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鳴瑤這個弟子,對他有心結。


    不過這沒關係,對於自己感興趣的人——對於被玄寧認可的‘同類’,玄寧的態度遠比平日裏有耐心的多。


    他放下手中茶杯,語氣平靜極了:“為何不願。”


    “我以為師尊是朝師姐一個人的‘師父’。”


    盛鳴瑤同樣語氣平淡,幼時與朝婉清相似的眉眼已經淡化,饒是玄寧也無法再找到一絲相似。


    “弟子到了般若仙府,已經搶走了朝師姐的師伯師兄、師弟師妹,若在連唯·一·的‘師父’都搶走,難免又要落人口實,遭人非議。”


    其中“唯一的”這三個字,盛鳴瑤特意加重了讀音。


    “更何況,朝師姐與師父師徒情深,遠不是弟子能夠比擬,弟子不配。”


    這話聽起來謙卑卑微極了,然而從麵前少女的口中說出,卻不自覺地帶出了一股輕佻不屑的玩味。


    玄寧倏地領悟到了盛鳴瑤的想法。


    不是“不配”,而是她根本不屑。


    盛鳴瑤像是一點也不在乎自己這個師尊,然而——


    “你很在意旁人的看法。”


    玄寧像是聽見了什麽可笑之語,眼角眉梢都沾染了三分笑意,他抬起了下巴,一手撐在木桌上,眼眸流轉之間,自有一股疏狂清傲。


    “不過螻蟻,何須大動幹戈?”


    又是這類話。


    盛鳴瑤終於忍不住,霍然抬頭,回了一句:“我亦螻蟻,師尊又為何如今待我如此好?”


    “你不同。”玄寧想也不想道,“如今,你是我的弟子。”


    盛鳴瑤險些沒笑出聲。


    “我是您的弟子……”


    盛鳴瑤重複了一遍這句話,意有所指:“可是旁人還是會對我閑言碎語。”


    ——甚至嘲諷更甚,隻因“靠山”玄寧並沒有出言製止。


    這一次,玄寧沒有聽懂盛鳴瑤的言下之意。他眉頭蹙起,不知道為何對麵的徒弟會忽然冒出了這句話。


    “我不明白,你為何與那些人一樣,會如此在乎旁人的言語。”


    這個問題簡直涉及到了哲學範疇,盛鳴瑤順著玄寧的話,眯起眼睛,看上去認真極了。


    玄寧亦沒打擾,靜靜地等待著盛鳴瑤的回複。


    “大概因為我太弱了吧,如果強如師尊,向來也不會有人膽敢冒犯了。”


    “或者,如有師兄那樣的修為,普通的宵小之輩,也不敢來我麵前放肆。”


    玄寧被盛鳴瑤的坦然弄得一怔,而後到是又起了幾分好笑之意。


    她和樂鬱很像,然而在某些地方卻不完全一樣。


    若是樂鬱在此,哪怕是親自打敗了那群人,也必定會將人盡數記下,或許不會對自己告狀,可也會日後報仇。


    可看盛鳴瑤這幅樣子,卻似半點也不在乎。


    “你很不讚同我將人比作螻蟻。”玄寧將視線落在了盛鳴瑤的身上,冰雕玉琢的眉眼凝起絲絲笑意,“可你有沒有發現,你,同樣未將那群人放在眼中。”


    “盛鳴瑤,你是我認可的弟子,你如今是如何想的,我再清楚不過了。”


    “而你也必須承認,從開始到現在,你從未將那些閑言碎語和無關之人放在心上。”


    “雖然不知你為何會有這種遊離於眾生之外的戲謔之情,但這樣很好。”


    玄寧凝視著前幾日被他隨手扔到角落裏的一盞夜明燈,眼眸中彌漫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不為外物所動,這很好。”


    “是師尊教得好。”


    盛鳴瑤沉默了片刻,彎起了眉眼,顯露出了幾分可愛:“我曾經也很在乎過。”


    ——在乎過什麽?


    玄寧下意識順著盛鳴瑤的話展開聯想,卻總是想不到滿意的答案。


    “我也曾想過,若是師尊……”


    盛鳴瑤深知說話留一半的道理,何況那也沒想好這句話後麵能接什麽,於是順理成章的略了過去。


    果然,玄寧不知自行腦補了什麽,原本還有幾分笑意的眉眼倏爾冰冷似寒霜。


    “所以,你習得了滕當淵的劍意。”


    隨著最後一個字落下,連洞府內的溫度都驟降了幾分,原本還算溫馨的氣氛驟然凝固。


    盛鳴瑤微挑眉眼,她也沒想到,自己多日之前布的局,居然在這裏起了效果,玄寧對這事還真是耿耿於懷。


    玄寧真人生性不羈清高,加上天資過人,恐怕往前數千年,往後數千年,恐怕都很少有人敢當麵對他不敬。


    而盛鳴瑤之前的那些表現,像極了將玄寧當成一個替身——這招很冒險,也許會引起玄寧的關注,也許會適得其反,引起他的厭惡。


    萬幸,盛鳴瑤之後的表現對極了玄寧的胃口,簡直恨不得用一切力所能及的事物討得她的歡心。


    而目的隻有一條。


    ——玄寧,要在盛鳴瑤身上,烙下屬於自己的印記。


    如今的盛鳴瑤如此耀眼奪目,對極了玄寧的胃口,可她那肖似滕當淵的劍意就像一個刺眼的斑點,使美玉有瑕。


    “滕師兄啊……我的劍意確實是模仿他的。”


    盛鳴瑤仰起頭,衝著玄寧淺笑,臉頰上染上了幾分紅霞,顯得可愛極了。


    “我本來想與師尊習劍的,可師尊總是很忙,也不見人影。”


    “不過也很好,機緣巧合,我遇見了滕師兄,他也很好。”


    他也很好。


    那我這個師尊,又算什麽呢?


    “你拜我為師。”玄寧再次開口,麵無表情,“卻特意模仿、習得他人劍意,這又是何故?”


    盛鳴瑤察覺到了玄寧泄露出的那一絲心緒,心底嗤笑,索性又加了一把火:“師尊的劍意如天上月,遙不可及,弟子心中羨慕,可實在模仿不出這樣的心境。”


    “就好似那些落梅水蓮雖美,可弟子猶嫌寡淡。反而是牡丹芍藥一類的花卉,雖沒有那麽精致,文人墨客也多有不喜,然弟子生性庸俗,隻覺得讓人瞧著便開心。”


    玄寧將目光落在了麵前神采飛揚的弟子身上,腦中回蕩著盛鳴瑤之前所言,喉嚨發緊,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怨無可怨,恨無可恨。


    隻因這是玄寧自己,親手放棄了這個徒弟。


    這個想法猶如魔咒般纏繞心弦,在腦中瘋長,玄寧注視著麵前眼尾上揚的盛鳴瑤,她像是一抹化不開的豔色,以最強勢的模樣闖進人的視線,而後在所到之處,肆意地留下了自己的濃墨重彩。


    玄寧的心頭像是被妖獸啃噬,空蕩蕩的,又有些疼,卻沒有了著落。


    如今的玄寧尚未發現一件事。


    ——這幾日,他已經再沒有對著盛鳴瑤的眼睛,想起樂鬱了。


    第40章 道不同


    “為什麽。”


    玄寧語氣平靜, 可盛鳴瑤明顯從他身上察覺到了一絲輕微的不甘, “為什麽, 是滕當淵?”


    夠了。


    對於玄寧這樣的人,身上湧出了一絲微弱的不甘, 足矣。


    讓他重新走下高高在上的神壇,重新體悟到求而不得,重新開始擁有熾熱而濃烈的情感波動。


    要做到這樣,那在盛鳴瑤最後與他決裂時,玄寧必然會滋生心魔。


    而要做到上述幾點,盛鳴瑤知道,自己就要逐步洗脫與朝婉清相似的印記。


    然而……


    盛鳴瑤嘴角上揚,麵上掛著一幅故作不知的傻笑, 看起來有幾分不知世事的天真:“在山下遇見師尊時,我總覺得,仙人之姿不過如此。”


    她心中清楚, 自己笑起來時, 最像朝婉清。


    隻有先讓玄寧意識到相似, 才能逐步感受到不同。


    此時的盛鳴瑤尚且不知, 玄寧心中,早已將兩人區分地徹底。


    朝婉清是故人之子,是玄寧曾經的愧疚, 而盛鳴瑤有著玄寧最愛的性格,是如今他最看重的弟子,更是——


    是孤獨黑夜中亮起的點點星光。


    “也正因師尊, 我總下意識的,總是對不苟言笑,又身著白衣、腰間佩劍的修仙者有很強的好感。”


    說起這些時,盛鳴瑤的臉上掛著少女情竇初開的羞澀笑意,眉眼不自覺變得柔和,種種鬥誌盡數化為了小女兒姿態。


    看起來,十分刺目。


    “可惜師尊總是很忙碌,無暇顧及我這個不起眼的小角色。我以前不懂事,也曾心有怨言,可後來——”


    盛鳴瑤頓住,似是想到了什麽格外令人開懷的事情,抿嘴一笑:“後來那次,師兄外出辦事,我吵鬧著讓他帶上我,也就是那次我見到了滕師兄。”


    原本打算將這段對話告一段落,然而在窺見玄寧不自覺冷凝下的神色時,盛鳴瑤眨眨眼,故作無知地開始了下一段表演。


    “他舞劍很好看。”


    “他寫字也是,筆走遊龍,雖偶爾有幾分孤僻,可自帶一股瀟灑劍意。”


    “他總是板著臉,但很細心,也很有責任感。”盛鳴瑤說著,倒還真的不可避免地帶上了一絲輕微的傷感,“他的劍意實在太過特別,也很能影響到旁人。不過是偶爾看了幾次,我就不自覺地帶出來了幾分。”


    ——不是我想要模仿他,是你親手放棄了改變我的機會。


    玄寧第一次體會到了心中酸澀是何等滋味。


    明明坐在他麵前的小徒弟什麽也沒說錯,可玄寧無端的覺得難受。


    山巔之雪自以為凝結了世間的所有冷冽,可轉而,又開始渴望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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