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柏早就不怕疼痛了。


    再疼再痛,也不及他那日在龍血池中,被樂氏族人抽去龍族、折斷龍爪的苦難。


    那時的蒼柏,猶在血池中,小心翼翼地分辨著每一個族人的血液,嘶聲裂肺之感,遠不是現在區區天道所能帶給他的。


    “它是必然不會放過我的,可我本就沒有什麽不可以失去的東西了……”


    蒼柏話未說完,左眼猛地一痛,而後驀然側過臉,轉向了東麵。


    “怎麽了?”桂阿疑惑道,“為何這般嚴肅?”


    此時三人已經落在了大荒宮的金步搖前,門內已經有寄鴻肅容前來行禮:“真人們——”


    蒼柏直接打斷了他的話,轉向了田虛夜,說道:“阿鳴出事了。”


    寄鴻被他這一打斷,倒也沒有生氣,而是順著話說道:“師妹失蹤了,是被邪性妖物帶走,弟子初步推測,或許是一隻畫皮妖。”


    畫皮妖?


    田虛夜睨了桂阿一眼,輕哼一聲。


    他見蒼柏麵上並無焦急之意,自己給盛鳴瑤留在身上保命的玄玉碧璽的原石也沒有碎裂,因此也知道盛鳴瑤暫時安全。


    說實話,別說是一隻畫皮妖了,田虛夜偷偷放在盛鳴瑤身上的那些東西,即便是再來十隻畫皮妖也不在話下。


    怕就怕,有人借此機會,圖謀不軌。


    “我去找她。”蒼柏下了決定,一刻也不願耽擱。


    田虛夜心中不是不急,可他天性散漫,看見蒼柏這樣,難免傳音調侃:[剛才不是還說,自己沒什麽可以失去的了嗎?]


    蒼柏頭也不回,烏發與黑夜交融,旁人並不能看得真切。


    [……除了她。]


    蒼柏不怕疼。


    但他怕盛鳴瑤疼。


    ===


    “你不必擔心我對你做什麽。”


    穀秋與盛鳴瑤說了會兒話,見她還時不時露出了防備的神色,冷哼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身上帶著那麽多上古的防禦法寶——這可都是旁人求也求不來的好東西,也不知道是誰這麽大方,竟讓你全部戴在了身上。”


    話說到最後,竟然還有些酸溜溜的。


    盛鳴瑤聽得好笑:“我師父姓田,有些人喜歡叫他‘林中道人’。你心儀的男子,可是桂阿長老?”


    她本以為穀秋或許會惱羞成怒,熟料,穀秋坦然地聳聳肩:“對,我喜歡他。”


    直白又堅定,就連盛鳴瑤在疼痛之餘,也不免詫異。


    “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我都要死了……反正我也不欠他什麽,就這樣吧。多個人知道,多個人記得我,也好。”


    怪不得記載傳聞中都說畫皮妖極為善變。如今的穀秋完全褪去了之前瘋狂嗜血的殺意,轉而變得恬靜,那張破敗的臉龐上,依稀能辨出幾分往日的溫柔。


    她若是沒有成為畫皮妖,沒有移了性情,定是一個溫婉大方的女子。


    可惜這種事情由不得自己選擇。


    若是穀秋不轉變為畫皮妖,那麽每年中的大半時間,她都在咳血、疼痛,逐漸身體孱弱,除非是一心修煉,否則甚至活不過三十。


    三十啊,對於凡塵中人都不算長久,於修仙之輩而言,就更是短暫。


    盛鳴瑤自然也會惋惜,但不可憐穀秋。


    說到底,穀秋也不算可憐,最起碼她還愛了想愛的人,說出了想說的話,而那些被她剝去了皮囊的女子,卻不知道有沒有來得及,和她們的摯愛親人,說完最後一句囑托。


    “既然你都要死了,不如告訴我,是誰毀去了你的皮?”盛鳴瑤狀似無意間提到,“你告訴我,我幫你記下,若是日後和此人相見,也能提上一句。”


    穀秋‘嗬嗬’地笑著,又咳出了一大攤血,裏麵混雜著些許碎肉。


    “就是你們大荒宮的長老呀。”


    不給盛鳴瑤驚訝的時間,穀秋繼續說道:“我喜歡他,所以我是心甘情願地轉換為畫皮妖,也心甘情願地把我的第一張皮畫好,送給他的。”


    密密麻麻地疼痛布滿了身軀,盛鳴瑤來不及分辨穀秋話語中的深意,咬緊牙齒,抑製住了幾乎已經到了喉嚨口的呻|吟。


    太疼了。


    比過去任何一次——甚至比她入魔時所受之苦,還要嚴重。


    而且,這股疼痛,盛鳴瑤至今查不清緣由。


    之前,盛鳴瑤是故意露出了幾分防備的。她以此試探穀秋,但就之前一番交談而言,自己身體的疼痛恐怕真的不是穀秋所為。


    那會是誰?


    為何自己在絞痛的同時,還會大幅度的流逝靈力?


    從剛才與穀秋交手時,盛鳴瑤就發現了這點。


    也不知為何,她的靈力在某一瞬間極具減少,若按照以往,她根本不會流逝如此之多的靈力,也不會在僅僅使用了幾個上品火符後就開始心絞痛。


    所以這一次突如其來的疼痛到底是為什麽?


    等疼痛稍緩,盛鳴瑤順著穀秋的話確認道:“大荒宮不止一位長老,你說的人是——”


    “正是你們大荒宮的長老,桂阿。”


    “桂阿長老?”盛鳴瑤眨了眨眼,略一思索,“他……”


    “他曾說過,這天底下最美的女子,才勉強配得上他。這句話我記了很多年,我遍尋河山,踏遍湖海,東拚西湊卻也沒能得到一張最完美的皮囊。所以最後,我向來見見,他喜歡的人,到底是什麽樣子的。”


    穀秋站起身,背對著樹屋的門,將這本就不大的空間變得擁擠,她分明是笑著,眼角卻留下了血淚。


    她剛認識桂阿的時候,還沒有轉變為畫皮妖。


    或者說,原本的穀秋,並不想要轉變為畫皮妖。可後來,當她聽說桂阿需要一張能夠長久使用的皮囊後,穀秋心甘情願地轉變為了畫皮妖。


    隻有畫皮妖原本的皮,才能維持千年不腐不爛、不變不褪。


    穀秋想,自己能為他做一點事,也很好。所以她沒有讓桂阿知道,這是自己的皮。


    後來,她才知道,桂阿並不需要皮囊,需要皮囊遮掩的女子,另有其人。


    “……如今我這一身皮囊血肉,都是旁人的。”穀秋猛然湊近了盛鳴瑤,全是被墨色霸占的瞳孔呆滯又木訥,“……隻有這顆心,我沒有動過。”


    原來,她也不是桂阿喜歡的人。


    穀秋仔細地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描摹盛鳴瑤五官的輪廓。


    豔絕動人如春水,清傲疏狂如月光。


    這樣的女子,桂阿都不喜歡,那他到底還會愛上一具怎樣的皮囊呢?


    盛鳴瑤迎著她的目光,像是猜出了她的疑問,歎了口氣:“也許桂阿長老喜歡的人,不一定要那麽美麗。”甚至滿是傷痕,桂阿也不並不在乎。


    有些事情,有些規則,一開始說得頭頭是道,但真正當你遇見了那個人時,一切皆可拋。


    不等穀秋反應過來盛鳴瑤話中深意,他她們所在的樹屋轟然炸裂!


    盛鳴瑤反應迅速,直接拉著穀秋翻身一轉避開了炸裂而來、如利箭的枯木,下一秒,她被人攬住了腰肢。


    “阿瑤。”那人的聲音低沉輕柔,帶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溫柔。


    “這一次,我來的很及時,對不對?”


    第99章 他們都在騙你


    來的不是別人, 正是魔尊鬆濺陰。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難道魔域如今已經安穩到鬆濺陰這個魔尊, 可以隨意離開, 到處遊走的程度了嗎?


    倘若能將魔域那樣的地方治理的這般安穩,那鬆濺陰隻屈居於‘魔尊’, 倒還真是屈才了。


    當然,事實並非如此。


    當盛鳴瑤無法從鬆濺陰身上探測到哪怕一絲魔氣,也無法感知到他的情緒時,微微鬆了口氣。


    不比正統修士,魔修從來都是以喜怒無常,情緒極端而著稱,哪怕是修為高如後期的鬆濺陰,也會時不時被盛鳴瑤察覺出端倪。


    因此現在這般‘內斂’, 無非是鬆濺陰並未真身前來,隻是用了幻影分身罷了。


    不過哪怕是分身,鬆濺陰來到此地的時機也未免太巧, 巧到讓盛鳴瑤陡然生疑。


    不過, 盛鳴瑤對於鬆濺陰的疑惑也從未消退就是了。


    “魔尊大人來得不算晚, 但總是那麽不合時宜。”


    盛鳴瑤揚起一抹一看就知虛偽至極的假笑。


    她收回手, 運起所剩不多的靈力掙脫開鬆濺陰對她的禁錮,又後退幾步,遠離了鬆濺陰周身氣息覆蓋的區域。


    這股氣息, 實在令盛鳴瑤惡心。


    在鬆濺陰未反應過來之前,盛鳴瑤直接抽出了自己的匕首橫在了兩人之間。


    “我與魔尊素不相識,大荒宮雖然名聲不算最好, 可也恥與魔修為伍,幾次三番來擾,還望魔尊自重。”


    說這話時,因著之前那番動作,盛鳴瑤長長的掛飾從領口掉了出來,雪白色記憶珠之間隱隱繚繞著一絲金紋,與泛著冷光的匕首交相輝映,倒像是一套。


    事實上,也確實是一人所贈。


    尤其是這記憶珠,一看就與普通凡品不同。


    這也就罷了,更讓鬆濺陰心寒的,是記憶珠所代表的含義。


    那一日,或許是嫌棄肉麻,錦繡閣的老板娘並未將話說全。記憶珠被人賦予的含義,最完整的,不單是那兩句話。


    ‘永生永世不忘,生生世世不變。自此以後,餘下光陰皆歸君所有。’


    這才是記憶珠所代表的、最完整的含義。


    鬆濺陰站在原地,目光牢牢地糾纏在盛鳴瑤身上。而不遠處,被他一同帶來的禍月也已經將虛弱無比的穀秋擒住。


    禍月看出鬆濺陰有話要與那女子說,因而也不打擾,隨手布下了一個隔音陣,看著穀秋搖頭歎息:“我當年以千金萬骨求你的原身皮囊,你也不允。如今倒好,所托非人,反倒導致你皮囊被毀,命不久矣,甚至連我這個當年都不被你放在眼中的小妖,眼下你卻也比不過了。”


    “穀秋,你可後悔?”


    穀秋搖搖頭:“得償所願,並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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