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裏傻氣!他心中暗嘲。


    轉而一看,歲明珵的目光自打進門就定在容絮臉上,憨憨地笑出兩排大白牙,更傻!


    風無懷收回視線,沒興趣看他們你情我濃,不如閉目養神,做一隻安靜的茶杯。


    “明珵哥哥怎麽來了。”容絮在他跟前停住腳步,兩手背在身後,俏皮地偏著腦袋。


    歲明珵打趣道:“我也不知你何時願意去南虞山看我,倒不如我自己過來了。”


    容絮哼了哼:“你離開南虞山百餘年,以為我不知道嗎!”


    他失笑道:“我隨師父去了北方曆練,這一回山就趕緊過來看你,夠不夠誠意?”


    “這還差不多!”容絮一拳打在他胸膛。


    她這小小的拳頭打來,對他來說跟棉花似的軟,卻打入他心口,怦怦亂跳。


    歲明珵攥緊身側的手掌,險些要抬起手握住她的軟乎乎小手。


    兩人笑語敘闊,落坐案幾兩旁。


    容絮目光不經意落在案幾上的三隻茶杯上,卻才想起某人還在變化中......


    此時若要他變出來,難免冒犯客人。


    她正為難躊躇間,歲明珵不見外地提起茶壺往一隻幹淨的杯中斟茶。他放下茶壺,正要端起茶杯。


    容絮一驚,連忙從他手裏搶過茶杯,仰頭飲下,舒服地哈了一口氣:“好渴啊!”


    歲明珵倒沒多疑她的奪杯之舉,遂又斟茶一杯,伸出的手還未觸到茶杯邊緣,又被容絮迅速搶了去。


    一次有理說,兩次可有些蹊蹺。


    歲明珵不解地看著她將兩隻一模一樣的茶杯據在身前。


    “這兩隻茶杯是我專用的,你用這隻吧,這隻也是幹淨的。”容絮將旁邊一隻倒放未用過的茶杯遞過去。


    歲明珵點點頭,也覺在理,單身男女飲同一茶杯實在不妥,隻有夫妻才會如此親密。


    他瞄了眼她手邊的茶杯,若是方才動作快些,隻怕已經飲在口中了。


    這般臆想,也不知是不是腹中殘餘的酒發了後勁,他耳根頓時紅了些。


    兩人閑談間,容絮抬臂撥發,無意露出手腕戴著的伏靈鐲。


    雖隻露出一角,歲明珵眼尖地瞧見了,甚是驚奇:“你素來不喜戴珠寶首飾,就連發簪都是千年前我送你的,怎有興致戴起鐲子?誰贈你的麽?”他話中隱含幾分試探。


    容絮摸了摸手上的鐲子,隨意回道:“在外頭撿的,覺得有緣,便戴上了。”


    “好看嗎?”她朝他揚了揚手腕,露出伏靈鐲的全貌,卻不想廣袖垂落,一截瑩潤玉白的藕臂就這麽大大方方落入歲明珵的眼中。


    他眼裏哪還有什麽鐲子,全然被她的手臂吸引。


    忽覺目光太過放肆,他忙別開視線,端著茶杯,佯裝鎮定:“好、好看。”


    “唉?”容絮放下手臂,兩手撐在桌上,瞅著他:“你的臉好紅啊?”


    歲明珵抬眼,猝然撞上她清亮的眸子,將自己的羞意瞧得清清楚楚。


    忒沒出息!他暗暗自罵:不可再畏畏縮縮!


    歲明珵迎著她關切的目光,“容絮......我、我......”


    他愣是卡了半晌沒下文。


    他酒量一向好,就算連飲十壇酒也都神思清明。未免酒氣熏著她,他來之前刻意施法將身體的酒味淨化。


    可此刻,與她目光短接,竟有微醺之感——心跳忽快,熱意襲麵。


    “嗯?你要說什麽?”容絮見他支支吾吾不成整句,好生費解。


    歲明珵深提一口氣,就要脫口而出。


    “絮絮!”


    這聲叫喚宛若石破天驚,嚇得歲明珵將欲出口的話連著方才好不容易提著的一口氣,如數咽了回去,徹底泄氣。


    抬頭一看,赤殷過來了。


    歲明珵鼓不起勇氣再來一次,遂找個借口先行告退。


    瞧著歲明珵紅臉逃似的離開,赤殷狐疑地扭頭看向容絮。


    容絮起身:“舅舅今日不是有事嗎?怎有空來找我。”


    赤殷麵色驀地幾分凝重:“父王有事與你談。”


    容絮笑臉即刻塌了下來,舅舅的臉色這般難看,定不是什麽好事。


    *


    直到容絮隨赤殷離開,風無懷恢複人形,濕漉漉站在桌旁,容絮方才喝的就是他變作的杯子。


    他施法幹爽了衣物,視線徐徐落在桌上——歲明珵方才用過的茶杯。


    他果斷抬掌,精準地打在杯身,力道剛好將杯子碎成粉齏,再拂袖一掃,化為烏有。


    心頭的惱意才平息許多。


    惱的什麽?他想,大概是容絮兩年前說過,歲明珵也曾如其他仙家一樣形容他——冷血無情、凶神惡煞、麵目可憎。


    ***


    半夜時分,風無懷正在屋中打坐固元。


    容絮的血對他恢複修為極有幫助,再過些日子,便能施展通魂術感應魔骨的位置。


    忽而,他察覺到什麽,睜眼望去,一道泛著紫光的人影飄進門來。原來是伏靈趁容絮熟睡之時,悄悄鑽出了鐲子。


    “主上。”伏靈忙上前:“容絮有麻煩了……”


    風無懷不甚在意地闔上眼:“她有何麻煩?整天活蹦亂跳的。”


    伏靈道:“歲明珵今日與他父親前來,是為聯姻事宜,鳳帝也有意要聯姻。”


    “聯姻?”風無懷猛地睜眼:“與容絮?”


    “正是!”伏靈點頭道:“鳳帝明示容絮要嫁給歲明珵,如此緊要之事,我隻得趁她睡著趕來通報主上。”


    風無懷沉默良久,道:“這事並不緊要......隻是她既然要嫁人,我該著手查探魔骨的位置了。”


    “不緊要嗎?”伏靈表示懷疑。


    他臉色沉得似陰雲密布......當真不緊要?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璃容、暮亭的營養液。


    第九章


    窗外晨光熹微,遠山連天的墨色漸漸染上暗橘。


    風無懷緩緩睜開眼,輾轉反側一整宿,毫無睡意。


    他視線一轉,落向窗外。沉思半晌,終是起身下床,卻連外裳也沒披,出門後直接朝容絮的屋子走去。


    他叩門三次,裏頭沒有半點回應。他不過遲疑了眨眼的功夫,便沒耐性地推門而入。


    依著從門外灑入的晨光,風無懷看到了正在床上酣睡的容絮。


    他眉頭一皺:她怎能如此沒警惕性?萬一進來的不是他,是歲明珵那小子呢!


    風無懷一想到歲明珵,臉色霎時沉了下來。他將袖一甩,房門猛地被關上,嘭地一聲巨響,將容絮給吵醒了。


    她掙紮著揉了揉眼睛,正要睜開,風無懷一個瞬步,即刻出現在她床前。


    容絮眯著眼:“池玉?”天未大亮,他怎麽突然跑來了?


    他身影恰巧逆光,麵容隱在陰影中,乍然一看,幾分陰沉。


    容絮撐起身,靠坐在床頭揉了揉發脹的腦袋。明明隻是做了與之前同樣詭異的夢,卻像真的到夢境之地遊曆了一番,甚是乏力。


    “怎麽了?”她懨懨然問道。


    風無懷見她沒精打采,以為她睡迷糊了,責備道:“你睡覺一向如此沒有防備?萬一闖進門的是個圖謀不軌之人呢!”


    容絮笑了笑,隨口就道:“大概因為闖入者是你,所以才不會沒有防備。”


    風無懷聽言一怔......說也奇特,不過兩句淡淡話語,竟將他煩悶的心緒掃除大半。


    “你要嫁給歲明珵?”他單刀直入地問出來。


    容絮笑意瞬間僵住,也不知他打哪兒聽來的。


    “我早晚得嫁人,就似你早晚也要娶妻。”她給了個含糊的回答。


    他哪能由她這般敷衍,上前坐在她旁邊,複又問道:“是不是要嫁給他。”


    容絮沒想他如此執著地追問答案,隻好如實回道:“鳳帝讓我考慮,並非要我即刻嫁給他。”


    “可你心裏明白,他說的考慮隻不過給你時間接受事實。”風無懷不客氣地戳破她的逃避。


    容絮雙睫一顫,目光暗了下來。


    她抿唇一語不發,朝霞在她臉上鋪開暖光,她卻覺得心底發涼。


    “我從未想過嫁給他......”容絮視線落在窗外晨景,徐徐開口:“舅舅說若我不喜歡明珵哥哥,就無需接受聯姻。但鳳帝說……”


    她呼出一口氣,接道:“他說天界沒有神仙願意娶凡人的後代,能被麒麟族的三殿下看中,是我的福分。”


    風無懷雙目閃過厲色,心中冷嗤:區區新神族,如何比擬與天同生的鳳凰族,鳳帝真該讓位了。


    “你怎麽回他的?該不會被他說服了?”


    “嗬!”容絮冷哼道:“我若如他期望的那般乖巧,就不會把他氣得摔桌子,再大發雷霆將我趕出鳳陽堂了。”


    “嫁給麒麟族算哪門子福分!”她大力一拍床板,將昨晚的語氣神態複演一遍,道:“我是這麽回他的,算是徹底得罪他了。”


    得知她拒絕了聯姻,風無懷心中竟似大石落地般安穩許多。


    他忽然道:“你若不願嫁過去,可以逃婚。”


    “逃婚?”容絮自嘲般地反問道:“我能逃哪裏去?我又能逃多久?一輩子不回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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