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齊朝張裕老先生行了晚輩禮。


    張裕老先生受了禮,笑眯眯地說道:“我甫一出關,就聽聞了武術協會的事,便過來看看。”


    在張裕老先生的跟前,西老爺子他們也是小輩,激動不已的老小輩們又是一番見禮。


    寒暄之後,以孟蘭華老夫人為首的老前輩們就忙著出聲告狀了:“……張宗師,您是不知道,打從西磊進京以來,我們就沒少挨他欺負……”


    “你們放——胡說!”西老爺子氣得直瞪眼,把擠到他前麵的老前輩往邊上一推,就要開口,就聽邊上有老先生痛心疾首地歎道:“您看,您看看,西磊這霸道的作風,真真是數十年如一日。”


    ……


    小輩們戰戰兢兢地往後挪了又挪,把戰場讓給了自家的長輩們。


    “西玲,太爺爺、還有那些老前輩,他們這樣跟幼兒園的小朋友在老師麵前告狀吵嘴的樣子有什麽區別嗎?”餡餅眨了眨豆豆眼,問得真心實意。


    “……”西玲摸了摸鼻子,視線飄忽了一瞬,是沒什麽區別,都可可愛愛的。


    不過。


    他們西家並非是盛氣淩人之士,怎麽老前輩們都一副受了大委屈的模樣?


    嗯。


    大抵是老前輩們在鬧著玩吧。


    演武場上熱熱鬧鬧的,西玲在擂台上靜立了一會兒,無奈地聳了聳肩,行吧,下次再找機會來見識老前輩們的武道絕學。


    “西家的小丫頭,先別忙著下來。”張裕老先生含笑的聲音不大,卻教西玲聽清楚了。


    老前輩們一齊朝西玲看了過去,眼冒精光,就連西老爺子,也是一副恨不能把他的曾孫女給拎下來,自個兒上擂台的表情——要知道,張裕老先生這些年時常閉關,已經很久沒有指點過小輩了。


    立身於武道之士,無不是一生都在追求武道的巔峰,即武道的至境,先天真氣的境界。


    能晉入先天真氣的境界者,皆是不世高手,也是進入了真元循環往複,取之不竭的至高武道層次的宗師。


    若不是當今武術界還有一位張裕老先生,他們都要以為,所謂的武道至境,是傳說了。


    “……”西玲深切地感受到了她被老前輩們用眼神針對了,雖然她並不知道這位張裕老先生的來曆,但這並不妨礙她得出正確的結論。


    於是。


    西玲微抬下頷,平平淡淡地視線在老前輩們的身上掃了一圈。


    ——怪她咯?


    ——誰讓她剛剛請戰的時候,沒人應呢。


    這回別說是老前輩們了,就連在場年紀最小的小姑娘,都從西玲雲淡風輕的神色間看出了極盡張揚的炫耀之意。


    老前輩們氣得吹胡子瞪眼,呔,這西家的小丫頭蔫壞!


    這會兒拿西玲沒轍的老前輩們憤怒地看向了西老爺子,卻聽見陳老夫人哭笑不得地朝西老爺子說道:“兄長,您也跟著捋袖揎拳做什麽,那是您家的曾孫女。”


    “……哦。”西老爺子想了想,說道:“那就回家再揍。”


    老前輩們聞言一齊默默點頭,嗯,回家揍,揍狠點。


    莫名後背一涼的西玲警惕地注視著朝擂台緩步走來的張裕老先生,在張裕老先生踏上擂台的一瞬,西玲從這位老爺子的身上感受到了山雨欲來的漫天危機。


    西玲不動聲色地調整了站姿,卻又倏地直接後躍了丈遠,垂眸掩下了眼底的錯愕之色,西玲心生戰意。


    隻見刹那間就踏至距西玲十步之內的張裕老先生笑眯眯地搖著折扇,特別和藹地說道:“哎呀,沒看來出來你這西家的小丫頭還是個膽小的。”


    “……”西玲選擇了閉麥,對這位連她太爺爺和太姥姥都要行晚輩禮的老爺子,她顯然是惹不起的。


    “咦?小丫頭你怎麽不說話?”張裕老先生收了折扇,一敲手心,恍然道:“莫非是我人家說錯話了?那真是——”


    “見過張宗師。”西玲恭恭敬敬地行了武禮,也甭管張裕老先生到底是想說什麽,總之,她要是敢讓老爺子開口表示了歉意,等著她的,八成就是血濺演武場了。


    張裕老先生拿折扇虛點了點西玲:“哎呀,小丫頭你這急性子該改改,我話都還沒說完呢。”


    “……您是宗師,您說什麽都對。”


    “嗯。”張裕老先生點了點頭,神色威嚴地道:“沒錯,就是這個理。”


    “……”


    低眉順眼的西玲麵無表情,逗弄小輩是什麽江湖傳統嗎,這些老前輩們就不能好好地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嗎。


    餡餅在一旁拚命忍笑,它覺得吧,演武場上的圍觀群眾太多,嚴重影響了西玲的發揮,不然,詞窮的還真不一定就是西玲……大概?


    圍觀的老前輩們悶聲笑了起來,並不敢笑的小輩們乖乖巧巧地站在老前輩們的身後,不時用眼神交流,充分地表達出了對一代宗師的幻滅感。


    “來,小丫頭,露兩手給我看看吧。”張裕老先生笑嗬嗬地,緩緩吐出的語調有股奇異的節奏,竟是直接將氣勢牽引進了音調裏,以至讓人不由自主的失守心誌。


    西玲確是戰意愈盛,幾步起落,徑直攻向了張裕老先生。


    張裕老先生瞧著絲毫不受他氣勢影響的西玲,笑容又滿意了幾分,悠悠閑閑地退後一步,抬扇敲在了西玲的腦袋上。


    西玲:???


    以閃電般的速度拉開了和張裕老先生的距離,西玲神色莫名,發生了……什麽?


    剛剛和張裕老先生錯身的一瞬,她似乎被一股精巧宛如流水的內勁氣流裹住了,重到了極致,又輕到了極致,使得她的攻勢仿佛三歲小兒般無力,無處著落。


    “張宗師,您使得功夫,是什麽?”西玲不懂就問。


    “太極——”本想答太極拳的張裕老先生瞥了眼手裏的折扇,一本正經地改了口:“拳係的太極扇。”


    張氏太極拳係的兵刃裏有刀、劍、槍、鐧……和扇,嗯,他老人家剛剛決定的。


    “……”西玲的腦海裏浮現出了叔叔阿姨們耍著扇子製霸城市廣場的畫麵,她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認認真真地盯著張裕老先生手裏的折扇看了一會兒,又攻了上去。


    有些東西,隻用眼睛去看,是學不會的——再一次被張裕老先生登峰造極的太極勁給扔出去的西玲全身散發著冷冽的戰意。


    她出手快,張裕老先生的速度便勝她數倍,她出手重,張裕老先生的寸勁便壓得她毫無還手之力……就連攻擊節奏也全然落入了張裕老先生的手中。


    似被驚天海浪裹卷著的西玲在空中翻身落地,狼狽地穩住了身形。


    欲守不成,欲攻不能。


    西玲緊緊地盯著張裕老先生,眸色似點燃的戰火,明亮到了刺眼的程度。


    這便是,武道太極宗師的實力!


    她想贏!


    她——想贏!


    餡餅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西玲,那仿佛是沉寂似死去般的火山爆發後迸出的炙熱的熱情,恍然讓它生出一種西玲徹底活過來的錯覺,也讓它莫名地……忍不住想要喜極而泣。


    演武場上鴉雀無聲,老前輩們啞然失聲,為張裕老先生的武道,為西玲堅如磐石的心誌,為自己幸而觀戰的所得。


    對張裕老先生的實力一無所知的小輩們怔愣地看著屢戰屢敗的西玲,心跳逐漸失了平靜,這世上,真有人哪怕是一身狼狽地站在那裏,也能燦若驕陽,顛倒眾生。


    張裕老先生看著眉眼間浸出幾分乖戾的西玲,眼底閃過複雜之色,他倒是沒想到會激出這小丫頭身上若有若無的血腥殺氣。


    太極武道極端講究天賦,單就太極勁的入門,平淡無奇的四兩撥千斤,就不知道將多少武者攔在了門外。


    他原是極為看好這西家的小丫頭的——


    曆經戰爭時代的張裕老先生輕歎一聲,若不是他將這小丫頭逼到了極限,怕是也要被這小丫頭瞞過去了。


    皺眉瞥了眼西磊和許穀秋,張裕老先生肯定這小丫頭的長輩沒有追究過她身上發生過的事。


    他老人家要是沒記錯,西磊的夫人是有一手好醫術的?這小丫頭能瞞得過西磊和許穀秋,還能瞞得過西磊那位一探脈就知深淺的夫人?


    張裕老先生微微抬手,便收了切磋之意。


    西玲戰意未熄,卻也懂禮地強自忍耐住了興奮,朝張裕老先生行了一禮。


    圍觀的武者們也陡然反應了過來,演武場上霎時便恢複了熱鬧,一時人聲鼎沸。


    揣了一肚子問題的西玲急步走到了張裕老先生的跟前,正要開口請教,腦袋上就又招來了張裕老先生的折扇。


    西玲:???


    張裕老先生重重地哼了一聲,滿臉顯而易見的不高興。


    他想起來了,西家人護短隻道是不講理,陳家人護短隻問刀夠不夠快,哪裏又會刨根究底。


    哼。


    倒是心寬!


    他是闖過江湖、戰場上腥風血雨的老人家,並不在意小輩們見血,但,一個該是生在和平年代的小丫頭,緣何會使得殺氣都染上了血腥的氣息?


    偏偏這小丫頭行事又能瞞過家中的長輩,這天賦,真教人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了。


    “張宗師?”西玲暗自磨了磨牙,這老爺子是怎麽回事,總拿折扇往她腦袋上招呼,敲她的腦袋是能聽個響還是怎麽的。


    餡餅心疼地給西玲吹起了呼呼,一人一餅誰都沒有意識到險些搖搖欲墜的馬甲在掉落的邊緣狂舞。


    “哼。”張裕老先生又重哼了一聲,淡聲道:“西家人的好勝心。”


    演武場上的眾人就見西老爺子和西玲都摸了摸鼻子,又都心虛地別開了視線,更有趣的是,這爺倆的動作格外的一致,惹得眾人立時大笑了開來。


    就連張裕老先生也端不住了冷臉,露出了好笑的神色。


    “西磊。”張裕老先生揚聲點名。


    “是。”


    “你家小丫頭叫什麽名字來著?”


    “西玲。”


    “嗯,把你家的西玲小丫頭送給我養一段時間吧。”


    “……是!”西老爺子微怔,拱手應的響亮,又問得誠懇:“我家小丫頭有點兒蠢,少不得要我從旁管教一二,您看,我是不是也該跟著一起?”


    老前輩們都知道張裕老先生的意思是他也決定加入武術協會了。


    如此一來,武術協會會長的職位便非張裕老先生莫屬了,有些感性的老前輩們悄悄地抹掉了眼底的淚花。


    江湖不在了,武道卻不會消亡,真是——太好了!


    “西老頭你可要點兒臉吧!見縫插針地占你曾孫女的便宜,你也好意思!”


    “就是,說得好像誰不想住進張宗師的家裏一樣!”


    演武場上一靜。


    “咳!張宗師,你瞧我家小丫頭,身強體壯的,讓她上您那打個雜也是……”


    “對對,張宗師,您看看我家的小子,耐摔耐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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