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青白終於重見光明,長舒一口氣露出笑意來,原以為自己這次死定了,結果死裏逃生留得一命,真是上神庇佑。


    “你高興的太早了,事情可還沒完。”


    寧杳居高臨下,從袖中取了個黑布袋子,另外將餘青白打包裝了起來。落在她手裏,可就別笑了,她可不會像姻緣樹一樣對他仁慈。


    留他一命並非善心,不過是覺得綾冬之事頗有蹊蹺,說不定將人放著在後頭會有讓人意想不到的用處。


    這兩人都各有安排妥當,寧杳才開始善後。


    首先是姻緣樹的去處。


    她從腰封中取出一張紅紙來,素白的手指動得飛快,一隻大紙鶴轉眼成形。寧杳對著紙鶴輕輕吹了一口氣,紙鶴得了靈力,便如同有了生命,振翅起飛。她將妖丹渡入紙鶴的軀體,點了點鶴尾,說道:“在城裏繞一圈,讓蘿州重見天日之後,就帶著她回往東山林去吧。”


    紙鶴得了指令,靈活地穿過葉子牆,很快就沒入了黑暗之中。


    這件事了,接下來就是城裏死去的人了。


    寧杳目送紙鶴遠走,隨後便去了空中宮殿中的另一處。


    姻緣樹從來就不需要人類的心肝,取回來就是為填補填補精神空缺,她做這麽多的事情,純粹就是為了泄憤。


    再加上,因為她一開始就打算將蘿州城圍成人鬼難入的死地,陰差陽錯的,死去百姓的靈魂根本無處可去,直到現在尚還在城中徘徊。現在隻要將心肝放回,又有紙鶴身上經受幾百年香火供奉的內丹施法,橫死的百姓大概率都會無礙。


    姻緣樹將心肝就存放在右邊最頂處的房間。


    寧杳按照葉子的記憶,不多時就到了地方,置放在片片青葉上的人心還不停的,有力地跳動著。


    她抬起手把長藤編繞而成的大門打開,禁製一被解除,裏麵被困住的東西便爭先恐後地湧了出來,各去尋找它們的主人。


    寧杳整晚沒睡,打著哈欠靠在門邊仔細思索,這件事結束後好像就沒有其他需要特別注意的了吧?


    外麵的紅色紙鶴已經到了蘿州城牆,它沿著磚牆徐徐騰飛環繞,穿過一處,那一處遮天蔽日的枝椏便開始鬆動,不多時空中宮殿開始支撐不穩搖搖顫顫,寧杳琢磨著時間已然差不多了,縱身起跳拉住一根懸吊的樹藤一躍而下。


    下去到半空中的時候,她還認真想了想,點點頭確定自己沒什麽紕漏了。


    衝過來的樓立舟和宗煜肝膽俱裂:“……”不不不,扶夫人你漏了我們啊!


    宮殿在最開始的輕顫慢晃之後,沒過多久就出現了劇烈不停的抖動,樓立舟被震得左倒右歪站不住腳,當下瑟瑟發抖,“救命啊!救命啊!殿下怎麽辦怎麽辦?要塌了要塌了,這地方真的要塌了……”摔下去的話肯定會成肉醬的!親爹親娘都認不出來的那種。


    宗煜膽子要稍微大那麽一星半點兒,狠狠地一閉眼,當機立斷道:“沒辦法了,像扶夫人一樣拉著藤子跳吧,再不跳就我倆真的隻能去見祖宗了。”


    好吧,其實他覺得,就算扶夫人想起來沒漏掉他倆,到最後那位冷血無情的也肯定會親自推他們自己跳下去的。


    這二人關鍵時候還是有魄力,呼了兩口氣,緊隨寧杳騰地跳了下去。


    現在這個點兒正是旭日東升的時候,空中繁密的枝葉有條不紊的萎縮散去,有金黃色碎碎暖暖的陽光灑落下來,不見天日的蘿州城終於慢慢地展露在陽光下。


    倒在斷壁殘垣裏死去已久的冰冷屍體也動了動,一個接著一個動作利索地爬了起來,就近的宋捕頭以為是詐屍駭然不已,這些日子接連被刷新三觀的八尺大漢,愣是被這些起死回生的人嚇得連蹦三尺遠。


    “哎喲,我這是怎麽了?頭暈乎乎的,好像睡了一覺啊,”一個渾身灰撲撲的小子摸摸腦袋,咧開嘴衝宋捕頭露出排白花花的牙,“我說宋捕頭,你怎的?咋一副見鬼的樣子嘞?”


    宋捕頭:“……”媽的,這可不就是見鬼了嗎。


    那小子真是難得見到威嚴嚇人的宋捕頭露出驚悚的樣子,哈哈大笑了好幾聲。


    在最開始的慌亂之後,宋捕頭才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光亮的腦門,興高采烈手舞足蹈地邊跑邊大聲喊道:“是活了!活了,蘿州城沒事了,咱們蘿州沒事了!”


    滿城歡欣鼓舞,喧然笑鬧。


    在扶宅外長盈街上的人仰頭望著褪去的層層綠衣,和雲層裏落下來的太陽,就在這個時候,眼尖的人看見有什麽東西落下來。


    “快看,那是什麽?有什麽下來!”


    所謂一招怕蛇咬,十年怕井繩,有的人以為又是要命的樹藤,捂住腦袋拔腿就跑。還是錢來大聲道:“是扶夫人,是扶夫人!是扶夫人趕走了妖怪,後麵、後麵還有兩位公子!”


    寧杳還沒落地就被密密麻麻的視線包圍了起來,弄得她渾身都不大自在。手裏的樹藤不夠長,她打算先在房頂上落下,誰知指尖剛一鬆開,坐在院子裏一直沒有動過的扶琂瞬地起身,腳尖輕點,在半空中將人接了下來。


    寧杳愣住啊了一聲,歎道:“相公,好輕功啊。”


    扶琂抱著人,不由彎唇輕笑了笑。


    蘿州城破損的大地像恰逢雨露甘霖開始複蘇,腳邊的小草發芽,牆角的綠樹重現,鋪天蓋地的綠意隨著姹紫嫣紅的花色在眾目睽睽之下向人們湧來。


    滿城百姓目瞪口呆,他們的蒼天啊,這必須是神仙下凡啊。


    第25章


    被姻緣樹攪和得烏煙瘴氣, 遍地荒蕪的蘿州,不過片晌就便恢複了往日的生機勃勃, 甚至比之從前更燦爛更繁茂。


    這場景大約也隻有在夢裏才能看見的, 可實實在在的落在眼裏,已然不是簡簡單單的“震撼”兩字就說得清的。


    以前街上開花, 大家都覺得是妖怪在作祟。


    現在滿城開花,不一樣了,不一樣了,他們都知曉扶夫人不是作孽害人的妖怪,既然如此, 按道理來說那就是神仙呐!


    宋捕頭以往是個異常堅定且異常執拗的無神論者, 他辦多了案子, 見多了到處裝神弄鬼搞事的東西,實在很難對這些生出信任。


    但如今……


    他聽著耳邊群情鼎沸的連連驚呼一個勁兒地直點頭,生怕動作慢了。大家說的對,大家都說的沒錯!是神仙, 絕對是神仙。先回他上扶宅去查案,扶夫人還隻說自己有些本事, 現細細想來這是故意往低了說,絕對自謙的話!


    “頭兒, ”錢來跟著周圍激動不已的百姓一起跪下,麵紅耳赤的,“長這麽大居然能見回神仙,這才是真正的祖墳上冒青煙呢, 咱這輩子都值了!”就這一眼,都夠他跟子孫後輩得意洋洋的吹個幾十年了。


    宋捕頭深以為然。


    外麵烏泱泱的全是人,有在說有眼無珠往日冒犯的,有在說祈求神仙保佑安康的,還有在認真叩謝救命之恩的,熱鬧至極。


    寧杳難得鬱悶,真不關她的事,這開花的瑪麗蘇光環真不是她的。她百思不得其解,聽了半天總覺得自己腦門兒上要閃閃發光了。


    扶琂低低頭,詢問道:“夫人這是怎麽了。”


    “沒什麽,”寧杳拍拍他的肩,“你先把我放下來吧。”


    扶琂應了一聲將人放下,寧杳落地撚著邊兒剛整了整鬥篷,就聽見半空中傳來陣陣“啊啊啊”的尖叫聲,有些耳熟,她抬頭看去果不其然正是宗煜和樓立舟。


    其實剛開始錢來一聲大喊,百姓們還是有注意到這兩人的,可是後來開花神跡出現,大家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差點兒忘幹淨了,哪裏還能記得上麵不相熟的那兩個。


    宗煜和樓立舟都是錦繡堆裏被寵壞的,自小無論是進學還是習武都不大用心,他們會些三角貓功夫,但輕功……額,真的飛不起來。


    這二人抓著長藤蕩來蕩去,恍惚以為自己成了水中浮萍,可憐兮兮漂泊無依。


    他們等了很久,等啊等,想著等扶公子接完扶夫人怎麽的也就該輪到他們了,結果半晌都過去了,底下愣是沒動靜。姻緣樹變小,多出的枝椏和長藤也慢慢回收,兩人迫不得已隻好撒手自由降落。


    摔到地上骨頭都快要斷了,宗煜和樓立舟撐腰哎喲連天的爬起來,雙雙埋怨扶琂不厚道。


    扶琂不受影響的拿起拄地的棍子,淡淡說道:“抱歉,我眼瞎,沒看見。”


    宗煜:“……嗬嗬。”我信了你的邪,你是當我們剛才眼瞎了吧。


    長盈街上的百姓是將近午時才散去,各家各院裏的沒收拾,還有得忙。


    雲老爹也跟街坊鄰居們回到西北巷子了,一群人還沒到地兒,就見本該早已死去好些天的雲姝推開門走出來,姑娘家正是好年華,穿著身兒茜色的幹淨裙衫,神清氣爽地站在梨花樹下的陽光裏俏生生地叫了一聲,“爹。”


    雲老爹喜極而泣,拉著閨女的手半天都舍不得鬆開。


    前頭就有人死而複生,但眾人見到雲姝還是覺得不可置信,雲老爹抹了抹眼淚耐心解釋了幾句,他們方才拍膝起跳,急道:“哎喲,不得了,照這麽說那些前頭已經下葬的該也是要活了!”


    這話很快就傳了出去,家裏有被剜心而死的是又驚有喜,一刻也沒敢耽誤,招呼了左鄰右舍抄起鋤頭鐵楸這些家夥事兒,當下就火急火燎地往墳地趕。


    大家齊心協力刨開墳堆子揭開棺材板兒,聚精會神定睛一看,果不其然呐,裏頭的人——活了!也是虧得他們動作快,要不然怕是要活活悶死在裏頭了!


    雖有不少處房塌屋陷,但謝天謝地,人沒事兒那就是千好萬好。


    蘿州城歡聲一片,比之元宵花燈還要歡喜熱鬧些。


    而城外氣氛卻相當凝重。


    以薑綴玉為首的萬音門眾是在天際微亮時到蘿州城外的,兩個宗門聚首,也沒輕舉妄動拿出攻勢,而是先討論有什麽伏妖破城之法。


    誰也沒想到就在他們安排妥當,祭出各自本命法寶準備動手的時候,城邊翻滾的陰雲退散遠去,盤踞籠罩的龐然大樹也回複到了原本的模樣。


    這太突然了,昨天還囂張得不可一世追打封玦和西有翠,今天就這麽簡單的消失了?


    寧楹出聲道:“也不知城中百姓現下如何,不若先進去看看情況。”


    西有翠麵色白白,細聲反駁道:“可萬一是樹妖故意使出詭計來引我們入城,到時豈不是遂了它甕中捉鱉的心思。”


    薑綴玉和寧楹,巫零芳齊名,這三人頗有王不見王的意思,再加之薑綴玉與西有翠有點兒交情,她自然不應寧楹的聲兒,說道:“有翠說得沒錯,我們還是再等等為好。”


    封玦也認同西有翠和薑綴玉的話,寧楹便沒說什麽,她雖不喜這幾個人,但畢竟話裏確實有道理,她自去了另一邊閉目打坐,薑綴玉與西有翠則總算有了空閑到旁邊敘舊。


    薑綴玉揚了揚臉,眉間的紅痣如執筆點下的朱砂,“城中半天也沒見動靜,十有八|九不大好。”那寧杳便隻會更不好,就算郡王妃失手,也大概逃不脫樹妖作怪。


    西有翠也知她意思,拉住她丁香色的袖角,抿嘴含笑應和,“是啊,自打從秘境回來,我總心神不寧,現在才算安心了,說來說去還得謝謝綴玉你。”


    薑綴玉看向她,“你不必謝我,那是我與寧杳自己的恩怨。你也真是膽小沒用,近在樓台也找不到機會收拾掉她?”


    她二人並非什麽好姐妹,不過是有些淡薄的交情,西有翠便也不介意她話裏的刻薄,“宗門裏的長老們何等厲害,哪敢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貿然行事。”


    再者說了,她可以拐著彎兒不動聲色想些壞手段,卻絕對不能親自去取寧杳的命,大師兄是個什麽樣的性子她再清楚不過了,什麽事該做什麽不該做,她心裏有數。


    薑綴玉嘁了聲,別過頭。


    這二人認定寧杳已死,不再多言。


    天衍宗與萬音門加起來共十幾人,在城外又呆了一宿,直到第二日天明,緊緊閉合的蘿州城才有了動靜,厚重的大門被人打開,身穿紅衣鐵甲的兵士齊步出來分列看守。


    封玦等人互相對視,這才起身進城。


    他們往裏走去,卻發現和想象之中的死城截然不同。


    也不知道是不是尚還早的緣故,城中四通八達的街道上人並不多,隻零星的有些影子,但個個精神頭卻是極好的。有身穿短褐長褲的百姓不慌不忙的舉著掃帚各處清掃收拾,以賣物為生的攤販也推了小木車出來吆喝,角落支起的麵條鋪子裏熱氣騰騰,三兩個客人正大口大口喝著湯間或說笑。


    這太詭異了!


    連寧楹也不由皺了皺眉頭。


    這幾天她在外麵可是看得清楚,城裏怨氣死氣衝天,必定是妖邪鬼怪作祟,就算不是特別糟糕,也至於怎麽這麽和諧安寧啊?


    “大師兄,”西有翠走近兩步,擔憂道:“要不我們還是先出去吧。”


    封玦卻說:“不急,既然進來了就先探探情況。”


    寧楹沒跟他們一處,而是從袖中取出銅板走到麵攤子邊要了碗熱湯,趁機向正煮麵的男人打聽消息,說:“老叔,不知道你們現在這城裏是什麽情況啊?”


    攤主早就注意到了這群容貌相當出眾的俊男美女,若以往估計得吃個驚,不過他這些天好歹見多了大場麵,一點兒也不慌,聽見寧楹問起便和氣地笑著回道:“姑娘是問姻緣樹吧,你們剛才進城來的?已經沒什麽事兒了,都好了都好了,現如今咱們城裏好得很。”


    吃麵的客人也大聲道:“是啊,全虧有了扶夫人。”


    寧楹不解:“扶夫人?”


    另一個客人:“對,扶夫人!夫人是神仙下凡,救了我們的性命。我們大家夥都已經說好了,擇日就要給夫人建祠立廟供奉香火呢。嘿嘿,小子我別的不行,一手木工活兒還是使得出的,等會子就往官府報個名兒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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