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邢衍嚴肅臉:“涼老板你忘了我隻是個收銀員,在大堂裏走動這種保鏢的工作,得加錢啊。”


    最後一個音節很輕,涼柚沒反應過來的‘啊?’了一聲。


    單手插兜從一直靠坐著的桌子上起身,霍邢衍笑了笑:“行了我逗你呢,時間不早了塊回去休息吧,明天我跟夏璿換班。”


    等到霍邢衍走出監控室,涼柚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報複她那句‘逗你玩。’


    “幼不幼稚,難怪叫霍小。”吐槽了一句,涼柚鎖上監控室的房門,也回臥室休息去了。


    *


    如涼柚所料一般,那些人又一次來到了雜貨鋪裏。


    和上一次一樣,一行七人各個身穿中山裝、戴白手套、拿放大鏡、寫記錄本,這一次還多了一個手電筒。


    從他們進店就注意到了的霍邢衍走過去:“你好,我是這家店的員工,請問有什麽可以幫您的麽?”


    這段話他曾聽夏璿說過很多次,學習能力極強的霍小公子張口就來。


    可惜對方並不買賬。


    見幾人背對著自己繼續研究屏風,霍邢衍眉頭一挑:“幾位顧客進店如果不是來買東西的話,還請不要在這裏打擾其他顧客的消費體驗。”


    “手電筒照一下這裏。”為首模樣的老人指了指屏風的某一處,對身邊的年輕人說道。


    手電筒的光打了上去,老人打量了一番,才慢悠悠的回頭跟霍邢衍說:“我想買這個屏風。”


    霍邢衍淡定回絕:“抱歉,屏風不在本店銷售範圍之內。”


    老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看來你這個員工沒法做主,那還是叫你們老板過來跟我談吧。”


    霍邢衍身在霍家長大,什麽樣的人都見過,這會兒臉上還是很平靜,剛要說什麽。


    忙完後院事宜的涼柚正好從旁經過,見到霍邢衍正和監控錄像中打扮一樣的幾人說著什麽,走了過來,恰好聽到這位老者的那句話。


    涼柚:“我就是這家店的老板,您要跟我談什麽?”


    老人來之前顯然對涼都雜貨鋪做過一些功課,見到涼柚,把手中的放大鏡交給了一旁的年輕人。


    老者伸手:“涼老板你好,我是曾建成。”


    涼柚不明所以,但仍是禮貌的握上了對方帶著白手套的手:“您好曾老先生,我叫涼柚。”


    鬆開手,曾建成:“是這樣的涼老板,我和我的團隊正在研究你們的這個屏風,貴店的員工剛剛過來製止,您看這個事?”


    霍邢衍冷聲問出自家老板的心聲,“敢問曾老先生是做什麽工作的,您和您的團隊竟然有權利對別人家的擺設做研究?”


    在心裏給自家收銀員點了個讚,涼柚心裏也是有些無語,這人隻說自己叫曾建成,可她根本不認識曾建成是誰啊?上來就一副要她問責自家店員的模樣,是不是有些沒有禮貌?


    一旁的年輕人舉手電筒的手臂有些酸疼,放下手臂轉過身來,聽到霍邢衍這麽說,有些不樂意的瞪了他一眼:“你竟然連曾老都不認得?曾老可是咱們塢溪市收藏家協會名譽副會長,國家高級書畫鑒定師,你說話的時候最好尊敬一點。”


    上前半步把霍邢衍擋在身後,涼柚臉上仍是帶著笑:“是我們店員有眼不識泰山了,竟然不知道曾老先生,您看您來之前也不跟我們打個招呼,也好提前給您備些茶水招待,也省得被我們店員當成圖謀不軌的人。您不知道,您上次來的那陣仗,可給我們店裏一個小姑娘給嚇壞了。”


    霍邢衍微微低頭看了眼擋在自己身前的女人,被陌生人指責的壞心情突然就煙消雲散了。


    涼柚的前半句聽的曾建成臉上帶了些得意,隻是還沒等他得意多久,後半句就讓他的笑容凝滯,總覺得對方是在指責自己不請自來。


    曾建成自成名以後,一向受人追捧,還未見過有人會對自己不客氣,隻把涼柚的後半段話當做年輕人不懂得說話的藝術,沒有多想。


    曾建成會帶人出現在這裏,還要從幾個月前他的學生給他看的一張截圖說起。那人剛剛成為他的學生,對他很是敬佩,有什麽不懂的都會來詢問,那天那學生在一個直播間裏看到一個屏風,和他前段時間正在研究的《瀟湘圖》圖案相同,於是那學生就截圖下來,來向曾建成請教。


    《瀟湘圖》的課題剛剛結束,曾建成自然一眼認出截圖中的屏風圖案與故宮那幅畫一模一樣,本來隻當做是普通仿品,對學生解答一二後就拋之腦後,並未上心。


    但最近涼都雜貨鋪在網上實在是太火了,火到曾建成每天都能看到很多關於涼都雜貨鋪的消息,其中一張屏風的高清正麵圖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手機並不能完全呈現出屏風的細微末節,但右下角的印章卻是清晰的映入曾建華眼簾。


    找人查了下涼都雜貨鋪隻是一個小小的個體戶,老板隻是一個孤兒,沒有任何關係在背後支撐。於是曾建華直接帶了團隊幾人過來查探屏風,一點沒有跟商鋪主人打招呼的意思。


    一個小女娃娃,還不配他提前打招呼,擺出拜訪的姿態。


    隻是眼下店主已然走到眼前,曾建華隻得打個招呼,不過他這個招呼也不是白打的,曾建華覺得對方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那莫不如直接說出自己的目的:“茶水招待倒是不用了,涼老板如果方便的話,不妨將這屏風借與我來研究一段時間?”


    疑問句,命令口吻,曾建成理所當然的態度,顯然不覺得自己會遭到拒絕。


    這不容置疑的語氣讓涼柚眨了眨眼睛,仍是麵帶微笑,“曾老先生,您看我這店裏全靠這些屏風做隔斷,這個屏風要是移走了,那店裏的人手就不夠管理這塊空缺的地兒了。”


    曾建成回頭看了一眼,“那你就再買一個屏風放在這裏吧。”


    眼皮一跳,涼柚努力維持自己麵上的笑容:“這一排的屏風材質相同,風格統一,再買一個新的風格搭不上,十分破壞店內的布局的。”


    曾建成轉回身看著涼柚:“那你就多雇一個人專門在這裏守著,不讓外人進去不就行了,涼老板經營這麽大一家店麵,卻隻雇了兩個店員,是不是有點過於守財?”


    涼柚的笑容已經有些維持不住,不停告訴自己要尊老愛幼,涼柚吸了口氣平複心情:“店裏的商品和後院的工作間都涉及到商業機密,用人選人都非常複雜,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招來的。如果曾老先生想研究這屏風,不如就在這店裏研究,到時候我將這片區域給您單獨騰出來一點空間,不讓其他顧客打擾到您,您看如何?”


    曾建成覺得不如何:“你知道協會和學校每天有多少公事要我去忙麽,我哪有時間天天跑這麽遠跨區來你這雜貨鋪,這屏風又不是生在地上不能移動,你卻非要我來店裏研究,莫不是想借我的名氣來為你的店鋪做什麽宣傳吧?”


    您可真會給自己加戲啊……涼柚心裏吐槽了一句,麵上還是維持著有些僵硬的笑。


    見她不說話,曾建成臉色突然沉了下來,“我曾建成的名氣可不是那麽好借的,涼老板如果不想將這屏風借與我們研究,大可以直接說出來,何必找這樣那樣的理由推三阻四,這是在浪費彼此的時間。”


    確實浪費時間,涼柚點頭,從善如流:“您說的對,我不想借。”


    涼柚長這麽大,奉行與人為善,但也知道人善被人欺的道理。她願意敬眼前的老人一寸,對方卻得寸進尺,步步緊逼,她隻好如對方所願,明確拒絕,免得浪費彼此時間。


    涼柚再次表明立場:“如果您覺得這屏風有什麽研究價值,您可以在店裏研究,我剛剛說的為您單獨清出一個空間的話還作數,但是帶走的話,恕我不能外借。”


    曾建成:“你……!!”


    他從未被這麽下過麵子,尤其對方在他眼裏還是一個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曾建成頓時被氣的說不出話來。


    剛剛那個瞪了霍邢衍的年輕人顯然對曾建成很是推崇,聞言大聲質問涼柚:“你知道這屏風對曆史的研究有多麽重大的意義麽,你為什麽不願意將它借與我們會長?”


    和他的激動形成鮮明對比,涼柚卻是很平靜的反問:“這屏風是我店裏的東西,我倒是想要問問你,我為什麽必須將它借給你們呢?”


    這話算是問到了整個問題的核心,年輕人不知道該不該將團隊的發現告訴涼柚,有些求助的看向曾建成。


    年輕人:“會長,這……?”


    如涼柚所說,這東西確實是涼都雜貨鋪所有,她要是不借,誰也帶不走。


    曾建成覺得是時候給這黃毛丫頭分析一下其中的厲害關係了,於是透露了一些信息:“經過這兩次的研究,我發現這屏風上所繪的《瀟湘圖》,湖光山色一片,山勢平緩連綿,水墨間雜淡色,渲染時留白,還有這處的點子皴法,幾乎不見線條。種種技法都與故宮存放的那副《瀟湘圖》真跡吻合。”


    順著對方所指的地方查看,涼柚雖然不懂畫,卻也聽出了一些門道,不禁疑惑:“就算技法吻合,也隻能說明它是一件仿品,這能有什麽研究價值呢?難道您是想推翻故宮那副是真跡的定論?”


    這話說的卻是有些門外漢了,故宮那副是不是真跡暫且不論,就說《瀟湘圖》是董源創作於屏風之上而不是畫紙上,這結論就非常荒誕可笑。


    七人中不知是誰嗤笑一聲,涼柚頭都沒轉過去一下,那人自討沒趣,閉了嘴。


    涼柚:“還是您要說董源當初作畫其實作了兩幅,一幅在故宮,一幅在我這?”


    這話說出來她自己都不信,這屏風保存的有多完好,歲月在其上留有的痕跡實在太淡,一點不像網上看到的《瀟湘圖》圖片那般泛黃。


    “都不是,”搖了搖頭,曾建成指向屏風的角落:“你看這些落款,董其昌跋、袁樞跋,王鐸跋,鈐有袁樞私印、睢陽袁氏家藏圖書記、袁樞鑒賞、袁樞印信、伯應,前麵的這些,都是博物館那副《瀟湘圖》上所印有的。但真正讓你這屏風具有研究價值的,是最後這裏,看見沒?柏華成印!”


    “來之前我曾看過你的資料,聽說你最近自學過雕刻還小有成績,想必對柏華成這位大師也並不陌生。”


    “對於這位自創一派的雕刻大師,我翻遍史書和民間傳記,都隻有他在雕刻一技上的記載,從未有人提起過他還是一個繪畫高手。如果這屏風真的和柏華成有關,是他仿畫的,那就證明柏華成不止是一個雕刻大師,更是一個書畫家,甚至技藝不在董源之下。如果研究結果成立,那這屏風就將是他留存於世、極具代表性的作品,說是國寶級也不為過。”


    柏華成其人,前人憎惡後人追捧,因晚年沒有找到合適的傳人,所以其自創技法所刻成品,存於現世的極少,其中不少都被國家定義為一級文物,如若屏風真如這位曾建成老先生所說是出自柏華成之手,那也確實有可能是又一個國寶級文物問世。


    涼柚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


    曾建成抬了抬下巴:“這下你總能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係,把它借與我了吧?”


    涼柚搖頭:“抱歉,您說的這些都隻是您的假設,真假還未可知,在那之前,它隻是我店裏的一個普通擺件。如果您想要研究,我全力配合,您在店裏想研究多久都可以。”


    言下之意就是,隻能在店裏研究,絕不會外借。


    他廢了這麽多口舌,跟一個黃毛丫頭說著自己本不屑於對她講的猜測,卻仍是被拒絕,曾建成的臉色這下徹底沉了下來。


    曾建成:“這屏風意義非凡,若是在你店裏保存不當,你就是曆史的罪人,這責任你可承擔的起?”


    涼柚:“抱歉。”


    曾建成‘哈’了一聲:“好好好,原本聽說涼老板之前大手筆為體育部捐贈物資,是高風亮節之人,現如今竟然連個屏風都不願讓我們研究一番,看來隻是個沽名釣譽之輩而已,抑或是看不起我們收藏家協會?”


    涼柚歎氣:“您這話可真是折煞我了,您要是來店裏研究我隨時歡迎。”


    一拳兩拳全打在棉花上,曾建成氣的臉色鐵青,“孺子不可教也,你會後悔的!”


    看了看自己帶來的幾個人,曾建成嗬斥:“還愣著幹什麽,沒看到涼老板不歡迎咱們麽?還不快走!”


    曾建成帶著他的人怒氣衝衝離開。


    看著他消失在雜貨鋪大門口,涼柚問霍邢衍:“他剛剛那話什麽意思?”


    還‘你會後悔的’,聽起來很像灰太狼式狠話,是還有什麽後招麽?


    霍邢衍:“最近還是小心點吧。”


    涼柚:“哎,這都什麽人呀。”


    曾建成的出現,完全打破了涼柚在電視上看那些鑒寶節目時,對那些鑒賞大師的崇拜與好感。


    涼柚覺得這屏風如果真的是國家有需要,她可以捐可以免費送,但前提真的是國家有需要。剛剛曾建成的態度和話語,隻讓她感受到了對方對於有重大發現後那種即將成名的狂熱感,感受不到絲毫對文物本身的熱愛,這讓涼柚的心裏有些不舒服,所以堅決不同意對方將屏風帶走。


    走近這個自己極為喜愛的屏風,涼柚非常好奇到底是什麽細節,能讓對方這麽篤定這屏風能給他帶去重大發現?


    屏風上,江南的平緩山巒舒緩漸遠,一艘輕舟從遠處飄來,岸邊眾人紛紛上前。薄霧煙雲之間,山坡腳下密林之中,幾乎人家院落掩映其中,岸邊有人拉網捕魚。


    就算最近學習了不少雕刻之法,對構圖有些心得,但涼柚自知在山水畫上,自己仍然是個門外漢,她隻能從曾建成的話中,聽出這繪畫之人技藝高超,與故宮那幅重合度極高,足以以假亂真。


    再看右下角多出來的那個‘柏華成印’的落款,涼柚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覺得如果以後有機會能看到這位前輩的雕刻作品時,可以看看有沒有印章類的能對對型號。


    涼柚認真的打量著屏風,霍邢衍在後麵認真的看著她,兩個人之間氣氛融洽,讓想要上廁所著急找人換班的夏璿頓住腳步。


    打擾,還是不打擾,這真讓人頭禿。最後還是生理難受占了上風。


    夏璿:“霍哥,我想去上個廁所,你幫我去收銀台看一下唄。”


    “啊,”看的認真被打斷情緒,霍邢衍反應了一下,才回到:“奧,好,你去吧。”


    聽到夏璿的聲音,涼柚也直起身,這屏風她其實並看不懂。


    涼柚:“夏璿你等等,我跟你一起回後院。”


    臨走之前,涼柚還不忘交代一句:“那些人走了應該不會再過來了,以後你倆的工作還是回到各自崗位就好。”


    跟老板應了一聲,歉然的看了眼霍邢衍,夏璿跟著涼柚一起往後院走去。


    收回視線,霍邢衍也回到了收銀台,開始工作。


    對於雜貨鋪來說,曾建成的事情本隻是一個小插曲,沒想到卻很快有了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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