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根就沒把皇阿瑪的問話當回事兒,本來就是如此,皇阿瑪什麽都不缺,不缺物件,也不缺兒子。


    跟皇阿瑪比起來,額娘顯然更需要這些東西。


    這小子,康熙瞪眼,倒也沒生氣,隻是有些哭笑不得。


    哪怕是太子,在他麵前也沒這麽放鬆,哪個人說話不是再三斟酌。


    倒是十四,可能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也可能是他和德妃對這個小兒子太過嬌慣了,在他麵前什麽都敢說。


    “朕富有四海不假,可南巡至今,都沒能抽出時間來出去轉轉,你也是朕的兒子,幾乎每日都要出去溜一圈,朕也不用你捎什麽東西表孝心,畢竟朕富有四海,什麽都不缺,你就畫幾幅畫吧,把出去見到的東西都畫在畫上,比親自抄寫佛經更能表孝心。”康熙不緊不慢的道。


    十四在師傅們那裏口碑不錯,無論是學文,還是學武,都頗有天分,也肯下功夫。


    昨日敬上來的佛經他也瞧了,字寫得不錯,態度也頗為認真。


    跟抄寫佛經比起來,丹青要耗費的精力和時間要更多些。


    胤禎愣了愣,畫幾幅畫不是難事兒,難的是如何用心畫,皇阿瑪這分明就是找茬,真要想看看民間的狀況,宮裏多的是畫師,就算是從兒子們當中找,那也該是找三哥。


    “兒子畫技不精,不如皇阿瑪把任務交給三哥、四哥,我們兄弟三個一塊?”


    康熙板著臉道:“你三哥四哥都有差事在身,沒工夫出去溜達,能有時間出去轉轉的就你一個人,這畫畫的事兒就交給你了,不得假手於人。”


    整天出去溜達,還一趟一趟往回帶東西的,別說這次南巡了,就是在他之前所有的出巡當中,也就十四一個人如此。


    還想找老三、老四一塊接任務,那到時候,畫畫是老三的事兒,收集素材是老四的事兒,還有十四什麽事兒呀。


    胤禎苦著臉接下任務,倒是娛樂了周圍的人。


    溫憲笑不露齒,德妃娘娘也用帕子掩住唇角,四貝勒輕易不笑,笑起來大多數時候也不過是勾勾唇角而已,並不明顯。


    剛剛還板著臉的康熙,唇角上揚,眼角的魚尾紋加深,倒是顯得沒那麽威嚴了。


    “今兒是臣妾的生辰,正好大家都在,不如就讓十四就著今日這景兒畫上一幅。”德妃笑道。


    要麽說是從宮女子一直被提撥到四妃的人呢,知情識趣的本事,在這宮裏頭那都是數一數二的。


    “十四聽見了嗎,不光是朕覺得壽禮不夠,你額娘也這麽覺得,我們可都等著你的畫呢。”


    得得得,上書房的師傅們鞭長莫及,沒法給他布置功課,皇阿瑪和額娘倒是撿了漏子,擱在往常,上書房的功課都還忙不過來呢,哪有功夫作畫呀。


    如今是沒得理由推辭了,能出去逛街玩樂,就能作畫。


    康熙沒在這兒待多久,陪著德妃用過了生辰宴,就直接起身走人了,可這已經是給麵子了。


    南巡不是出來玩的,一路上要接見的人很多,比在宮裏頭都忙,能抽出時間來陪德妃過生日,在旁人看來已經是莫大的恩寵了。


    沒了皇阿瑪,可其他人都還在,胤禎幹脆直接讓人上了筆墨紙硯,這畫姑且算是‘全家福’吧,做阿瑪的,做額娘的,還有三個同父同母的兒女。


    四哥的輪廓隨了皇阿瑪,隻有嘴巴比較像額娘。


    五姐一雙眼睛隨了額娘,鼻子更像皇阿瑪,大體上的輪廓既不像額娘,也不像皇阿瑪。


    至於胤禎自己,從額頭到下巴,從眉毛到嘴巴,輪廓也好,五官也罷,真沒看出來哪裏像皇阿瑪,倒是大部分隨了額娘,尤其是眉眼。


    好在他是男子,又經常習武,皮膚不像額娘那樣白皙,氣質上跟額娘更是不同,不至於麵若好女,雌雄難辨。


    胤禎的畫技隻能算是一般,相比意境,他更追求的是寫實,而且特別喜歡用比較繁多而絢麗的色彩,把人物的裝飾、背景,盡可能全麵的畫出來。


    這也就導致,意境實在不足,也不符合如今畫作的主流審美。


    四貝勒還是頭一次看十四弟畫畫,好吧,繼發現兩個人對女子的審美差異較大後,如今審美差別大的又多了一項——人物畫。


    繁多的色彩,讓人眼花繚亂,瞧起來頗為精致的衣服和飾品,在人物畫中有些喧賓奪主,讓人反而忽略了人物本身的樣貌和氣質。


    實在……不太符合他的審美。


    溫憲蹙起了眉頭,十四弟這幅畫,倒不是畫技難以入眼,隻是審美過於粗糙,無論是畫人,還是畫景,最重要的還是其中的意境,而不是把什麽色彩都疊加上去。


    圍觀的三個人裏,也就德妃是真正滿意的,瞧瞧這衣服畫的,紋理都展現出來了,頭上戴的玉蘭簪子,由白玉到青玉,顏色上細微的差別都畫上去了。


    她沒學過作畫,就連認字,都是做了皇上的貴人之後才學的,可她卻沒少見了畫,還是有自己審美的,十四這畫,實在好看。


    難怪皇上會特意給十四布置這樣的任務,也並非是與孩子的玩笑嘛,十四作畫確實有這個功底在。


    德妃誇孩子誇得含蓄,溫憲不好打擊十四弟的自信心,幹脆沒說話。


    四貝勒倒是想糾正一番弟弟的審美,但現在明顯不是時候。


    額娘剛誇了十四弟,他要是這時候直接說讓十四弟從頭好好學,既讓十四弟沒麵子,也駁了額娘的麵子。


    從過往的經驗上來看,他這會兒最好還是保持沉默,糾正十四弟的審美,完全可以放到私底下。


    胤禎畫的‘全家福’,並不是捕捉了某一個畫麵,而就像是現代大家站起來擺好姿勢照相一樣,大家夥都是站著的,目視前方。


    皇阿瑪站c位,額娘和四哥一左一右,並且位置稍稍靠後,並不是跟皇阿瑪站在一條線上。


    胤禎在起初構思的時候,就已經注意了等級秩序。


    額娘旁邊就是溫憲了,胤禎自己是站在了四哥的旁邊,一家五口人,在畫上倒是也並不擁擠。


    至於畫上的背景,也不是屋子裏邊,而是行宮裏的小池塘,裏麵養了幾隻鴛鴦,上麵搭了石橋,橋旁邊還種了垂楊柳,現如今的柳葉還是嫩綠色的,看起來生機盎然。


    四貝勒還想著怎麽糾正弟弟的審美呢,德妃就已經做主把這畫留下,讓人裱起來,到時候就掛在永和宮正殿的側廳裏。


    “額娘要不再想想?十四弟的畫跟側廳的布置風格不太一致,額娘若是喜歡的話,倒不如掛在臥房,也能日日瞧見。”四貝勒硬著頭皮道。


    側廳是額娘用來待客的地方,畫若是掛在那裏,宮裏邊的其他娘娘也能看見,十四弟也能經常見到,現在十四弟或許不覺得有什麽,可等到將來有了正常的審美,肯定抹不開臉。


    掛在臥房就不一樣了,額娘的臥房,除了身邊的下人之外,進去的也就皇阿瑪和額娘兩個人,不至於讓旁人看了笑話。


    “女兒也覺得掛在臥房比較合適,側廳更適合掛山水畫。”溫憲緊跟著開口。


    十四弟這畫最適合的,還是卷起來,放進庫房裏妥善保存,而不是掛出來供人觀賞。


    胤禎沒有對審美進行自我懷疑,就是這畫技,自己的本事自己清楚,跟大家那是沒得比,這畫也就是一家人留著自己欣賞,掛在外頭的,還是最好用一些名畫。


    “額娘還是把畫掛了在臥房的內間吧,咱們自己觀賞,就不用旁人看了。”


    這畫上就她們五個人,要是讓宮裏的其他人看見,確實挺惹眼的。


    德妃也並非是喜歡炫耀之人,皇上給她的好多賞賜,都放進庫房壓箱底了,並沒有拿出來炫耀,但兒子的孝心跟皇上的寵愛,又怎麽能一概而論。


    難得這三個孩子意見這麽統一,尤其是溫憲,這孩子不愛說話,更不愛發表什麽意見,好不容易表一次立場,她這個做額娘的,自然不會不答應。


    “老四和溫憲若是有空,也畫上一幅,額娘都給掛到臥房去。”


    十根手指頭,即便長短不一,那也都是自個兒的手指頭。


    別說是三個孩子的畫了,就是六個孩子都在,人人都畫上一幅,她那臥房也都掛得開。


    四貝勒和溫憲能怎麽說,還好是掛在額娘的臥房裏,即便畫作對比明顯,也不至於丟了十四弟的麵子。


    第12章


    要說胤禎,還真是心裏頭一點數都沒有,就算是知道自己的畫少了些意境,也沒覺得審美差那兒了。


    在畫過了‘全家福’之後,給皇阿瑪畫的畫作也是以人物畫為主。


    到了江南才知道,這裏最迷人的地方並非是小橋流水,也不是亭閣樓台,而是路上穿著長袍馬褂的讀書人,學堂裏少年們朗朗的讀書聲,街市上說著一口吳語的小商販,還有帶著麵紗、撐著油紙傘的女子們……


    江南文風重,從古至今,才俊不知出了有多少,在這裏經常能看到拿著書本的年輕人。


    胤禎以前對於古代書生的印象,大都是一襲白衫,頭發簡單的束起,或是用一條純色的發帶,或是用一隻普通的木簪子,那肯定不是像他現在看到的這樣。


    長袍馬褂也就罷了,關鍵還在於發型,清一色的月亮頭,戴上帽子還好些,不戴帽子露出光溜溜的半個腦殼,那可真是……有點兒不太雅觀。


    胤禎最不能習慣的就是這月亮頭了,放在別人身上,他看著別扭,放在自個兒身上,每隔幾日便需要剃一次頭發,冬日的時候嫌它冷,夏日不戴帽子,又嫌它醜。


    這滿大街的月亮頭,看得人眼暈。


    胤禎外出采風十日,畫了四幅畫,全都是人物畫,一幅畫的是街市上的小商販,在跟客人討價還價。


    一幅是學堂裏的場景,瞧起來隻有四五歲的小家夥們,搖頭晃腦地跟著先生在讀書,有頭歪左邊,有頭歪右邊,還有幹脆是斜著的,先生閉著眼睛,雙手放在背後,一隻手上還拿著戒尺。


    第三幅畫,畫的是農人耕作的場景,春耕早就已經過去了,地裏的莊稼都已經長出來了,一片綠油油的,農人們是在除草,年長的都拿著農具,小孩子們則是空著手在地裏拔草。


    最後一幅畫,畫的是紡織作坊裏的場景,這也是唯一一幅隻有女子的畫。


    胤禎總不能送皇阿瑪一幅未婚女子上街買東西的畫,在作坊裏辛勤勞動的女子,畫在畫上就合適多了,這些女子都是已婚的,甚至有的都已經做了祖母。


    這些是純粹靠手藝吃飯的人,每個人一天大概能掙三四十文錢,最為嫻熟的技術工,一天的工錢甚至能拿到八十幾文。


    當然了,江南最好的紡織女工並不在作坊裏,而是在官方的織造衙門,每日的工錢也要比作坊裏稍微高出來些。


    這些手藝好的女工們,收入要比尋常百姓家的男子都高。


    按照現在的物價,六文錢就能買一升米(兩斤左右的大米),每天能拿到四十二文錢,一天就能買七升米,一個月就能買二百一十升米(四百多斤大米)。


    普通的五口之家,一個月的開銷,差不多也就是在一千文左右。


    當然了,這些錢對於皇子阿哥來說,連打賞下人都不夠,打賞下人都需要用銀子、用金子,什麽時候用過銅板。


    他隻是覺得,生產力在某些方麵並不弱於男子的女子們,地位應該再提高些。


    別看江南文風重、商業發達,但是女子的地位還比不上京城那邊兒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岔了,這些個文人書讀的越多,對女子的禁錮就越是厲害。


    這四幅畫在送給皇阿瑪之前,胤禎先拿去給四哥瞧了。


    還是跟之前差不多的畫風,雖然配色少了,使用的色彩不再那麽繁多,但那是因為普通百姓沒辦法打扮的那麽光鮮亮麗,而不是十四弟的審美糾正回來了。


    但總的來說,要比之前送給額娘的那幅畫順眼多了。


    最顯眼的紡織女工的這幅畫,年邁的、臉上已經有了皺紋的女工,年輕的、尚且還需要戴著麵紗的女工,當然大多數女工的年紀都在二十歲左右,眼睛還沒有熬花,技術又都已經練出來了。


    這幅畫上畫了有二十幾個女工,在同一間屋子裏做紡織,衣著樸素,頭發上也多是綁著布條,沒什麽精巧貴重的飾品。


    時下,還是以山水畫為主,主攻人物畫的畫家不多,關於女子的畫像也有,但大都是美人,官家小姐、夫人,或者是宮裏的妃嬪,富裕之家的女子,這些畫都是不能外傳的,再是精美細致、惟妙惟肖,都隻能束之高閣。


    幾乎沒有人為紡織女工作畫,最起碼這是他看到的第一幅紡織女工的畫。


    倒也沒什麽值得震撼的,隻是有些驚訝吧,驚訝於十四弟居然會去紡織作坊,而且還專門為這樣一群地位不高也不美的人作畫,這畫原是要送給皇阿瑪的。


    “怎麽想起去紡織作坊的?”


    那裏不比街市,不比學堂,甚至不比鄉野有趣。


    胤禎倒還是挺認真的,來之前他就想過,四哥有可能會問有關於這幅畫的問題,怎麽回答他都想好了,隻是也不敢一股腦的把自己的想法都說出來。


    “紡織品是江南最具盛名的商品之一,這最大的功勞不在商人,不在男子,而是在這些女子身上,我就是想去看看她們是如何做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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