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春雨綿綿,湖東城裏被一層薄薄的雨霧罩著,有幾分朦朧,也有幾分清新。


    李紅旗走在雨中,想著顧燕答應他求婚時那種羞澀的笑,他的心裏有了幾分溫暖。他們已經商定了,陰曆的四月二十八結婚,按照陽曆算,應該是六月一日。顧燕說我們出去一趟吧,免得在家裏麻煩。李紅旗也同意,他當然希望出去,兩個人在外麵享受蜜月的甜蜜,那是多麽愜意、多麽浪漫的事啊!


    晚上,李紅旗決定回家一趟,好好地把事情給老娘說說。老娘一定是高興的,但是,他也做好了挨罵的準備。這麽大的事,一直到了結婚,才跟老娘說。不挨罵才怪呢!順便,他要去父親的墳上看看,告訴父親他的兒子李紅旗長大成人了,現在也要成家了。告訴他媳婦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大學生,不說別的,就那條件,在李家莊的後一班輩媳婦中,算是出色的了。你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笑一笑吧!


    到了辦公室,李紅旗發現今天下午特別安靜。毛旺坐在辦公桌前,一動不動地看報紙。李紅旗問:“怎麽啦?”


    毛旺抬起頭望望他,又低下頭看報了。


    李紅旗感到奇怪,毛旺這樣話多的人,也沉默了,出什麽事了?他出了門,到薛茵科長的辦公室,問薛科長是不是有事?薛科長悄悄道:“是出事了。程書記和葉書記吵起來了。吵得凶,我們來時,剛停下。現在都關著門呢。”


    “是嗎?吵什麽呢?”


    “哪知道?領導的事。可能還是跟上周開的那個書記擴大會有關。葉書記說程書記是要找茬子整他。看樣子,葉書記喝了酒,而且喝得很多。不然,他不會……”


    “是啊,領導怎麽會這樣?領導都是有涵養的。一定是喝多酒了。”


    “中午喝這麽多幹嗎?我聽其它人說,大概還涉及到吳坤的事。程書記堅持要求處理吳坤,葉書記不同意。這其實就是葉書記不是了,一個司機,犯了這麽大錯誤,當然該處理。李師傅,你說是吧?”


    “……這個,應該吧。”


    薛茵歎了口氣,“領導也難當哪!難當。”


    李紅旗坐了會,回到司機辦公室。毛旺已經走了,魯小平正在椅子上翹著腳,閉著眼睡覺。黃炳中邊收雨傘邊進來道:“這個天,再下要發水了。”


    “不會吧?就下這麽點大,就發水了,哪還了得?”李紅旗去年來的時候,汛期已經過了,他當然不知道,城裏下小雨,山區是大水。山洪一爆發,水就大了。


    黃炳中笑笑,“你是沒見過陣勢啊。這幾年河道很少疏浚,山上的水一下來,就塞了。水哪能淌得下去?淌不下去,不就成災了?”


    “哪……”


    “這兩天該沒問題的。不過再下個三五天,就難說了。”黃炳中道:“去年大雨,山區的龍口鄉一下子就衝倒了三十多戶人家,還死了兩個人呢。”


    “啊,這麽嚴重!”李紅旗歎道。歎完後,他拉過黃炳中,小聲道:“有個事,我想跟班長說一下,我要結婚了。”


    “結婚?你小子行啊!真成了。好。什麽時候?”


    李紅旗說二十八,快了,問黃炳中這事應不應該給姚主任匯報下。黃炳中說:“現在雖然不是我們結婚那陣子了,要組織批準。但是最好還是說一下,不是還要請假嘛。另外,也是尊重。”


    “我就怕一說,大家都……”


    “這也沒什麽。結婚大事,熱鬧點不更好?”黃炳中拍拍李紅旗肩膀,“不管怎麽說,我是賀定了。”


    李紅旗紅了臉,“這事顧燕她爸還沒同意呢,我們自己定的。”


    “一定行。顧懷成就這麽一個千金,寶貝似的,能不同意?不過,他肯定要搞場麵的,這個你要做好準備。”


    “我們不準備搞的,出去一趟就行。”


    “那肯定行不通的。顧懷成不會同意的。”黃炳中說得肯定,李紅旗心裏有些打碼子了。顧懷成是湖東有麵子的人,是企業家,又就顧燕這麽一個孩子,結婚這大事,他肯定不願意讓小輩們馬虎的。但是不馬虎,攤子就大了。不僅僅麻煩,李紅旗和顧燕都不喜歡。結婚是幸福,而不是折騰啊!


    “唉!”李紅旗望著黃炳中,黃炳中說:“這事還得聽老輩人的。兩結合吧。”


    “兩結合?”


    “就是兩樣都搞,既然搞場麵的,也出去。各得其所。”


    “這倒不錯。我馬上跟顧燕說。”李紅旗出了門,到外麵花壇子邊上,給顧燕打電話,問她是不是給父親說過了。顧燕說還沒來得及呢。李紅旗就把兩結合的意思說了,顧燕想了想,說可以,我跟父親說吧。


    嬸嬸本來準備出了七就走的,可是因為李紅旗要結婚,嬸嬸就推遲了。堂姐一個人回上海時,跟李紅旗講:“其實我媽媽是不想走的。人老戀家,沒辦法。正好你結婚,你就多照顧些。我會經常回來的。”


    李紅旗完全讚成堂姐這說法,上一次他回鄉下,跟老娘說在城裏買房子,然後接她一道去住。老娘二話沒說,就否了。老娘說:“我就在這終老了。哪裏也不去?我一走,你父親要是摸回來了,到哪裏找家?”


    老娘這話說得李紅旗傷心。他知道一時也勸不動她,就不提了。房子是他和顧燕兩個人買的,在湖東城的南郊,一百二十平方,主要的錢都是顧燕出的。顧燕說父親早就給了她五十萬,說給她結婚用。這不就派上用場了?現在正找人在裝修,一應風格,都是顧燕定的。裝修公司也是從省城請來的。顧燕說:“家是最後的港灣,家一定要舒適。所以一點也不能馬虎!”


    李紅旗從顧燕的身上感到了精致。這是一個強調生活質量的女孩子,雖然她也讓李紅旗看到了差距,可是也給他多少增加了自信與力量……


    程傑之副書記下來了,臉上沒有笑意,喊李紅旗,說要出去一下。李紅旗趕緊發動車子,程傑之說到房改辦。


    一路上,程傑之都沒再說話。大概他心裏還窩著火。本來,李紅旗準備把和顧燕要結婚的消息告訴他的。但是,程書記這個心情,讓李紅旗打消了念頭。反正還有十幾天的,等過過再說吧。


    到了房改辦,李紅旗停了車,也上去了。他想順便問問房補的事。他到縣委辦來得遲,沒享受福利分房,應該是有房補的。一問,果然有。而且不少,應該在兩萬多塊錢。他又問了問手續辦理的有關事宜,問好後下來,程書記也下來了。上了車子,李紅旗就聽見程書記給顧懷成打電話了:“老顧啊,事情說好了。先借一千萬吧。你明天上午過來直接找房改辦施主任就行。我已說好了。”


    “那真得感謝程書記!我明天就去。”顧懷成道。


    程傑之笑了下,“感謝我有什麽用?不過這公積金是要還的。而且一定不能出來。關鍵是要周轉開。不是說全部由江蘇公司帶資的嗎?怎麽?”


    “是全部由他們帶資。但是,我的資金全部投到土地上了。廠子這邊空了,最近有一批合同趕著要。這不就……有這一千萬就行了。等貨款回頭,立即還上。”顧懷成又問:“省城的房子看了吧,怎麽樣?”


    “很好,很好。就這樣吧,啊!”程傑之掛了手機,問李紅旗與顧燕的事怎麽樣了。李紅旗一愣,道:“我正想給程書記匯報呢。我們準備二十八結婚了。”


    “結婚了?真快啊。不過也好,定了?”


    “就等著她父親同意了。”


    “那是沒問題的。要不要我給老顧說說?”


    “那就不必了,謝謝程書記。”


    過了兩天,是日出房地產項目開工典禮。程傑之副書記參加並作指示。場麵宏大,人山人海。典禮後,顧懷成請程傑之副書記到環湖山莊小坐。程書記就談到李紅旗和顧燕的婚事。顧懷成說:“燕子說了,我能不同意?孩子大了,由不得我了。不過,我沒同意他們的方案。結婚是人生頭等大事,不搞點場麵哪行?何況是我顧懷成的女兒?是吧。我已經安排了下,到時辦個結婚典禮,第二天讓他們出去。”


    “這就好。可不能虧待了燕子啊!”程傑之指著李紅旗,“以後可要好好地待燕子,不然老顧放不過你。”


    李紅旗憨厚地笑笑。顧懷成輕聲問程傑之:“梁天超的案子就一直放著?”


    “你怎麽想到這……”程傑之看著顧懷成。顧懷成說:“昨天省機械廳的一個處長來,問到這事。這會兒想起來了,就順便問問。”


    “主犯沒到案嘛,隻有放著。”程傑之道。


    正說著,顧懷成的手機響了。顧懷成接了,剛聽了幾句,就大聲道:“什麽?什麽?要保護費?誰啊?顏三昌。好啊,都要到我頭上來了?他們人呢?在工地上。開口多少啊?……什麽?十萬,也太……好,我知道了,等會再說。”


    程傑之問:“怎麽了?什麽保護費?”


    “顏三昌,讓人到工地上,要十萬保護費。說不給就不準開工。”顧懷成說:“以前那幾處工程也要過,也就萬把兩萬的嘛,這次也是獅子大張口,一下子十萬了。太……”


    “這也……你們為什麽要給呢?”程傑之說:“不給就不行?”


    “不給?他們有的是人,都是些街頭小痞子,一來一班,天天在你的工地上耗著,見著材料就拿,見了機器就砸,有時甚至連工人都打。哪個不想息事寧人?給點錢,消消災。算了。可這次……早就聽說要打擊二顏,怎麽?”


    “是要打擊,太不像話了。他們的日子不會太長了。”程傑之說:“省裏正在研究,也許最近就要動手的。”


    中午吃了飯,程傑之就在環湖山莊休息。李紅旗回到辦公室,正好毛旺也回來了。兩個人坐著閑聊,就談到二顏的事。毛旺說:“我有個哥們,跟在顏三昌後邊,聽他說,顏二最近正在積極活動,準備出國。”“有這事?不是外逃吧?”李紅旗想,既然省裏已經決定收網,顏氏兄弟不可能聽不到風聲。聽到風聲不走,束手待斃,應該不是他們的做法。難道他們真的要走?就像李永久一樣,一下子跑了,到現在也杳無影蹤?


    “那也難說。紅旗啊,你知不知道,外麵傳著省裏打擊二顏是假,關鍵是要打擊他們背後的保護傘。不然不早就收網了?就是一直在查保護傘。聽說莫……”毛旺停了話頭,遞給李紅旗一支煙,問:“你也聽說了吧?”


    “我倒沒聽說。真的?”李紅旗問。


    毛旺一笑,“你沒聽說也正常。一天到晚談戀愛,昏頭了,哪還管這些事?嚐過味兒了吧?如何?”


    “什麽味兒?”李紅旗一時懵了。


    “哈哈,就是女人的味兒啊!”毛旺哈哈一笑,李紅旗立即明白了,臉一紅,“別亂說,誰像你?”


    毛旺笑著,拿出手機,給李紅旗看一條短信:


    老婆.2奶.小秘.小姐的區別:


    老婆是操作係統,一旦安裝卸載十分麻煩;二奶是互聯網,風光無限花錢不斷;小蜜是桌布,隻要你有興趣天天可以更換;小姐是盜版軟件,用時記著先殺毒。


    老婆是字畫,掛得發了黃也不能換;二奶是年曆,每年都得換新鮮;小蜜是月曆,三十天的時間足夠長了;小姐是日曆,過了今天,撕了又是新的開始。


    老婆是掛麵湯,雖然溫暖但過於平淡;二奶是肯得基,投著洋味吃多了又膩人;小蜜是涮羊肉,吃的就是那種膻味;小姐是麻辣燙,隻要你能叫上的菜就有的賣。


    老婆是期刊雜誌,你選擇了她就得有所付出;二奶是小說,從頭到尾讀完很累;小蜜是散文詩,形散神聚,雋永悠遠;小姐是連環畫,人人可讀,物美價廉


    “真的什麽都敢寫了。了得!”李紅旗看了後,問毛旺:“我怎麽覺得這裏麵就是寫你的啊?”


    毛旺道:“要是寫我就好了,我哪有那本事?能有老婆、二奶、小蜜,還能找小姐的,能有幾個?不容易啊!混到四樣都有,至少也是個人上人了。”


    “你羨慕?”李紅旗笑著吐了口煙圈,“其實也沒意思的。”


    “不都是說說好玩兒嗎?”毛旺問程書記中午是不是就在環湖山莊那邊了,李紅旗說是的。毛旺說領導們就喜歡那兒,安靜,隱蔽。“薛科長也在吧?”


    “你這是……不在。她在幹什麽?”李紅旗馬上把話茬開了。


    今天中午,薛茵真的不在。至少在李紅旗離開環湖山莊之前,他沒有見著薛茵。薛茵人稱“薛姑娘”,雖然也四十歲了,過得卻十分地年輕。看起來也就三十出頭吧。平時,薛茵很少跟人說話,顯得文靜,嫻雅。這樣的人能跟程傑之副書記搞到一塊,這是李紅旗很長時間都沒有想通的事。一開始,他也有些不太相信,不太可能嘛,這兩個人,一點看不出名堂。可是後來有兩次,他確實看到了薛茵在環湖山莊出現了,而且就在程傑之副書記休息的那幢別墅前。他也為此想了想,還跟顧燕探討過。最後還是顧燕的話點醒了他:薛茵是愛著程傑之的,他們雖然是情人,可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為著利益的情人,他們是為著愛的。至少薛茵是。因此,她才能一直低調地守護著,一直小心地堅持著。


    也許就是,愛是沒有理由的,又何來解釋呢?


    兩點半,程傑之打電話來,讓李紅旗去接他,下午下鄉。


    李紅旗到了環湖山莊,程傑之上了車,李紅旗從後視鏡裏向車後一瞥,卻看見了薛茵科長,正在湖邊的垂柳前徘徊。他趕緊回了頭,裝作沒看見似的,發動車子,衝出了山莊大門……


    車子到了清溪鎮,停下來後,鄉長王句早在等著了。程傑之問:“大帥呢?”


    王句說:“在辦公室呢。”


    進了辦公室,光大帥正端坐在桌子邊,手裏夾著支煙,見程傑之進來了,也隻是意思性地往起抬了抬身子,嘴上喊道:“程書記,坐,坐!”


    程傑之卻沒有坐,而是站在桌子邊上,“怎麽?有情緒?看樣子不歡迎我嘛。”


    “是有點。”光大帥站起來,走過來,讓程傑之副書記先坐下,然後說:“憑什麽程書記就不同意提名我光大帥?我的工作不行?還是我的能力不行?”


    “誰說的?你樣樣都行。就是組織上的名額太少了,這點不行。”程傑之回答得很幹脆,也很原則。


    “那他徐延高就行?在建設呆了好幾年,什麽好處都得了,反過頭來還升到政協。看看他這幾年,城市建成了什麽個樣子?不成樣子嘛。他能上,我光大帥就行。”


    “話也不能這麽說嘛,啊!大帥同誌,我今天來是檢查工作的,不是來聽你牢騷的。啊,是吧!”程傑之有點火了。


    光大帥馬上矮了氣焰,咕嚕著:“在鄉鎮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憑什麽一有機會,就是縣直的?這不公平,不公平啦!程書記”他走近過來,“幹脆我到建設好了。反正我也能抓住一頭,總比在鄉鎮呆著好。喝壞了胃,得罪了人,吃盡了苦,怠慢了老婆,挨夠了罵……不值得啊,不值得!”


    “就你在鄉鎮幹過?別人都沒幹過?我在鄉鎮的時候,你在哪裏啊?大帥同誌,不要老想著跟別人比,跟自己比就行了。還有多少人想著你的位子呢,是吧?”程傑之上前拍拍光大帥,“任何時候組織上的考慮都是全麵的,不可能隻是為了某一個人的利益。你當初搞清溪書記的時候,還有很多人反對呢?也有不少人拚著,組織上不還是用了你嗎?要相信組織,相信縣委。情緒可以有,但要正確對待!”


    光大帥不做聲了,王句在邊上插話道:“大帥書記按理……也是應該的。當然羅,哈哈,程書記,是吧,哈哈。”


    程傑之朝王句看看,說了三句話,“哈哈”了五六個,其實等於什麽也沒說。他點點頭,問光大帥:“清溪河的防汛準備得怎麽樣了?”


    清溪河防汛的總指揮是程傑之,這條河也是湖東最大的一條河。光大帥道:“基本準備到位了。我上午還上堤看了。”


    “我們過去看看吧。”程傑之說著就起身。防汛是大事,馬虎不得。特別是汛前檢查,一定要到位。否則到時出了事,你檢查過了,工作到位了,那是天災;你沒檢查,工作不到位,那就是人禍。誰願意背個“人禍”的帽子?不就是坐半小時車子,跑三五裏河堤嗎?


    車子開了四十分鍾,上了河堤,程傑之和鎮的人一道,沿著河堤邊走邊看。李紅旗開著車子,在後麵慢慢地跟著。突然手機響了,是個陌生的號碼。他接了,問:“喂,誰?”


    “我,顧懷成!”


    李紅旗嚇了一跳,顧懷成怎麽突然給他打電話了。就戰戰兢兢地問:“您,有事嗎?”


    “程書記跟你在一塊吧?我打不通他手機,才打你的。他人呢?”


    “他在前麵。現在正在有事。您待會兒再打吧。或者他上車了,我告訴他。”


    “好,就這樣。”


    電話掛了。李紅旗想顧懷成怎麽知道了他的號碼?是顧燕說的吧?想著,他心裏有一縷甜蜜,禁不住哼起了《甜蜜蜜》來。


    程傑之副書記上車後,李紅旗告訴他日出的顧總找他。程書記拿出手機,笑道:“忘了開機了。”就打回去,原來是公積金的事。顧懷成說一千萬全到帳了,特地給程書記匯報下。


    “那就好,一定要按時償還!”程傑之強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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