裏,皮笑肉不笑。


    “路教授,我真希望每一次詢問你程序編寫的結果都是最後一次。”


    他可沒多少耐心了。


    “我也說過無數次了,這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會長恐怕需要更多的耐心。”喉間泛起一股腥甜與癢意,路定強忍著沒有咳嗽出來。


    “每次都是一樣的說辭。”葛恩滿麵陰沉,“路定,你要是覺得你的身體還能繼續這麽拖下去,你大可以慢慢研究。畢竟我重新培植一個新的負責人隻是時間問題,而你,則是性命不保。”


    躺在床上形容憔悴的中年男人疲憊地閉上眼,驀地又自嘲地笑起來:“我知道,會長不用以這一點幾次三番提醒我,如果可以,我當然會竭盡全力。”


    葛恩冷冷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麽,直接切斷了通話。


    全息影像在空中消失的一刹那,路定猛地側身趴在床邊劇烈地咳嗽起來,一聲一聲,聽上去撕心裂肺,紅中泛著黑的血液從唇角一點一點地溢出。


    半晌,他才喘息著停下來,氣流從他喉間來回穿過,就好像破風箱裏的動靜。


    他慢慢平複著呼吸,隻是因為咳嗽而充血的臉部肌膚又漸漸恢複蒼白。


    這樣下去,他恐怕真的,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


    設想的很美好,然而低質量的睡眠卻暴露了這件事困擾她的事實。不過抵達停機坪之後這種心情就被另一種情緒所取代了。


    那些仿生人時不時朝她看來的目光,讓她想到了那天無意中聽到的、那兩人的談話。


    不能被他們幹擾。隻可以成功完成,不能失敗,不能讓他們看笑話。


    尤其是正式季度考核時,她不能輸。


    衛珈麵無表情,看上去完全不受那天故障和現在無數人看好戲的眼神的影響。


    踏進戰機的前一刻,她莫名回頭朝身後看了一眼。


    除了檢修的地勤人員,沒有別人。赫沉這次竟然真的“信守承諾”沒有過來。


    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感覺,衛珈轉頭走了進去。


    在激活戰機供電,看著儀表盤瞬間亮起的那一刻,她眼前又浮現出那天戰機在半空仿佛要墜毀一般地俯衝時的情景,還有重重降落到地麵時的震動與巨響,還有猛然撲起的熱浪。


    她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似乎非常平靜地抬手一步步繼續操作。


    然而手卻有些發抖,手心都在發冷。


    等她做完所有準備工作後,坐在右側的教員開口說道:“準備起飛。”


    衛珈深呼吸,應聲。


    幾分鍾後,戰機順利離開地麵飛向半空。


    她看著風擋外逐漸縮小的地麵上的事物和空中漂浮著的白色雲朵,心裏驟然浮現出一種遠離地麵的不安全感。


    最初學習飛行駕駛的理論知識和剛開始上手時,她腦海裏都是新鮮感、刺激感,還有那種渴望熟練掌握技能的迫切,或許也是因為最初一切都很順利,所以她沒有去考慮和擔憂太多。


    直到第一次獨立試飛遇到嚴重故障,雖然現在知道是人為,但是衛珈這才真正認識到飛行中可能遇到的不確定與危險性。脫離地麵,那種腳無法踏到實地的感覺讓人心裏沒底。


    她知道自己現在很緊張,她想克服,但似乎很難做到。


    完整的飛行任務中,需要完成一係列的飛行動作,衛珈按部就班地操縱飛機,然而在進行一個微微俯衝角度的動作時正巧遇上氣流,戰機顛簸了幾下,她不受控製地一著急,操作不到位,一瞬間機身驟降。


    教員眉頭擰在一起,側目看向駕駛位。雖然他一言不發,但是衛珈卻察覺到了他的視線,一時間更加緊張。


    “上拉機頭。”


    “好。”


    剩下幾個動作倒是都順利完成了,雖然沒什麽錯誤,可是也不算出色,甚至不如上一次試飛。


    最後是降落。


    要放下起落架時,衛珈抬眼看向懸浮屏。上麵所有的圖標和顯示出的數據都是藍色,沒有任何異常。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打開起落架。


    當戰機著陸的那一刻,整個人才瞬間鬆懈下來。然而心上卻像壓了一塊石頭。


    她知道這一次完成得很差。


    “現在你應該明白為什麽要改變你的訓練日程了。”教員解開安全帶,最後擰著眉總結,“不要不自量力。”


    衛珈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


    身邊的教員已經先一步下了戰機,她垂眸活動幾下因為緊張而有些緊繃到僵硬的雙手,然後關閉懸浮屏,切斷了供電。


    她離開駕駛位走出艙門,剛邁了一隻腳出去就愣在原地。


    ……他怎麽來了?


    隔著一段距離的位置停著一輛黑色的車,喬易站在車身一側,而他旁邊站著的男人身形高大,衣角與額角垂落的發絲被風吹得微微浮動。


    他正垂眸聽麵前的教員說著什麽,垂下的眼睫擋住了藍色的眼瞳,顯得棱角分明的臉上神色很冷淡。


    幾乎在衛珈看向他的一瞬,他就抬眸看了過來,目光直直地、毫不偏移地鎖定在她臉上。


    衛珈低著頭,默默走下台階,然後走到說話的教員身側,正好聽見他說道:“從這次試飛的表現來看……顯然衛小姐還沒能擺脫上次的陰影,太過逞強隻會讓情況更糟糕。”


    逞強。更糟糕。


    這些字眼毫無阻隔地落在她耳中,衛珈背在背後的雙手不動聲色地攥緊。


    “我知道了。”赫沉盯著麵前看不出什麽異常的人,頭也不回地對教員漠然道。


    那個教員點點頭,轉身離開。


    身後是其他戰機起飛降落時的引擎轟鳴,兩人之間隻有安安靜靜的風聲與呼吸聲。衛珈垂著眼,抿著唇角。


    “訓練結束了?”


    她點頭。


    “那走吧。”


    衛珈正要上車,卻看見赫沉往反方向走去。她一愣:“不是說要走嗎?”


    已經走出幾米遠的男人停住步子轉過身,沉聲道:“但我沒說是要回去。”說完又淡淡拋下兩個字,“過來。”


    衛珈怔愣地看著他徑直朝戰機走去。


    就是她剛剛下來的那一架。


    心裏好像驀地猜到他的意圖,衛珈沒來得及多想,隻能先跟上去再說。


    一踏進機艙裏部就看見赫沉已經坐在駕駛位上,抬手一一操作那些懸浮屏上的選項時,黑色製服外套的袖口微微下落,露出裏麵淺灰色的襯衣,然後是那塊腕表一樣的微型光腦。


    “這是要做什麽?”她站在機艙門口問。


    赫沉沒有回答,隻是言簡意賅地說:“過來坐好。”


    過了幾秒,他才聽見身後傳來逐漸靠近的腳步聲。然後那抹纖細的身影在他右側位置上坐下,最後係好安全帶。


    一片安靜中,她輕聲問:“有沒有什麽,需要我做的?”


    “什麽都不用你做,隻有一點,”赫沉手搭上推杆,“不管一會發生什麽,你都不要閉眼。”


    ……什麽意思?


    要發生什麽?


    衛珈心裏緊張起來。


    沒聽見答複,赫沉側首看她。


    “……知道了。”


    戰機很快起飛。衛珈注意到他沒有用自動駕駛模式,而是用的手動,就跟她平時訓練和需要考核的一樣。


    她不動聲色地觀察每一個動作。流暢,沒有絲毫的遲疑,甚至個別動作執行時她都還沒反應過來。同時不管是起飛還是後續的飛行都非常平穩。


    “坐好,安全帶別鬆開。”他忽然開口道。


    衛珈回過神:“你要做什麽?”


    “抹消那天的事對你的影響。”


    話音剛落,戰機忽然開始以不算太陡的幅度俯衝,速度由慢到快。衛珈嚇了一跳,抬手撐住儀表盤,在持續的加速中下意識就要閉上眼,赫沉卻像猜到了她的心思一樣說道:“眼睛睜開。”


    她勉強繼續把眼睛睜著,可是最後還是忍不住在滿心的害怕裏閉上:“……不行,我做不到。你別這樣了,平飛行不行?”


    雖然耳邊有引擎聲轟鳴著幹擾,但他依然聽出了她聲音裏的緊繃與恐懼。


    “不用怕。”赫沉淡淡道,“上次沒讓你出事,這次也一樣。”


    他想用這種方法幫她?


    “還有十三天就是季度考核。”他忽然又補充道。


    聞言,衛珈咬緊牙,壓抑著恐懼一點點地睜開眼,完全睜開時忍不住閉上,但她攥緊手,強迫自己再次睜開。


    風擋外是飛快向斜後方掠過的雲,那種失重感就像一條繩索牢牢束縛著身體,讓她呼吸急促。


    恐懼竄上頭頂。


    下一刻,忽然有人攥緊她左手一帶,衛珈沒辦法再雙手同時撐住儀表盤,這個動作勉強帶給她的安全感也消失殆盡。


    心髒一瞬間被恐懼占據。


    然而即將脫口而出的一聲驚呼卻被炙熱的唇齒堵住。


    雙唇相貼的一刻,戰機遵從自動駕駛的指令開始減速平飛。


    衛珈心髒跳得飛快,幾乎要從胸口裏蹦出來,然而猝不及防的驚嚇中迎接她的卻是男人不容反抗的親吻。


    桎梏、掌控。


    她整個人好像被撕扯成兩部分,一半仍處於恐懼之中,另一半則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吻而喪失了反應的能力。


    然後,漸漸的,恐懼的那一半意識也漸漸被唇齒間的炙熱所融化。


    ……


    “你哭什麽?”


    兩人幾乎額頭相抵,淩亂的呼吸交錯,看見她泛紅眼眶的一刻赫沉飛快擰起眉。


    衛珈一把將人推開,惡狠狠瞪他:“我沒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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