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跪在火盆前,呆呆的看著步步逼近的魔魅男子,目光幽沉,盯著裴景身後的棺木靈台。


    這架勢就不知是來尋仇的還是來上香的。


    唐碧茹見裴景不說話,便以為來人是客,如今侯府當家的女主人已經死了,她理所當然要頂替女主人的位置,上前對那男子行了禮說了句:


    “客人是來送姐姐最後一程的嗎?請隨我……唔……噗——!”


    唐碧茹一邊說話一邊請客人上前,誰知她話還沒說完,就覺得眼前寒光一閃,脖子處一陣刺麻的寒意過後,便是噴湧而出的鮮血。


    連掙紮都沒來得及,唐碧茹就瞪著雙眼倒在了血泊裏,沒有任何前兆與緣由的,死了。


    驚雷掃過,滿庭死寂。殺人者麵目無情,滿身的戾氣,宛如那爬上詔蓮地獄的幽冥惡鬼,令人膽寒。


    這場變故發生的太快,以至於血在唐碧茹身下彌漫出後,才有那膽小婦人發出驚聲尖叫——


    靈堂內外亂做一團。


    裴景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的變故,不知道是要先憤怒還是先悲傷。


    一行人大約是聽見侯府內的尖叫聲,從門外闖入,為首那人靈堂內大多都認識,康王齊昭。


    隻見康王看見了倒在血泊中的女人,也看見了那手持軟劍的魔殺星,上前一把奪過魔殺星手中軟劍,驚呼道:


    “皇叔,您怎麽剛醒就又殺人了呀。來人,快把皇叔扶回去!”


    康王身後的幾位也都是熟麵孔,不是皇子就是各家世子,總之全都是些輕易得罪不起的主顧。


    盡管靈堂前有人死了,但殺人的人卻無一人敢上前問責。


    幾位皇子、世子擁著那麵無表情,仿若閑庭信步進來,隨手摘了一片花就走的魔殺星出門,康王齊昭才上前拍了拍裴景的肩,說道:


    “表兄節哀。”雖然是遠到天邊的表親,平素不會這般稱呼,但這種時候康王覺得還是攀一點親戚來說話會比較有人情味。


    裴景抱著唐碧茹已然涼了的屍身,沙啞著問康王:


    “他為何要殺我妻?”


    康王無奈一歎:


    “皇叔練功走火入魔,此番剛從嶺南接回京中,本是要帶他回宮的,誰料經過你府門前,他瞧見你家府外的白燈籠,便說進來祭奠舊人,我們也是糊塗,竟忘了他與府上並無舊識,何談祭奠,果然他一來就犯了病。”


    “此事裴侯放心,父皇那兒定會給你一個交代。你這兒……正好也在辦喪,幹脆兩位夫人一起,也不勞二手了。”


    康王說完之後,掃了一眼安定侯府的靈堂,對著安定侯夫人唐安芙的靈位拱手一揖,對身邊人吩咐說到安定侯府的禮金帳上,上兩份奠儀。


    最後瞥了一眼裴景抱在懷裏已然死去的側夫人,暗道一聲造孽後,幹咳著離開了安定侯府。


    都是龍子皇孫,自無人敢攔。


    可不是他冷血無情仗勢欺人,實在是康王一行人對這位靠著夫人上位,卻寵妾滅妻,逼死原配的武侯打從心眼兒裏瞧不起。


    一場喪事等來了一場鬧劇。


    人生的悲歡離合、恩怨情仇就是這麽莫名其妙。


    蹲在自己的靈位旁目睹這一切的唐安芙不禁笑了。


    不管這個魔殺星南安王究竟是走火入魔隨手殺人,還是攜舊怨報複殺人,總之他殺了唐碧茹,這就能讓唐安芙的滿腔怒意平複不少。


    帶著感激,唐安芙的魂魄漸漸消散,仿佛受到一陣莫名氣場的招引,飄向遠方。


    **


    “阿芙,你怎麽還在睡。”


    唐安芙被吵醒了,迷迷糊糊睜開雙眼,看見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承塵,還在思考這是哪裏的時候,就感覺有人在她背後推了一把。


    唐安芙轉過身去,逆光中就見一個梳著單螺髻,大眼睛小嘴巴的嬌俏姑娘。


    “蕊娘?”唐安芙遲疑的喊出這個名字。


    元家六小姐,名蕊娘,是唐安芙自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自從嫁去江南以後,唐安芙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阿芙,你怎麽回事,不認識我啦。快些起來,你忘了咱們約好要去幹什麽了?”


    元蕊娘風風火火將唐安芙從床上拉的坐起來,可唐安芙腦子有些糊塗,拉著蕊娘的手依舊覺得這是幻覺。


    是她太懷念這段時光了嗎?所以在死後也忍不住要回頭多看看。


    “蕊娘……”唐安芙雙目發熱,鼻頭發酸,兩滴淚珠很快落下,落在唐安芙的手背上。


    感覺是熱的。


    唐安芙伸手摸了摸手背上的淚珠,又難以置信的摸了摸臉頰,真實的觸感讓她難以置信。


    “阿芙,你怎麽哭啦?別哭別哭,咱們這就去教訓他!”


    元蕊娘大咧咧的用衣袖給唐安芙擦了眼淚,拉著唐安芙下了床。她死之前腿是癱的,可現在雙腿著地的感覺太真實了。


    唐安芙試著雙腿用力,在床腳踏上輕跳了兩下,發覺腿真的好了,不由喜笑顏開,跳下腳踏,在房間裏一通跑跳。


    元蕊娘看著這樣的唐安芙,不禁對外喊道:


    “秀芝,快進來。你家小姐瘋了!”


    一個圓臉丫鬟從門外探進頭來,看了她們一眼便搖頭離開,顯然沒把元蕊娘的話當真。


    元蕊娘原本就是說笑的,卻遺憾沒把唐安芙的貼身丫鬟秀芝給騙進來。


    “好了好了,你快別跳了,發什麽羊癲瘋。”元蕊娘上前把蹦蹦跳跳的唐安芙拉住了。


    唐安芙開心的要飛起,幹脆拉著元蕊娘轉圈圈:“蕊娘,我回來了!太好了,就像一場夢!”


    元蕊娘好不容易把人按下,問道:“什麽你回來了?什麽夢?你做夢了?是好夢嗎?”


    唐安芙搖頭黯然:“不怎麽好。”


    “不怎麽好就忘了吧。你快些換衣裳,咱們不是要出門嘛。”元蕊娘推著唐安芙去屏風後。


    唐安芙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去哪裏?”


    “青雀橋啊。你不是約了裴四郎在那裏見麵嗎?”


    突然聽見‘裴四郎’三個字,唐安芙依舊有些恍惚:


    “我為什麽要約他見麵來著?”


    “你說為什麽?你給他寫信,他不接受就算了,竟還將你的信撕碎,你昨兒回來不是氣的要死,派人給他傳話,說今日青雀橋要與他拔刀相見嗎?”元蕊娘替唐安芙回憶。


    好像是有那麽一回事。


    唐安芙少女時期就是這種性格,說好聽點叫開朗俠義,說難聽點就是自大嬌蠻。


    怎麽說呢。


    唐安芙是在別人的讚譽中長大的,因為她確實是家裏小一輩裏最漂亮,最聰明,最有學識,武功最好的那個,她學什麽都要盡善盡美,若是個生在鍾鳴鼎食之家的郎君,妥妥是繼承人的培養對象。


    但其實隻有她自己知道,那些所謂的盡善盡美,都跟她的攀比虛榮心有關,她享受那種什麽都比別人優秀的感覺,她以能憑真本事領先別人一頭為榮,從來不知道什麽是退讓和隱忍,便是對上別府郎君,也從不怯場,要比文就比文,要比武就比武,沒在怕的。


    就是這種要強的性格,才讓唐安芙生出了一些不該生的心思。


    她妄圖憑一己之力改變外人對唐家的印象,想讓一個世代走裙帶關係,靠美色輸出的家族成為那種有所作為的門第。


    最終實踐證明她的想法落空了,她不僅沒有讓人改變對她家族的態度和看法,反而把自己的人生也折騰的一團糟,落得那般下場。


    而這一切的源頭,就是從她喜歡上裴景裴四郎開始。


    從小就沒嚐過被拒絕滋味的唐安芙因為裴四郎撕了她的信反而注意到他,覺得他和旁人不一樣,緊接著就是更加直白緊密的追求,直到所有人都知道唐安芙喜歡裴四郎。


    那時的唐安芙熱情奔放,讀了些書後便覺得女子不該被禮教過於束縛,既然喜歡,那便沒什麽好隱瞞的。


    所以她對於自己追求裴四郎的事情絲毫不覺得有錯,而身邊的人或是支持,或是等著看她笑話,也沒有人認真勸阻過她,當然了,那時候唐安芙一門心思,就算有人勸她也未必會聽就是了。


    第3章


    唐安芙看著鏡子裏那張完好無缺的臉,杏眼桃腮,翹鼻豐唇,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眼藏著說不盡的明媚光彩,再想想自己才十六歲的年紀,唐安芙就開心的什麽都不想做,隻想對著鏡子傻笑。


    元蕊娘在屏風外等待良久,實在不耐煩進來催促時就看見唐安芙什麽都沒換,還在對鏡傻笑,不由得親自動手,押著她把衣裳換好,隨便給她挽了個單髻,配上一根花簪就可以出門了。


    反正唐安芙底子好,隨便怎麽折騰都好看,所以也就直接導致她不怎麽注重打扮,大大咧咧,風風火火,熱情的像個七月的小太陽。


    元蕊娘拉著唐安芙走出房間,唐安芙像誤入夢境的孩子般對周圍環境好奇不已。


    這裏是承恩伯府的主院,說起來,唐安芙也沒有真正在這院子裏住幾年,但此時卻看哪兒都覺得熟悉,滿心充斥著重生回來的喜悅。


    承恩伯府的主院是大四合院的構造,主屋坐北朝南,東邊四間房,西邊四間房,一圈回廊環繞,中間有個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裏種了兩棵果樹,一樹桃,一樹棗,到開花的時節,總能吸引很多鳥雀來,為此每逢樹上結出果實後,唐安芙的母親謝氏就會親自爬上樹,給每一顆果子套上一個網袋,避免鳥雀啄食。


    唐安芙從西邊的回廊走出,經過中間的院子時,看到一個令她熱淚盈眶的身影,隻見她年輕時的哥哥唐安傑正高舉一根藤編,被罰在院子裏紮馬步,他底盤不穩,早已累的雙麵漲紅,滿頭大汗。


    “看什麽看!”


    唐安傑身子晃悠,狼狽不堪,卻還是注意到站在廊下看他被罰的妹子,不禁覺得丟人,隻得氣急敗壞的對唐安芙和元蕊娘吼了一聲。


    元蕊娘時常出入唐家,早已見怪不怪,衝唐安傑吐了吐舌,便要拉著唐安芙走,可唐安芙的腳下像是生根了般,元蕊娘怎麽拉,她都站在原地,看著在院子裏紮馬步的唐安傑,還有唐安傑身後,金刀大馬坐在主院正屋前,麵色陰沉的將門嫡女、承恩伯夫人謝氏。


    唐安芙的父親叫唐益,兩年前襲爵,帶著妻子謝氏和三個孩子入住到伯府的主院裏。


    唐家共有三房,唐益是大房長子,是老承恩伯和原配老夫人的孩子,但原配老夫人生下長子後就去世了,她死之後,老承恩伯很快就娶了填房夫人,二房和三房都是填房夫人所出。


    兩年前,老承恩伯去世時堅持將爵位傳給長子唐益。


    而眾所周知,承恩伯世子唐益是個荒唐無能的紈絝,糊不上牆的爛泥說的就是他。


    可偏生就是這麽個人,運道卻是很好。


    沒有親娘教養,小小年紀就養成了吃喝玩樂,鬥雞遛狗的陋習,老伯爺也不管,卻早早給他請封了世子。


    世子長大後要議親,照理說他這樣的條件,能娶個知書達理的小家碧玉已經是老天眷顧了,可誰想到,這位世子憑著一張臉和花言巧語竟然娶到了鎮國將軍府的嫡小姐做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是將門之女,強勢凶悍,婚後世子別說納妾了,就連外麵的鶯鶯燕燕也絲毫不敢招惹,紈絝子弟不沾女色的他也算京城第一人了。


    還好,世子夫人給他生了三個孩子,兩個女孩一個男孩。


    這樣安穩的日子過了十幾年,老伯爺病重了,死前填房老夫人日夜伺候在老伯爺身前,希望老伯爺能改換世子人選,老伯爺迷迷糊糊的口頭應承,誰知到最後回光返照時,將家裏所有長老親人都聚在一起,堅定的把爵位留給了世子。


    填房老夫人當場氣的暈過去。


    就這樣,世子襲爵成了承恩伯,他這半輩子可謂順風順水,讓人羨慕。


    但羨慕之餘,更多的聲音在嘲笑他是個一無是處的草包伯爺。


    為此,唐伯爺一笑置之,根本不往心裏去,仍舊我行我素,將吃喝玩樂作為終身事業發展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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