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把匕首陪她經曆了太多,盛鳴瑤早已經習慣了有它在身邊,所以, 並不打算拋棄。


    在她身後看不到的地方,蒼柏翹起唇角,對著田虛夜微微一笑。


    這挑釁的笑容刺激得田虛夜瞪大了雙眸, 在他尚未反應過來之時,就已經冷哼了一聲,轉而對盛鳴瑤加大了火力:“乖徒兒,咱們不要那什麽破匕首了,這裏好東西多得是,咱們好好挑挑。師父給你做主,你可以多選一樣!”


    盛鳴瑤:……?


    這麽隨意的嗎?


    萬品觀中寶物如雲,很多被修仙界眾人津津樂道的“傳說級別”的法器,也不過是隨意放在萬品觀的木匣中。


    譬如剛才蒼柏那把驚鴻遊龍劍,若是被純戴劍宗那群劍癡看到,想必又是一場風雲。


    “你這匕首雞肋無比,在實戰時,又不能起到什麽作用。你如果舍不得扔掉,我也可以給你找個匣子,把它裝起來放好,在另尋一個法器就是了。”


    這話說得通情達理,又情真意切,可惜站在田虛夜麵前的盛鳴瑤,遠比他想象中還要堅定。


    “多謝師父好意。”


    盛鳴瑤垂眸看向了自己的匕首,微微抿唇,隨後果決地拒絕了這個提議,“這把匕首幫助了我很多,我不想放棄它。”


    “即使它隻是一把普通的匕首?即使你帶著它,就再也不能擁有別的法器?”


    田虛夜站在盛鳴瑤身前,定定地望著盛鳴瑤,沉聲問道。


    “這件事,一旦決定了,就不能反悔。盛鳴瑤,你可要想清楚。”


    盛鳴瑤回望田虛夜,麵上的神情同樣嚴肅,等他話音落下後,許久沒有回應。


    就在田虛夜以為她被自己說動,對蒼柏飛起了一個得意的笑容時,就聽盛鳴瑤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那倒也不錯。”


    田虛夜一怔。


    “既然這匕首注定隻能有我一個主人,那麽同樣的,我也該對它保持忠誠。”


    對一把匕首保持忠誠?


    田虛夜覺得這話很不對,甚至有幾分滑稽可笑,然而在對上盛鳴瑤理直氣壯的眼神時,田虛夜一時竟也找不出反對的理由。


    奇了怪了,今年的小孩子,怎麽都這般倔強?


    盛鳴瑤倒是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對,反而是站在她身後的蒼柏對著田虛夜笑得肆意,毫不掩飾自己獲得的勝利,活像是一個在贏得了幼稚比賽的小孩——還是被裁判欽定,直接送到了終點那種。


    這笑容難以形容,說是小人得誌也不妥當,說是惡人先告狀也不盡然,總之讓田虛夜恨得牙癢癢,又無可奈何。


    還能怎麽辦呢?再怎麽樣,也是自己徒弟的選擇,自己不也要幫她兜著底嗎?


    就在這時,蒼柏略上前了一小步,伸手拉了下盛鳴瑤的袖子。


    見對方側過臉,蒼柏柔著嗓子,輕聲安慰道:“阿鳴姐姐不必擔憂,我記得田先生對我說過,有一種秘寶可以改變器物的大小形態。既然阿鳴姐姐獨獨鍾愛這把匕首,不如試試看這個秘寶?”


    還有這等好事?


    盛鳴瑤眨眨眼,立即將目光投向了田虛夜,故意軟著嗓子撒嬌道:“田先生~師父~”


    好歹在大荒宮呆了這些年,盛鳴瑤早就摸透了田虛夜嘴硬心軟,又喜歡嘴炮的性子。而她自己也遠比之前活潑了很多,此時這樣嗲著嗓子撒嬌,簡直是信手拈來。


    盛鳴瑤並不知道,田虛夜在直麵蒼柏剛才那般模樣時,受到了多麽大的衝擊,此時正立在原地,試圖靜靜。


    一把年紀的老狐狸看著這個年紀比自己還大上幾千年的妖龍,對著自己的徒弟撒嬌,甚至連這些不入流的心機手段都已經用上,直看得田虛夜瞠目結舌,歎為觀止。


    比不過,比不過。


    論起不要臉來,果然還是他們蒼龍一族略勝一籌。


    田虛夜幹咳一聲,避開了蒼柏和善的微笑,努力找回自己的主場地位:“我之前就想與你說這件事,可惜扯得太遠,一時竟是被這小子搶了先。”


    蒼柏輕笑一聲,從善如流道:“田先生說的是,是蒼柏莽撞了。”


    他提前認了錯,輕巧地將一頁掀過,反倒讓田虛夜噎住,無話可說。


    田虛夜深深覺得,若是和這個家夥計較下去,簡直沒底。


    “那秘寶名為‘化天饋’,如今就在這萬品觀中。”


    田虛夜抽出了長鞭,輕輕甩在了地上,激起了一片雲霧似的薄膜,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原本通天的萬品觀頃刻間往他揮鞭的方向傾倒,鋪出了一條路來。


    還不等盛鳴瑤仔細透過薄膜辨認清眼前的景象,耳畔就穿來了田虛夜寬和縹緲的聲音。


    “去吧。至於能不能找到,就看你自己的機緣了。”


    ……


    “行了行了,別在我麵前笑成這樣,怪惡心的。”


    田虛夜實在受不了蒼柏臉上的笑意,在確認盛鳴瑤已經進入萬品觀中的密道後,毫不留情地吐槽。


    蒼柏眉梢微揚,清越乖巧的少年音中透著一股慵懶張揚:“怎麽?你這個活了三千年還孑然一身的老家夥,終於羨慕起我了?”


    “誰羨慕你了?”田虛夜像是被踩住了痛腳,拔高了聲音,“活了三千年怎麽了?你還比我多活了一千四百七十六年呢!你怎麽不看看自己,多大歲數了,還在騙人家小姑娘。”


    他果然不記得了。


    蒼柏斂起笑容,手指摩挲著驚鴻劍的劍柄:“我怎麽騙她了?”


    “就剛才——你那點手段還能瞞得過我去?”


    “對,你說得很對,這點手段連你都瞞不過,又怎麽能瞞得過她?”


    蒼柏輕笑出聲,抬起手觸碰了一下耳廓,嘴角的笑意更深:“我那些無傷大雅的小手段,就是為了讓阿鳴知道。”


    ——讓她知道,她對我來說很重要。


    ——也讓她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看重她,願意為她費盡心機地算計。


    曾經那些過往留下的傷痕並不隻浮於表麵,更多的是些掩埋在骨血下的暗傷。


    這些暗傷會激勵盛鳴瑤更加努力地向上走,同樣會讓她產生懷疑。


    對自己,對所有人,對這個世界。


    在浮蒙之林相遇時,盛鳴瑤就已不自覺地豎起了屏障,她在排斥旁人的靠近,更不願輕易與人產生聯係,因為她害怕再次被親近之人所傷。


    田虛夜皺眉:“我不明白。”


    “你無需明白。”蒼柏收回思緒,睨了眼苦苦沉思的田虛夜,輕嘲,“你真是丟盡了酈山狐族的臉。”


    狐族出美人,美人惑心神。


    這其中又以酈山為最。


    不過顯然,麵前這隻自從某人消失後,就心如鋼鐵開不了竅的老狐狸,再過幾千年也不會明白這件事的緣故。


    田虛夜想不明白,索性也放棄思考,轉而又問道:“你剛才就不怕她直接把那匕首丟了?白白讓你損失一片龍鱗?”


    “我從不擔心。”


    蒼柏說完這話後,歎了口氣,憐憫地將臉轉向了薄霧,似是不忍心再看田虛夜的神情。


    “你還是別問了,有些事情我就算說了,恐怕你也想不明白。”


    尾音輕柔,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滿意足。


    田虛夜被蒼柏這憐憫的一眼氣得說不出話來,剛找回了嗓子想要反駁,就見薄霧中模模糊糊地勾勒出了一個人影。


    先是一隻手從薄霧中探出,還不等田虛夜出聲,蒼柏已經握住了那手腕,輕輕一拽,將她從霧中拉了出來。


    又搶先一步。


    田虛夜終於沒忍住,對著蒼柏翻了個白眼,又趕緊看向了自己的徒弟:“怎麽樣?”


    “成功了!”


    盛鳴瑤語氣雀躍,舉起了自己右手的匕首,炫耀似的將它落在了掌心,舉到了田虛夜的麵前。


    隨著盛鳴瑤輕抖手腕,原本不到半臂長的匕首逐漸變長,最後竟是和蒼柏的那把劍差不到大小。匕首通體呈紅色又纏繞著金紋,流光溢彩,讓萬品觀中所有的寶物都黯然失色。


    “這匕首如今能隨我心意變化,哪怕是之後將它帶去萬道會武,也會方便很多。”


    田虛夜和蒼柏俱是一笑,隨後又互相嫌棄地看了對方一眼。


    ……


    能將自己喜歡的武器化成本命法器,實在是一件再開心不過的事情了。


    這股開心勁兒,持續了很長時間。


    盛鳴瑤甚至都開始期待,能夠在不久後的萬道會武中,再次與那些故人重逢了。


    這樣正統的會武,般若仙府作為正道魁首,一定不會放棄參與,而自己若是想要從朝婉清那兒拿回心頭血,就勢必會引起他們的注意。


    從前的盛鳴瑤竭力避開和那些人的牽扯,可如今她不再害怕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犯了錯的人又不是自己,為何反倒惹得自己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阿鳴師姐?你在裏麵嗎?”


    洞府外傳來了蒼柏的聲音,盛鳴瑤臉上不自覺地帶著笑,隨意一揮手撤去了門前的禁製。


    蒼柏熟門熟路地走了進來,將手中精致的木匣遞給了盛鳴瑤:“禮物。”


    盛鳴瑤接過,她從來不與蒼柏客氣這些身外之物,隻是難免有些奇怪:“今天是什麽好日子,你怎麽想起要送我禮物了?”


    不止今天。


    蒼柏並未正麵作答,他乖乖地坐在軟塌上,捧著盛鳴瑤遞給他的桂花露,抿了一口,稱讚道:“果然還是阿鳴姐姐這裏的桂花露最好喝。”


    這就有些誇張了。


    盛鳴瑤揚眉,放下手中的茶壺,靠在一旁的藤椅上,半開玩笑道:“分明都是一樣的桂花露,那兒又那麽多區別?你該不會是在我麵前誇我,到了別人麵前,又把話原封不動的說一遍吧?”


    這話乍一聽像是責怪,其實語氣活潑自然,與盛鳴瑤曾經被迫不動聲色的內斂完全不同。


    蒼柏莞爾,他起身放下茶杯,陽光從洞府左側投了進來,落在了蒼柏的臉上,深邃的五官愈發顯得精致惑人。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蒼柏尾音上揚,消散在空氣中,帶著一股不自覺的親昵。


    在撒嬌似的說出這句話後,蒼柏難得斂去了笑容,認真地看著盛鳴瑤說道:“關於這一次的會武……阿鳴姐姐可是有心事?”


    果然瞞不過他。


    盛鳴瑤半點沒有被人看穿的不適,她已經將蒼柏納入了一個極其親密的界限之內,見他這麽問,也不否認:“確實有一樁心事未了。”


    “這件事很重要,所以現在還不能完全告訴你。”盛鳴瑤身體後傾,靠在了軟軟的墊子上,望向蒼柏,露出了一個淺淡的笑容,“大概就是,我要去找一個人挑戰,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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