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虛夜挑眉,語氣玩味:“你居然知道他?我還以為,般若仙府會當做這個弟子不存在呢。”


    不等盛鳴瑤回答,田虛夜已經挪開了視線,他轉向了遠處,眺望著那看不見蹤影的青山綠水,語氣縹緲:“樂鬱那小子出身落安州的樂氏,這個家族赫赫有名,出現過不少極富威望的修仙者。”


    “我記得,在我們此次前去的鄺虞州附近,那個與落安州相鄰的山脈中有一個秘境,就是以‘樂氏’命名。這個秘境,最多不過一旬開放,到時候你也可以去試試運氣。”


    話雖讚歎,可田虛夜的語氣仍是淡淡,半點也不帶正麵情緒。


    盛鳴瑤沒有接話,安靜地立在一旁,等待著下文。


    “樂鬱性情狂傲,從不將那些繁文縟節放在眼中,對極了玄寧那家夥的性子,所以被他收為了大弟子,也是玄寧過去唯一收過的弟子。”


    “玄寧啊,天資傲人,即便我不喜歡他的作風,也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千年難得一遇的天才。”


    “阿鳴,你可知道,在般若仙府中,‘天才’二字意味著什麽?”


    說到這兒,田虛夜忽而扯起嘴角,他伸出手,手掌向上從雲端中穿梭而過,又驀地合攏,隨即轉過身,攤開在了盛鳴瑤的麵前——


    手掌中,空無一物。


    “你看見了什麽?”


    盛鳴瑤抿唇,實話實說道:“我什麽都沒看見。”


    “什麽都沒有。”田虛夜半閉了眼,微微而笑,“那為何你我二人仍被束縛於此船之中,而不能直接以肉身飛升傳說中的‘上界’呢?”


    盛鳴瑤愣在原地。


    田虛夜垂下手,閉著眼,靜靜地站在原地,不發一言。


    “……因為天道。”


    半晌後,盛鳴瑤低低說道:“天道,將我們束縛。”


    田虛夜睜開眼,也不說對錯,嘴角浮上一層笑意。


    有些事不能說得太多,唯恐隔牆有耳。


    “般若仙府規矩森嚴,最是喜歡將凡間那些條條框框暗藏在每一道門規之中,一道一道的規矩組合成了那看不見的鐵框,又慢慢地合攏。一開始隻讓人偶爾覺得不適,等到了最後,周圍人皆是如此,你也就習以為常了。”


    “常人看不見,反而更能適應這一切,可天才不同。”


    田虛夜頓住,也不說是哪裏不同,語氣一轉,又說起了玄寧。


    “況且,天才嘛,如山巔雪,如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及,旁人伸手觸碰都怕驚擾了天上人——他們總是孤獨的。”


    “所以,當玄寧遇見樂鬱這個弟子時,才會那麽高興。他以為遇見了同類,誰知道釀成了大禍。”


    盛鳴瑤追問:“所以當年之時,真的是樂鬱叛離出了般若仙府,投靠了妖族蒼破深淵的妖族麽?”


    在說道‘蒼破’二字時,盛鳴瑤略有不適。


    她忽然想起了蒼柏,也不知怎麽,心中恍然一驚,像是窺見了不可觸碰的隱秘。


    這種奇特的感覺一閃而逝,盛鳴瑤來不及細想,又聽田虛夜嗤笑一聲:“般若仙府是這麽告訴你的?”


    他睜開眼,玩味地看著盛鳴瑤:“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說,是個人類故意潛伏在妖族之中,想要盜竊妖族秘寶,最後被妖族識破,反殺一局呢?”


    盛鳴瑤微怔,在這一瞬間,她才驟然意識到此行意味著什麽。


    她不自覺地往遠處望去。


    暴躁兔子阮綿正一臉軟萌地衝著秋萱跑去,錦沅在幫她們斟茶,還有幾個外門弟子在與長孫景山玩鬧,許句抱臂靠在船頭,仍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模樣,可並不抗拒同伴的接近,甚至還伸手扶了一把險些摔跤的小兔子。


    這些人,除去秋萱以外,或多或少身上都帶有妖族血統。


    妖族,他們都是妖族。


    若用般若仙府的規矩衡量,自己現在不也是“判出”麽?


    盛鳴瑤無奈地歎了口氣,對著田虛夜行了一禮:“多謝師父教誨,弟子險些步入泥沼,模糊本心。”


    田虛夜見她立即反應過來,也不追究。總是自詡“老家夥”的他倚在欄杆上,迎著朝陽,居然露出了幾分仿若少年人的風采。


    “其實這事很簡單,每個宗族也許天性不同,但其中每一個都是不同的。”


    田虛夜歎了口氣:“樂鬱那小子愛上了一個花妖,又被花妖的同族認出了身份,想要借機拿到般若仙府埋在靈戈山下的秘寶……之後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


    秘寶?自己在般若仙府這麽多年,都未曾聽聞什麽秘寶。


    不等盛鳴瑤將自己的困惑問出,田虛夜已經開始了下一個話題。


    “至於玄寧啊,不止是損失了唯一的徒弟,更是一個朋友、一個知己,因而他執念太深。在雙方簽訂協議後,玄寧又專程去了一趟深淵附近,親自殺了樂鬱,也殺了那個妖族,不過倒是將那樂鬱的女兒帶了回去,我記得似乎也是收做了弟子。”


    說到這兒,田虛夜饒有興致地抬起頭:“咦,這麽說來,你應該見過她,我記得那個小姑娘之前還跌落過蒼破深淵。隻是我們都不待見般若仙府,與那花妖也無糾葛,因而也未曾多問。”


    女兒……?!


    盛鳴瑤聯想到了某些事,霎時瞪大了雙眼,整個人開始輕輕發抖。


    怪不得,怪不得!


    “師父……”盛鳴瑤開口,聲音幹澀,“那個女兒的名字,可是叫做朝婉清?”


    田虛夜闔上眼,左手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點在右手手背上:“我倒不記得這事了。”


    “那你覺得,我和那位樂鬱,有無半點相似?”


    田虛夜放下手,正對著盛鳴瑤,肅容站在她麵前,將盛鳴瑤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


    “不像!”田虛夜斬釘截鐵道,“你是我田虛夜的徒弟,獨一無二的徒弟,更那個什麽樂鬱,半點都不一樣。”


    盛鳴瑤起先沒明白田虛夜的意思,在他說出後半句時,驀然露出笑意。


    雖然盛鳴瑤隻是想證實一下自己的猜測,可見田虛夜這般認真地說著“不像”,盛鳴瑤心中慰貼。


    她這位看似不著調的師父,在某些方麵,還真是出乎意料的通透溫柔。


    在離去前,田虛夜忽而橫出一鞭攔住了她,看似不著調地說道:“慢著,你的問題問完了就想走?也不聽聽老頭子的問題?”


    盛鳴瑤失笑,故作誇張地行了一禮:“是弟子莽撞,請師父吩咐,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刀山火海倒也不必,隻是你該知道,萬道會武的前三日是論道——盛鳴瑤,你的道是什麽?”


    我的道?


    盛鳴瑤僵在原地,慢慢地挺直了脊背


    。


    她曾無數次被人問過這個問題,也無數次聽人談論起自己的道。


    有人認為這世道就該弱肉強食,有人覺得這世間眾生無非螻蟻,有人覺得強者為尊,無需在意弱者之言。


    這樣的人,固執己見,但他們若真能堅持本心,也確實可以與此方天道之意吻合,從而得道,一舉飛升——


    而後呢?


    從來隻聞修真之人苛求飛升,到是從未曾聽聞,有仙人願意從上界下來,普度眾生的。


    更有可能,這些飛升到上界的人,他們的意誌就代表了天道,他們的修為再次加固了天道。


    那麽,就會出現新的問題。


    倘若天道昏庸。


    倘若天道狂妄。


    倘若天道視萬萬民如螻蟻——


    這又該如何?


    自古以來,天道為尊,更為天下萬萬道之道。可天道不正,又該如何?


    “……弟子,曾經以為自己修煉的道,應該名為‘人’,可如今忽然覺得,僅僅是‘人’實在太過狹隘。”


    盛鳴瑤望向了遠處,那是被雲霧所遮蔽的風景。


    這世間,不僅是人,更有花鳥魚蟲,江河湖海,還有一些山野精怪,可愛的混血小妖。


    道非孤,道不寡,道寬宏,道乃合力世間萬物之道,而絕非僅僅是一個遙不可及又高高在上的“天道”,可以代替的。


    “——我的道,是無名。”


    田虛夜一愣,不自覺地重複:“無名?”


    “對。”盛鳴瑤頷首,眼神先是迷茫而後又逐漸變得堅定,“世間無名者,千千萬萬。乾坤之下,一草一木皆有道,它們都不該被奪去生機,他們都該擁有生存下去的權利。”


    不止她的同族,更有千千萬萬個不被天道寵愛的種族。


    大道非孤,大道至寬,大道是眾。


    所有人的‘小道’合在一起,才是‘大道’!


    “混血的妖族並非生來低人一等,不能修仙的普通人族更不的天生處於底層。”


    “一直以來,弟子所修本心並非想要成仙,如今也不僅僅想要修身為人,而是反抗——即是為了那千千萬萬被天道壓迫在掌中,而不得自由的無名之輩。”


    “天道,不該隻是高高在上的‘天’,很該是‘眾’!”


    說道最後一句話時,盛鳴瑤尾調下沉,眼神鋒利果決,其中的璀璨光亮,能將這飛舟之上惱人的日光都比下去。


    這般狂傲不羈的話語卻半點沒讓田虛夜驚訝,他仍是一副悠閑的神情,像是早已料到了盛鳴瑤會說出此番狂傲不羈的話語。


    “然後呢?推翻且取而代之嗎?”


    盛鳴瑤毫不遲疑地搖頭,否認道:“我不想成為天道,或者說,沒有人能成為天道。”


    田虛夜終於嚴肅了神色,微微擰眉:“難道你認為,這世間不該存在天道嗎?”


    “世間應該存在規則,使得乾坤不至於顛倒,萬物有序生長。但絕不該、也決不能存在,將世間萬物視為掌中之物,隨意把玩取樂的天道。”


    “這樣的天道——”盛鳴瑤閉了閉眼,沉聲開口,“恕弟子不服!”


    就在這一刻,盛鳴瑤眼前一白,像是被蒙上了一層薄紗,她的耳畔傳來了一陣風混合著草木的芳香,引得一群年歲不大的弟子大呼小叫。


    原來是飛舟恰巧從雲端中穿行而過。


    有幾個弟子已經開始用靈力捏出各種雲朵的模樣,彼此看著咯咯發笑,歡聲笑語感染到了不少人,許多年長的弟子也加入其中。


    此時正逢午後,日光濃烈,飛舟上端攏起了一層淺紫色的隔膜,將刺眼的陽光變得柔和,像是晚霞一般星星點點地落在每一個人的身上。


    “……世間無名者,千千萬萬。”


    田虛夜沉默著開口,他不去看盛鳴瑤,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遠處:“若你成功,他們不會知道你。若你失敗,他們不會記得你。也許你之前,已經有千千萬萬人湮滅於此,這條路上白骨森森。即便如此,你還要去做嗎?值得嗎?”


    此方世界所存在的天道必有弊病,可田虛夜也知道,僅憑一人之力推翻天道,必然會招致天道的報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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