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師尊來了嗎?”盛鳴瑤像是為了確認什麽,又問了一遍。


    麵前的徒弟衣衫破敗,連眼睛都被人用特製的困魔紗遮住,分明該痛苦不堪,可盛鳴瑤臉上居然仍帶著幾分笑意。


    她在笑什麽?


    玄寧並不知道,可他卻又想起了樂鬱。


    在樂鬱徹底與般若仙府決裂後的那段時日,每每午夜夢回,玄寧總會想起他,想起曾經被自己選中時,那個正直跳脫、瀟灑無畏的少年。


    為師者,理應傳道受業解惑。


    可樂鬱在自己的影響下卻自甘墮落,與妖族為伍。


    這是否證明,是自己的道錯了?


    ……


    被吊著的盛鳴瑤久久未得到應答,心中難免升起了幾分失落。


    無論何等堅韌之人,在突然遭遇坎坷時,也總希望能有人陪伴在身邊,哪怕開口說句話也是好的。


    就在盛鳴瑤以為不會有回應時,一股冷風襲來,鼻尖嗅到一絲極淺極淡的幽幽梅香,隱約又像是混合了一點清澈的竹味。


    下一秒,盛鳴瑤眼睛上的黑布突然被人解開,不算強烈的光線仍然刺激的她眼睛一眯,險些落下生理性的眼淚。


    “……為師在。”


    玄寧放棄過這個徒弟一次,以至於讓盛鳴瑤學得了別人的劍意,身上也半點沒有留下與他肖似的痕跡。


    玄寧也曾一時疏忽,讓最愛的弟子樂鬱被妖族侵蝕了意識,犯下滔天大錯,挽救不及,落得個身死道消的結局。


    ……


    再不會了。


    這一次,是天道賜予玄寧,最後的機會。


    ===


    正殿·


    常雲端坐於上首,比起以往總是裝作溫和的模樣,此時更多了一份疲憊。


    盛鳴瑤那孩子怎麽偏偏……!


    可惜!可惜了啊!


    丁芷蘭率先開口,打破了一室寂靜:“這事……可還有回旋的餘地?”


    總是笑眯眯的易雲難得冷著臉答道:“按照般若仙府的門規,無論何種緣由,入魔者,當斬!”


    坐在常雲右側的丁芷蘭歎了口氣,有心想要求情,可也再找不出借口。


    “不可。”


    冰冷的嗓音似是裹挾著霜雪,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望向了正殿門口。


    ——來者正是玄寧。


    他顯然是剛從懲戒堂趕回來,匆忙極了,鴉青色的長發略顯散亂,總是整潔如新的雪色衣衫此時沾染上了點點血跡,瞧著就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盛鳴瑤是我的弟子。”


    玄寧語氣十分平靜,既像是在陳述,又像是在警告些什麽。


    坐在上首常雲被玄寧這副模樣氣得一掌拍在了上首的八仙龍曇桌上,十足十地用了靈力,這使得雕刻著的精致花紋頓時出現了絲絲裂紋。


    “不過區區一個盛鳴瑤,你當真要如此嗎?!”


    許是察覺到了自己情緒太過激動,常雲複又坐下,長歎一聲:“玄寧,你可還記得,‘入魔當斬’這條門規,是誰定下的嗎?”


    殿內幾位長老頓時眼觀鼻鼻觀心,沒有人敢抬頭看此時玄寧的臉色。


    漫長的沉默彌漫在殿內,時間似乎凝滯在了這一刻,落針可聞的寂靜讓人心悸。


    玄寧垂下眼睫,無端顯出了幾分落寞,緩緩道:“是我定下的。”


    這條門規,是在樂鬱引出的大亂平定後,玄寧親手添在般若仙府的門規宗卷上的。


    陰差陽錯之下,如今又要由他親手打破。


    這樣的巧合,簡直像是上天對無知螻蟻的戲弄。


    見玄寧承認,一直沒吭聲的遊隼坐不住了,他冷哼一聲,陰陽怪氣道:“喲,玄寧真人倒也知道門規?我還以為——”


    他的話未能說完,就被玄寧撲麵而來的一掌嚇得亂了陣腳。


    遊隼雖有“藥宗煉藥長老”這一名頭,然而修為也隻勉強與丁芷蘭持平,大約在元嬰中後期,他連閉關的藥宗溫淪真人都比不過,更別提與化神後期、實力莫測的玄寧相提並論了。


    眼見玄寧這一掌已經逼近了遊隼的天靈蓋上上,關鍵時刻,常雲飛身而下,替遊隼抵擋住了玄寧的突然發難。


    “這裏是大殿,休得放肆!”


    常雲攔在了遊隼身前,玄寧不願傷他,迫不得已,退到了正殿中央。


    眼見常雲是真的怒了,遊隼喘了口氣,同樣憤怒難平道:“分明是玄寧真人不問緣由便對我下了狠手,就因他是掌門你的師弟,如今便隻一句訓斥了事嗎?!”


    旁人或許不知,但遊隼心下明白,玄寧那一掌根本是帶了十成十的威力。


    若是真的落在了他的身上,不說魂飛魄散,起碼也會去了半條命。


    當然,這樣一來,始作俑者的玄寧也討不了好,若是遊隼拚死反抗,大抵也會跌落一個小境界。


    這樣的結局,無非是兩敗俱傷罷了。


    修仙一道,越是往上,越是困難,倒也沒見過玄寧這樣拚著自己修為下跌,也要讓人難堪的。


    瘋子!簡直瘋子!


    遊隼越想越氣,怒聲道:“玄寧欺人太甚,我——”


    不等他說出後文,站在殿中央玄寧伸出手,掌心一番,赫然是一枚指甲蓋大小黑色的珠子,光澤圓潤,遠遠看著到似黑珍珠一般。


    這是……


    “斂魔珠?!”


    從開始一直未出聲的易雲失聲大喊:“怎麽會出現此等魔物!”


    他的師父被魔道中人所殺,因此恨極了魔族,如今乍一見這等害人的物件,自然情緒激烈。


    玄寧挺直脊背,轉頭望向易雲:“向來易雲長老很是了解這東西?”


    易雲點點頭,話語中難掩憤怒:“這是魔族中人死後留下的魔珠,修為越高,所留下的珠子越大,你手上那顆約莫是元嬰修為。”


    “這珠子陰險至極,若是有修仙者一時心神激蕩,心緒不穩,就會被魔氣伺機而進,及不易察覺。論起後果,輕則走火入魔……重則身死道消!”


    玄寧也不答話,冷冷地望向遊隼:“此珠藏在遊隼長老的發冠之中。”


    “身為般若仙府的長老,卻身佩魔物。事已至此,遊隼長老還有何話說。”


    高修為的魔珠可以激發低修為魔珠的魔氣,可惜盛鳴瑤在擂台上用的木劍已經不知蹤影,否則證據更是確鑿。


    饒是如此,也已足夠。


    常雲目光一沉,轉向遊隼道:“長老可有冤屈?”


    遊隼萬萬沒想到這顆珠子居然會被玄寧發現,他自以為計劃得天衣無縫,可到底棋差一招。


    就在遊隼打算魚死網破的那一秒,常雲幾乎是同時察覺到不對,不給遊隼任何反抗的機會,立刻用捆仙繩縛住了他的四肢,將他牢牢束縛住。


    生怕遊隼使出什麽陰招,常雲指尖微動,化作一道青色靈力,封住了遊隼的靈脈。


    “到底是被你發現了。”


    遊隼自知無救,索性也不掙紮,他死死地盯著玄寧,哈哈大笑:“你的徒弟讓我女兒橫生心魔,那我便讓她遁入魔障!”


    “般若仙府絕不會容得下一個入魔了的弟子!哈哈哈哈,玄寧你也有今日!”


    若是往常,生性淡漠的玄寧連一個眼神都不會施舍給這樣的將死之人。


    如此癲狂之人甚至不如螻蟻,他們早已失去了‘道’,根本不配被玄寧放在眼中。


    自從樂鬱死後,玄寧已經很少有如此強烈的恨意了


    可如今,聽了這話後,玄寧想起懲戒堂中形容慘淡的盛鳴瑤,滔天怒意再難壓抑。


    若是盛鳴瑤在此,想必也會十分訝異,玄寧這樣的人身上居然會有如此強烈的情緒。


    “一個徒弟被妖族蠱惑,變得半妖半人,一個徒弟入了魔,如今生死未卜……哈哈哈哈哈哈,報應不爽!報應不爽!”


    由於性情不和,遊隼與玄寧向來不睦,此事般若仙府皆知,可常雲萬萬沒想到兩人已經到了如此地步。


    說到底,還是遊真真困於心魔之事,給了遊隼太大打擊。


    玄寧眸色沉沉,忽而一言不發地出現在了遊隼身前,常雲幾乎都未看清玄寧是如何動作,就聽遊隼一聲慘叫,而後便沒有了聲息。


    “休要胡鬧!”


    常雲一甩衣袖攔住了玄寧的動作,再定睛向遊隼看去,探了探他的靈脈,察覺到還有一絲微弱的起伏後,終於舒了口氣。


    還活著。


    活著確實活著,隻是遊隼如今的模樣絕對稱不上好就是了。


    原本高傲無比的煉藥長老癱軟在地,像是一條死狗,他的靈力被常雲封住,四肢全部被玄寧在刹那斬斷,如今正是疼得鑽心剜骨、死去活來的時候。


    按理說,這麽疼得時候,人都會克製不住的痛呼,可遊隼卻一聲不吭。


    常雲心道不妙,再次看去,才見遊隼滿嘴鮮血,喉嚨時不時費勁地發出“嗬嗬”之聲。


    原來就在剛才,遊隼的舌頭已經被玄寧用靈力攪得粉碎。


    不得不說,玄寧不愧是修仙奇才,他對於靈力的把控極其精準,精準到就連常雲也沒發現不對。


    這種情況,即使審問完遊隼,恐怕他也活不了多久。


    “你——你這是——!”


    易雲歎了口氣,見掌門被玄寧氣得說不出話,主動上前一步:“茲事體大,若是掌門應允,便由我來將遊隼送入懲戒堂,待探查完他的記憶後,一切線索明了,再由掌門定奪。”


    同樣有至親之人死於魔族之手,也同樣有至親之人墮入魔道的易雲,恐怕是在場最理解玄寧心思的人。


    痛極!恨極!怒極!


    也正因這份突如其來的感同身受,易雲再不多話,接過玄寧手中的珠子後便退了下去,將空曠的正殿留給了他們師兄妹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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