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晚上,李紅旗正和顧燕在qq上聊著,翟軍打電話來,請他出去。李紅旗說太晚了吧,都快十點了。翟軍說不晚,我就在你住的邊上,出來喝一杯吧,我心裏煩。


    既然翟軍心裏煩,李紅旗就不好再說什麽呢。


    到了小酒店,翟軍正在一個人喝悶酒。見了李紅旗,翟軍問道:“不會是也要同我劃清界限了吧?”


    李紅旗一驚,翟軍怎麽說這樣的話?他壓根兒也沒想過,要同翟大頭劃清界限,為什麽要同他劃清界限呢?沒必要嘛。


    “怎麽了?大頭,是不是聽到什麽了……”


    “聽到什麽?你還不知道?你在縣委,什麽事都清楚,就是不說。”


    “我真的不清楚。你快說吧。”李紅旗倒了杯啤酒,陪著翟軍喝了下去。


    翟軍抬起頭,笑著,“還不是二顏的事?聽說要收網了?是吧?”


    “我不知道。也沒聽說。這事好像是省裏直接在搞。”李紅旗說的是實話,至少到下午為止,他沒有聽到關於收網的消息。


    “真的沒聽到?你天天跟在程書記後麵,這事能不知道?”翟軍端起酒,喝了一大口,然後道:“其實我也沒什麽。這就是給莫局開開車嗎?可是,我一直有點擔心……”


    “擔心?”


    “是啊,擔心得很哪!”


    “到底是怎麽啦?你說說……”


    翟軍又喝了一大口,“不說了,不說了,咱們喝!”


    事實上,在前一個多月,翟軍已經不再給莫天來開車了。莫天來自己換了司機,有時甚至就是自己駕車。翟軍到了內勤。怎麽也還有“擔心”?


    李紅旗歎了口氣,問翟軍:“不是沒給莫局開車了嗎?又不接觸,擔心什麽?”


    “擔心什麽?唉。莫局不讓我給他開車,是用心良苦啊。我知道得太多了,太多了。這不好,我後悔啊!”翟軍繼續道:“現在想來,我不是一個好司機。我摻和得太多了。還是你們好,不摻和,隻開自己的車。單純,單純哪!”


    李紅旗笑笑,“問題也沒這麽嚴重吧。不開車不就行了?出事是他們的,反正你隻是知道,又沒參與。怕什麽?”


    “也是,也是。怕什麽?怕也怕不掉的啊!來,咱們喝。”翟軍將兩個人的杯子都倒滿了,然後一碰杯,全喝了。


    “最近跟那個顧……有進展了吧?”


    “這……有進展。五一我準備陪她到省城去。”


    “啊,進展挺快的嘛。看來十一我們就要喝喜酒了吧?”


    李紅旗有點臉紅,“不會那麽快吧?我還沒上門呢?”


    “上門?顧懷成又不是不認識你?形式罷了。這事你老兄把握得好,先恭喜你了。”翟軍喝了一杯,“不過我聽說日出現在日子不好過,要倒了。主要是在搞房地產了,是吧?”


    “這個我不清楚。我也沒問。他們最近拿了塊地,恐怕是吧。”李紅旗泯了口酒,問翟軍到內勤適應不?翟軍說有什麽不適應,不都是開車?內勤輕鬆,出車也少。基本上都是送送人,拿拿材料,樂得清閑。不過就是太閑了,比不得以前跟著莫天來。而且還有些人背後指指點點。也是,本來跟著一把手開車好好的,怎麽就突然被一把手給甩了呢?


    李紅旗沒有做聲。翟軍問:“程書記最近忙吧?”


    “似乎也還好。馬上要開兩會了,正在準備。”


    “兩會?哈哈,兩會?我聽說省裏就是要趕在湖東兩會之前,對顏氏兄弟展開行動,好給湖東老百姓一個交待。”


    “是嗎?”


    “大家也都是揣測。昨天晚上,莫局把我喊過去,稍稍透漏了點,讓我注意。其實,我注意什麽?大不了說出來吧,不就是……”


    “……”


    “其實莫局也很為難。為難哪!”翟軍望了望門外,跑上人已經很少了。李紅旗看看手機,十一點半了,就說:“散了吧,下次再喝。”


    “也好,走吧。”兩個人出了店門,翟軍拍拍李紅旗的肩膀,“有什麽消息,盡量盯著點兒。你放心,所有的消息,到了我翟軍為止。我不會對不起你老兄的。”


    “這我知道,知道。隻是我哪能有什麽消息?一個小司機嘛,是吧。走吧。”李紅旗也拍拍翟軍的肩膀,便轉頭往叔叔家走了。


    第二天,一到辦公室,毛旺就拉過李紅旗,神神秘秘地告訴他:“吳坤出事了。”


    “出事了?什麽事?”


    “他的藍色冰山,昨晚上發生群毆,結果死了一個,傷了兩個。”


    “真的?什麽時候的事啊?”


    “淩晨兩點。吳坤已經被控製了。”


    李紅旗正要繼續問,黃炳中過來,問說什麽呢?唧唧秘秘的。又說誰的壞話了吧?是不是議論哪個領導了?


    毛旺一笑,“我們哪敢議論領導?是說……”


    “什麽啊?要急死我,是吧?”黃炳中說著,給每人發了支煙,“這樣行了吧,快說說。急著呢。”


    “吳坤出事了,知道了吧?”毛旺重複了一遍。


    黃炳中也一愣,“吳坤出事?他能出什麽事?”


    毛旺就又將事情說了一回,黃炳中聽了,歎了口氣,問:“不是吳坤請的人吧?”


    “那倒沒聽說。可能是兩股子小混混都在藍色冰山消費,後來為了一個小姐就爭起來了。一爭,事情就麻煩了,就動了刀子,結果一死兩傷。聽說死了的那孩子,才十九。”


    “唉,可惜。吳坤當時不在現場吧?”


    “好像不在。是裏麵的人打電話他才知道的。趕過去,人都跑了,隻在死都和傷者留在那兒。好像殺人的那些小混混,就是顏二手下的嘍羅。”


    “太亂了,太亂了。再不打擊,也不太像話了。”黃炳中把煙蒂使勁地在煙灰缸裏撳滅了,轉過頭來問李紅旗:“不是說省裏正要打出二顏了嗎?”


    “這我哪知道?”李紅旗笑笑,“我要是知道這事,還開車?”


    三個人又說笑了一陣,就見莫天來進樓來了。


    莫天來臉色是黑的,步伐匆匆,徑直上樓,先是到了葉能文副書記辦公室。葉書記正跟姚和平商量個事。莫天來說:“我先匯報一下吧,昨天晚上,藍色冰山那邊發生群毆事件,一死兩傷。其中涉及到吳坤,我們已經將他控製了。請領導指示,這事怎麽辦?”


    其實剛才葉能文和姚和平正在商量這個事情,莫天來一說,姚和平道:“怎麽辦?依法辦事。先將人控製了,特別是兩幫群毆的首要分子。”


    莫天來搶過話頭,“現在不僅僅是控製首要分子,關鍵是死者家屬的問題。他們有七八十號人,從昨天晚上四點多,就已經在公安局門前了。現在人數可能有一兩百人了。如果不及時處理,看來人數還會增多。到時我怕……”


    “啊,死者家屬已經……”葉能文皺了下眉,“千萬不能出現群體性事件。姚主任,你看這樣吧,我馬上給吳航同誌聯係。你先和莫局一道到公安那邊,安撫家屬。一定要記住,以安撫和疏散為主,嚴防群體性事件發生。”


    姚和平說好的,我這就過去。說著,就拉著莫天來出了門。


    葉能文先是給吳航打了個電話。吳航正在省裏學習,一聽說這事,他說他馬上趕回湖東。然後,葉能文又到程傑之副書記辦公室,將事情簡略地說了遍。程傑之一聽,也有些吃驚,倒是不因為一死兩傷,而是越來越多的家屬在公安局門前聚集。如果不及時處理,群體性事件就極有可能爆發。一旦爆發了,想再處理,就很困難了。


    “我看這樣,立即給宗榮同誌說一下,這個事情態度一定要明朗:對於群毆事件中的人員,堅決打擊。包括涉及到的縣委辦工作人員。同時,請公安局那邊,妥善接待家屬。特別要注意個別別有用心者,進行煽動。第一步就要控製不發生群體事件。我看這事,請能文同誌,直接指揮吧。”程傑之望了望葉能文,葉能文說:“行。我已經讓吳航同誌回來,同時請姚和平主任到公安局那邊去了。一有情況,他隨時會向我說的。”


    電話響了,程傑之接起來,是宗榮,也是為這事。程傑之說他正和能文同誌在商量。首先要穩定,盡快處理,不出群體事件。宗榮說我同意這個意見,湖東夠複雜了,再出現群體性事件,就無法向上麵和老百姓交待了。


    放下電話,葉能文說我過去再安排一下。臨走時,程傑之又道:“告訴莫天來,千萬不要出動警察。這樣會激起民憤。千萬不能。最好都著便裝,避免產生對立情緒。”葉能文回到辦公室,立即給莫天來打電話,讓他們把所有在現場的警察都撤了,換上不著裝的內勤人員。同時,他壓低了聲音:“告訴顏二昌,盡快地將他們參與群毆的首要人員交給公安。如果不交,一旦發生群體性事件,事情鬧大了,誰都不好收場。在這個時候,一定要分清孰輕孰重,千萬不能糊塗。”


    莫天來說:“我知道了。馬上傳達葉書記的指示。”


    葉能文一定要莫天來告訴顏二昌,讓他交出首要分子,是有他的理由的。他知道,像顏二昌這樣的人,在江湖上混久了,江湖意氣重。出了這樣的群毆事件,一般情況下,他是不會主動讓手下的人被公安抓了的。而是想辦法給錢給他們,讓他們出去躲避風頭。但是,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了啊!省裏正在調查,死者家屬正在聚集,這個時候顏二昌再按照以往的做法,拒不交人,公安就沒法向死者家屬交待。交待不了,聚集的人就會越來越多,情緒就會越來越激烈、越對抗。如果真的發生了群體性事件,隻能是加快了省裏打擊顏氏兄弟的速度,也給省裏打擊的證據上增加了份量。現在,如果顏二昌痛痛快快地將人給交出來,不僅僅可以息事寧人,還可以表明一種姿態:我顏二昌對打架群毆這種違法亂紀的事情,從來都是痛恨的,而且是配合公安部門,積極打擊的。


    最近,葉能文的心情一直很煩。可是他不能說。一個不能說出自己心情的人,他內心的疼痛,又有誰能知道呢?


    快下班時,葉能文副書記喊左安副主任,要他準備車子,他親自到公安去一趟。姚和平主任在電話裏說,現在聚集的人數已經達到了近千人。情緒激動,一觸即發。關鍵是顏二昌到現在還沒交出首要分子來。宗榮縣長來過,看了下陣勢,覺得形勢危急。現在正在莫局的辦公室裏和吳航書記一道商量呢。


    “這個混蛋!”葉能文在心裏罵了句顏二昌,下樓來了。


    左安主任喊黃炳中,讓他跑一趟。李紅旗看見葉能文副書記邊上車邊打電話,似乎在生氣。毛旺也伸出頭來,朝李紅旗笑笑。問李紅旗程書記怎麽不過去?李紅旗說領導的事,我哪知道?


    不到十分鍾,黃炳中的車子又開回來了。葉能文副書記和左安主任也都回來了。李紅旗問:“怎麽了?事情處理好了?”


    “哪處理好了?進不去。都是人,到邊上一看,隻有掉頭。再不掉頭,車子都靠不住會被砸了的。”黃炳中歎道:“人真多。再不處理真的要出大事了。”


    葉能文副書記氣呼呼地上了樓,拿出手機,打通了顏二昌的電話,問他怎麽到現在還沒把人交出來?“你是要武警到你那兒去要人,是吧?糊塗!”


    “那可不是。可是我現在交不出人啊。他們跑了。”顏二昌的聲音似乎也有些委屈。


    “跑了?胡扯!一個小時之內,你無論如何我將人送到公安局去。否則一切後果你負責!”葉能文沒等顏二昌再說話,就掛了。


    中午,左安特地打了個招呼,司機們就不要回去了。領導們隨時有事,免得找不著。程傑之副書記、葉能文副書記,還有趕過來的樸格書記,都在縣委辦等著消息。快到十二點半時,姚和平電話裏告知:顏二昌讓人把兩個昨晚群毆的首要分子送到了公安局。這兩個人在公安局門前,被老百姓圍住了。幸虧宗榮縣長當機立斷,在現場召開了一個群眾會議。她發表了簡短的講話。大意是請大家相信黨相信政府,我們在十個小時不到,就能將犯罪分子抓獲,本身就是對人民群眾負責的一種態度。對於這起案件,我可以代表湖東縣委縣政府,向大家表個態:堅決按照法律,從快從重給予打擊。


    大概因為宗榮縣長是個女同誌,另外加上她講的時候,情真意切,竟然將圍觀的人群漸漸地疏散了。死者家屬也同意坐下來,商量解決善後事宜。


    “危機總算解決了,請兩位書記放心!”姚和平最後道。


    葉能文也鬆了口氣,同程傑之副書記一道,到食堂去吃工作餐去了。


    吃飯中間,程傑之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對葉能文道:“聽說吳坤的藍色冰山不簡單哪,什麽事都做?”


    葉能文抬起頭來,“這個我不太清楚。有這回事?”


    “是啊。外界反映很強烈啊。說縣委辦的司機開黑店,黃、賭、毒,樣樣都來。這不是黑店,還是什麽啊?”程傑之喝了口湯,“這個事情請能文同誌還要好好過問一下,這影響縣委的形像嘛!加上又出了這事,老百姓怎麽議論?不行的話,幹脆關了。開什麽店啊,不務正業!”


    葉能文沒有做聲。對於吳坤的藍色冰山,其實早在一年前,葉能文就聽到了一些議論。他也為此講過吳坤,讓他把店關了。但吳坤說他的店絕對是幹幹淨淨的,不信可以查嘛!何況我開店,也不影響開車。好好的店,關了幹什麽?


    現在出事了,吳坤自己也搭上了,唉!


    “等他出來讓他把店關了,我也是這麽認為的。到時請辦公室鄭重地跟他談一次吧,我跟和平同誌說。”葉能文說著夾了塊肉放到嘴裏,細細地咀嚼了一遍,笑道:“很長時間沒有食堂吃過了,味道還真的不錯嘛!”


    李紅旗、黃炳中,毛旺,還有剛剛來的魯小平,幾個司機,薛茵,在邊上另開了一桌。黃炳中說:“領導們最怕的就是群體性事件,一出來,慌了。你別看著他們平時那樣,到了這一刻,跟我們也差不多。”


    “那當然。不過事情總算解決了。聽說是宗縣長帶人去解決的。”毛旺剛說完,薛茵就道:“哪是?這邊,兩個書記堅持要顏二昌把昨晚群毆的帶頭的兩個小混混,送到了公安局。這才起了作用,老百姓才散了的。”


    “是吧?薛科長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啊?是程書記……”魯小平還沒說完,嘴上卻被薛茵堵了塊肥肉。李紅旗笑了起來,“一張嘴,還說啊?薛科長的肉好吃吧?”


    薛茵臉一紅,卻不好對著李紅旗發作,悶著頭吃飯了。


    黃炳中慢慢地在菜裏找辣椒,邊找邊說:“這顏二昌這回怎麽聽話了?你看那天,顏三昌喝酒後那個德性……唉!無賴啊!”


    “顏三昌就是比不得他哥哥,顏三太張狂了。顏二這人陰得很,其實越是陰的人越可怕。可別看他今天聽了兩個書記的話,說不定明天就……”魯小平說著望望薛茵。薛茵白了他一眼,“我臉上有字嗎?望什麽望!”


    “嘿嘿,就是有字。漂亮的字,別人能看我不能看啊?”魯小平油滑道。


    黃炳中製止著:“小平,就別說了。吳坤的藍色冰山這回怕要關門了吧?”


    “那是肯定的。再不關,以後還會出事。”毛旺說:“早就聽說那地方,是吃喝嫖賭一條龍,吸毒,賣淫,什麽事都幹,這樣的地方不出事才怪呢。”


    “也沒那麽嚴重吧?”李紅旗問。


    “比那還嚴重!”魯小平提高了聲音,又趕緊望了望兩個書記吃飯的包廂,發現人已經走了,聲音又高起來:“他有後台啊!”


    黃炳中往前傾了傾身子,問:“什麽後台?”


    “顏二嘛,還有莫……甚至聽說還有……我不說了,不說了。算我瞎說吧,吃飯,吃飯!”魯小平突然噤了聲音,低頭扒飯了。


    大家也不好再問。李紅旗心想:魯小平說的不會是真的吧?一個縣委辦的司機,居然能開那樣的店,那豈不……


    不過,李紅旗心裏也是有些相信的。他記得去年他剛到縣委辦來上班,有一次和翟軍他們喝酒後,就曾到過藍色冰山。當時,翟軍就給他們每人請了一個小姐。那女孩子長什麽樣子,李紅旗不記得了。隻記得一身的香水味,穿著暴露。他在裏麵呆了幾分鍾,就徑自走了。


    而且,平時湖東人說到藍色冰山時,就很曖昧。這曖昧後的意思,大概就是指這些吧?如果僅僅是一些小姐的話,現在全國哪個地方沒有?這也是中國改革開放中的一個副產品嘛。可是居然涉毒,涉賭,這就太……


    李紅旗真地想問問其它人,這樣的店怎麽一直好好地開著呢?


    但他沒有問。他知道即使問了,也永遠不會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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