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箏拿著這封信呆坐了半晌, 她雖不似聞澤是個急性子,可也不喜歡這樣拖拖拉拉,隻是對著安武的信,難免有些膽怯。


    所以她給自己定了一個期限——若明日之前她還不敢看這些信,她會把信留下,再也不看。


    今晚是她最後的機會,看還是不看,決定的權利在她自己手上。


    窗外夜風呼嘯,傍晚才下過一場雨,因而空氣格外清晰,隨風入夜,夾著淡淡的涼。


    殷箏不喜歡熬夜,因為那樣會讓她頭疼欲裂,可這次她卻忍著頭疼,在床上呆坐了大半宿。


    後半夜她沒忍住睡著了,裝信的盒子放在她腿上


    ,信件在她手裏,她就坐在床頭倚靠著床柱,沉沉睡去。


    直到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欞灑落在地板上,殷箏睜開眼睛,看著一室的亮堂,才發現已經是第二天。


    沒睡夠的殷箏腦子有些昏沉,她垂眸看了看手中的信,沉默片刻,還是把信放回到盒子裏。


    看不看,想來也改變不了什麽,那就不看了。


    殷箏起身換衣,梳洗後十九過來,說是馬車已在宮門外備好。


    殷箏這幾日經常出宮,為的就是今天出宮不會顯得太過突兀。


    她從扶搖閣外置的樓梯下去,待下到一層,殷箏站在原地停頓了一會兒。


    十九並不催她,殷箏就這麽站著,片刻後,她長長歎出一口氣,轉身飛奔回了三樓。


    刷了紅漆的木質台階被她踩得哐哐作響,她提著裙擺,頭上佩帶的釵環流蘇隨著她的動作碰撞出悅耳的聲響。


    推開門,那個裝著信件的盒子就放在桌上,她進屋後快步走到桌前,像是怕自己會反悔一般,飛快地打開了盒子,拿出了剛剛放回去的那封信,拆開信件,展開信紙,視線落到了起始的那幾個字上——


    【吾兄惠鑒】


    這封信開頭還算清晰明了,是安武闡述自己如今的現狀,說自己在黔北一切都還算好,讓國師莫要惦記。


    可慢慢的,字跡從端正開始變得潦草,內容也從平靜敘述,變得有些奇怪,像是一個正常人情緒上來,突然開始發瘋,聲聲質問尖銳得像是一把把利刀,足以讓觀信者體會到寫信人的憤怒與瘋狂。


    一封信寫到最後,連落款都沒有。


    這和殷箏想的不一樣,安武直到去世前一直都和國師保持著聯絡,她還以為……以為安武的信會和她恢複記憶前一樣溫柔。


    之後的信都是這樣嗎?


    看完第一封信的殷箏沒了最初的膽怯,她按照時間,拆開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也是如此,開頭看起來十分正常,可越到後麵言辭越是犀利殘忍,還有些話前言不搭後語,看著格外可怕。


    殷箏想,大約是安武找了個神誌清醒的時候寫信,結果寫著寫著又失去了理智,這才導致一封信前後內容相差極大。


    在第二封信的開頭,安武提及了國師的回信,這大約就是


    安武送出第二封信的原因,若國師不曾回複,她或許也不會再繼續給他寫信。


    國師在回信裏說了什麽殷箏不得而知,隻知道安武的第二封信裏,提到了自己。


    “長樂”這兩個字出現在安武字跡還算端正的時候,安武說自己的女兒長樂,雖出生在馬圈,但很健康,哭聲響亮,直到有一天大君身邊的侍從將長樂從她懷裏搶走,當著她的麵給長樂灌下了一碗湯藥,那之後長樂的身體就變得很差,哭聲也變得像貓叫似的細小。


    安武在信裏拜托親如兄長的國師給自己的女兒看看,然而下一句,內容突變,說長樂若是早早便死在塗卻就好了。


    之後又是一大片混亂的字跡,罵先帝無仁,罵老天不公,罵塗卻大君是畜生,字裏行間都是對國師的憎恨和對殷箏的厭棄。


    殷箏看完第二封信已是淚流滿麵,可她卻不知自己的眼淚到底是為何而流,是因為安武在擁有理智的時候還掛心自己,還是因為安武對自己的厭惡?


    殷箏不知道,她甚至不確定自己更加在意安武對自己的態度,還是更在意安武一封信裏前後判若兩人的變化,畢竟就她那點被生母厭棄的痛,和安武親身經曆的苦難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


    殷箏忘了時間,也忘了原先的籌備,將盒子裏的信一封封看了過去。


    每封信幾乎都是如此,打頭字跡工整端正,結尾字跡潦草瘋狂。


    同時安武信中的殷箏,也被給予了不同的期望。


    安武一麵希望殷箏好好的,將所有美好的祝願施加在殷箏身上,若在寫信前曾見過殷箏,她甚至還會在信裏向國師泣訴自己對殷箏的態度,字裏行間都是後悔和不安,甚至希望殷箏能遠離自己,不要再被自己傷害。


    可另一方麵她又痛恨自己為何沒在殷箏出生時就捂死殷箏,潦草的行文中滿滿都是對殷箏的詛咒。


    殷箏如同飲鴆止渴,明明會被後半部分的惡言所傷,卻還是會為了前半部分的美好和溫柔,將信件全部看完。


    至今為止國師一共給了她七封信。


    但那兩年裏安武給他寫的信遠遠不止這些,她看完第七封信,放下信紙,窗外已是豔陽高照。


    她原本安排好要在今日出宮前往


    殷府,還早就在殷府裏準備了一個身形和她十分相似的丫鬟,用來掩人耳目拖延時間,之後她隻需被過節的商隊帶著,就可混出雍都,去往黔北。


    但現在距離原先約好要出城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提前打點過的監門衛恐怕也早就換了班。


    這是她第二次想要離開雍都卻沒能成功。


    事不過三,殷箏覺得不會再有第三次了,但是在第三次之前,她決定先完成一件事。


    殷箏將信件一一收好,放回到盒子裏。


    才蓋上蓋,門口便傳來了敲門聲。


    殷箏一邊道:“稍等。”


    一邊起身走到臉盆架子前,拿巾布沾水擦拭臉上的淚痕,按了按紅腫的眼睛。


    可即便如此也難掩哭過的痕跡,她對著鏡子看了看,覺著自己今天是沒法出門了——若是假哭倒沒什麽,畢竟那就是裝出來哭給人看的,可要是真哭把眼睛哭腫了,她卻是怎麽都不願讓人看見的。


    這時敲門聲又響了,殷箏走到門後,問:“誰?”


    隔著門板傳來聞澤的聲音:“我。”


    殷箏正好有事要找他,便隔著門板來了句:“我們成親吧。”


    門外突然沒了聲,半晌,聞澤的聲音才再度響起,帶著幾分凝重:“你等等,我去給你叫太醫。”


    殷箏:“……”


    ……


    眼睛紅腫的殷箏閉門謝客了一天,還叫人送信到辰天閣,說自己今日不出門,讓國師把她今天要吃的藥和平日裏給她施針的女弟子送來,最重要的是別忘了安武的信。


    不過片刻,女弟子端著煮好的藥汁來到扶搖閣,並把一封安武的信交給了殷箏。


    女弟子給殷箏施完針,離開前還留了一個冰冰涼帶著菊花茶香味的藥包給殷箏敷眼睛,說是國師讓她捎帶來的,這樣能好的快些。


    殷箏拿著藥包,懷疑國師真的能掐會算。


    後來殷箏才知道,安武曾在信裏提過她不喜歡被人看見自己哭。


    安武還說長樂這性子和自己小時候一模一樣,小時候的安武也是哭了就不願見人,每每這時,了解她的國師就會給她送去敷眼睛的藥包。


    第二天,眼睛消腫的殷箏去見皇帝,把昨日隔著門對聞澤說過的話,在皇帝麵前又說了一遍。


    皇帝聽


    後立馬派人去把聞澤叫了過來。


    聞澤姍姍來遲,無視殷箏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不爽的氣息。


    經過一天,聞澤早已不複昨日的迷茫和無措,並想通了殷箏為何說要與他成親。


    ——儲君大婚,各地皆要派人來祝賀。


    如果和聞澤成婚的是別人,衛十硯定會叫如今才十五歲的黔北王來雍都送上賀禮,可和太子成親的是殷箏,衛十硯絕對會親自前來。


    說白了,殷箏並非是想和他成親,而是想借著儲君大婚,讓衛十硯親來雍都,這樣確實是比殷箏獨自回黔北要安全。


    若是在過去,和殷箏一樣不把婚姻大事放在眼裏的聞澤定會同意殷箏的這個決定,畢竟枯蘭之毒對他的影響不小,哪怕錯殺,他也不會放過一個可疑之人。


    但現在,一想到殷箏要和自己成婚是為了某個目的,他就渾身難受。


    殷箏沒有向皇帝隱瞞,直接就說了自己打的什麽算盤。


    皇帝難得生了一回氣,拍桌道:“胡鬧!婚姻大事怎可拿來當做算計人的籌碼!”


    殷箏努力勸說皇帝:“陛下,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我娘到底嫁給了什麽樣的人嗎?若在我娘臨死前陪著她的,是害她至此的幫凶,陛下心裏可能安定?”


    皇帝失語,安定?怎麽可能安定。


    殷箏深呼吸,不再說那些傷人的話刺激皇帝,而是向皇帝下跪叩拜,承諾道:“陛下放心,無論結果如何,殷箏都不會拿太子殿下的婚姻大事做兒戲,更不會借機占據太子妃之位,隻要陛下同意,殷箏任由陛下安排,並保證,日後絕不再做任何危害大慶之事。”


    話落,含涼殿內陷入了別樣的沉靜,隻餘殿外水簾嘩啦響個不停。


    少傾,聞澤開口,淡淡道:“成婚本就是件煩人的事情,如今能派上用場,不也挺好的嗎。”


    皇帝和殷箏同時看向聞澤,就見聞澤站起身,走到皇帝麵前,冷著臉道:“望父皇下旨,為兒臣與殷箏賜婚。”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之聞澤的心路曆程篇》


    聞澤: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


    聞澤:你若無情我便休,你要利用我我還利用你呢,反正我不虧。


    聞澤:都不用我真娶就能讓你保證日後不作妖,我賺了。


    聞澤:任由安排……就是如果我想娶你,你也會嫁的意思是嗎?


    聞澤:那我也不娶你,你愛去哪去哪。


    聞澤:……別走遠了。


    但凡聞澤少點別扭,多點直球,也不會到現在都娶不到比他還別扭的殷箏(點煙)


    ——


    這章 繼續紅包~


    ——


    謝謝我愛的大大是世間瑰寶的手榴彈!


    愛你=3=


    第45章


    聞澤此刻的模樣半點不像是在求皇帝賜婚, 更像是要與誰結仇,皇帝能答應他就怪了。


    往事真相固然重要, 可再重要也重要不過他們兩個的未來, 過去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改變,皇帝不希望他們再為上一輩人的事情搭上自己的下半輩子, 所以說什麽也不答應下旨賜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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