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滕當淵的劍尖一個一個點向了之前說話的人。


    那些人也閉上了嘴,各個麵帶驚恐。


    滕當淵麵無表情,寒冷如冰的風暴在他眼中凝起,一字一句仿佛泣血:“之前,你們也是這麽對我的,對吧?”


    “逼著那些關心我、愛著我的人殺了我,對吧?”


    被點到的人一個接一個低下頭,或是別開眼,不敢與之對視。


    “他們保護了我,所以你們沒有成功。”


    “而現在,我恢複了,又輪到了我的瑤瑤。”


    “我為了保護你們才受傷至此,然而你們轉眼便對我、對我的愛的人刀刃相向!”


    “何其可笑……何其可笑!”


    一聲年邁的聲音歎了口氣:“當淵,放下劍。”


    滕當淵空中握劍的手一僵,閉上了眼睛,緩緩地左手的劍放了下來。


    “田先生。”


    眾人紛紛給之前回房休息的田先生讓開了一條路,從來身體硬朗的他拄著拐杖,像是終於感受到了年邁。


    換命一事,所傷的何止二人。


    “當淵,你知道該怎麽做。”


    田先生看也不看旁人,蒼老到近乎渾濁的眸子盯住了滕當淵,歎息了一聲:“她……很快就要沒有神智了。”


    滕當淵搖頭,努力想要找到別的方法:“瑤瑤可以救我,我也可以救她!”


    “以命換命……我們可以再來一次!我們再來一次,我願意給瑤瑤換命!”


    田先生靜靜地等他說完,看著這個從小寡言穩重的青年第一次無所顧忌地宣泄,從來眉目淡漠的他此時眼珠猩紅,分不清到底是魔氣未淨,還是心之所向。


    田先生歎息了一聲:“沒用的。”


    短短一句話,擊潰了滕當淵所有的防備。


    他茫然地轉身,終於看向了身後的盛鳴瑤。


    此時的盛鳴瑤再無往日裏生機勃勃的朝氣,臉色蒼白到像是冬日裏的冰雪,總是鮮活揶揄的笑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變得空洞。


    不該是這樣的。


    他的師妹應該穿著明亮好看的裙子,在打扮梳妝後,笑著在他麵前出現,又因為他的不善言辭而暗暗癟嘴,牙尖嘴利與他針鋒相對,想盡方法地捉弄他。


    他的師妹應該活得悠然閑適,沒事就看看雜書,或是去山上遊玩。即使一時找不到路也不要緊,他會去接。


    他們可以一起閱盡世間百態,嚐遍人生美味,走過山河湖海。歸來時,再去山下的南邊巷子裏給她買一串心心念念糖葫蘆,看她笑得無比開懷。


    ……


    不應該是這樣,盛鳴瑤怎麽可以這樣毫無聲息地躺在床上?


    是他。


    是因為他。


    “當淵。”田先生道,“這裏隻有你能讓她走時少一些痛苦。”


    滕當淵看著榻上不知何時已經蘇醒的盛鳴瑤。


    她像是什麽也不知道,此時也還在對他笑。


    滕當淵忽而想起,三年前下山那日,田先生曾囑咐過他的話。


    “無論是學醫還是習劍,本質皆是利於萬民。你如今持劍在手,更應嚴於律己,不可衝動冒失。”


    “持劍斬妖邪魔祟,為生民立命。”


    言猶在耳。


    滕當淵茫然地環顧四周。


    可沒有人告訴他,若劍前是他的師妹呢?


    第23章 孤雪動情


    ——那倘若,是我在師兄的劍前呢?


    鼻尖似乎還能嗅到那日少女調笑般說出這句話時迎麵拂過的梅香。


    滕當淵耳畔是眾人和田先生之前勸慰的話語,魔咒一般縈繞在了他的心間。滕當淵渾渾噩噩的出手,卻在最後一刻驀地驚醒!


    他在做什麽!!!


    手一抖,這一劍到底是偏了,而滕當淵也在沒有勇氣去刺第二劍。


    此時的盛鳴瑤本就因魔氣入體而極度虛弱,滕當淵一劍下去,雖然有所偏移,也幾乎要了她半條命。


    ——哦豁,又要吐血了。


    被滕當淵抱在懷裏的盛鳴瑤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自己上輩子在魔尊麵前死去的樣子。


    這意外的巧合實在令人發笑。


    滕當淵看著懷中幾乎被血色浸濕的女孩,就連總是上揚的嘴角也溢出了猩紅色的血跡。


    ——她快要死去了,沒有人比滕當淵更清楚這個事實。


    年幼的他,沒能保護好自己的將軍,最後也沒能保護那些慫恿他動手的奴仆。


    可滕當淵從來不恨,因為他知道那些奴仆也隻是想要活命而已——人都想要活命,所以滕當淵不怪他們。


    真正的凶手是害他陷害滿門的惡人。


    所以滕當淵想要變得強大,他想握住那把刺傷他親人的劍,不再讓它害人。


    然而呢?


    兜兜轉轉,滕當淵所愛之人,又要再次死去了。


    依然是死在了他的麵前,依然是因他而死,依然是無能為力。


    她怎麽可以死去?


    滕當淵混沌的思維中,突兀地冒出了這個想法。


    這麽愛美的女孩,怎麽能如此狼狽的死去?


    這個想法一旦冒出後,就再也揮之不去。它隨著懷中的女子一起,占據了滕當淵的所有心神,滕當淵機械地伸出手想要為懷中人拭去血汙,卻越擦越多。


    血,又是血。


    七歲時的場景與如今無限重合,滕當淵一時竟分不清這十多年的人生到底是不是一場夢。


    ——我變得強大,我手中有劍,我人人稱頌,我再不弱小可欺。


    ——可我依舊護不住所愛之人。


    “滕……滕當淵……”


    懷中少女張口說著什麽,聲若蚊蠅,滕當淵俯身湊近,才知道她在叫自己。


    “我在。”滕當淵對上了盛鳴瑤已經有幾分渙散的眸子,“……我在。”


    這個寡語少言的劍修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又或者,做什麽都是徒勞。


    “別看……別看我……”


    盛鳴瑤努力想把他推開,生怕自己臨死前的慘狀又把這年輕劍修嚇出個好歹。


    自己是來幫他解除情劫的,何況滕當淵如今 還未對她做下什麽不可饒恕的錯事,盛鳴瑤也不願讓他無端滋生心魔。


    失血過多的盛鳴瑤腦中一片模糊,隻渾渾噩噩的記得不能讓滕當淵出事。


    “……你這個膽小鬼……怕血……”


    “別看……別看我了……做噩夢……”


    她還記得。


    她以為我怕血。


    滕當淵想起了那日的情景,竟覺得恍如隔世,露出了一個似哭非哭的表情。


    他早就能親手奪取一人性命而麵不改色。


    他早就不怕了。


    滕當淵握住了盛鳴瑤拚命想要推他離開的手,點點頭,又搖搖頭。


    “你在,我……不怕。”


    不過五個字,卻像是耗盡了他此生所有的溫柔。


    盛鳴瑤呆呆地看著他,忽而混沌的眼神又變得清明。


    “滕當淵,你要好好活下去,我還想讓你——”


    戛然而止。


    盛鳴瑤甚至沒有力氣說完最後的言語,被他握緊的手不在顫抖,就像是終於感受不到疼痛。


    她甚至臨死前,還在擔心他會不會怕。


    “為什麽……”


    滕當淵喃喃自語,他機械地抬起頭,房間裏所有被他目光掃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麵色驚懼。


    此刻的滕當淵比起人類,更像是一頭失去了摯愛的孤狼。


    所有人都毫不懷疑,如果可以,他會撲上來,狠狠撕咬每一個曾逼他殺死那個少女的人。


    其中兩位壯漢互相使了個眼色。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趁他神誌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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