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口中被喂入帶著一絲甘甜的水, 滋味精彩程度讓齊辰願意用所剩無幾的力氣把眼睛睜開,睜開以後,看見的還是那個女人的臉, 自己仍在她懷中抱著, 而周圍還有兩個婆子, 看見她睜眼,其中一個說:


    “睜眼了,睜眼了。夫人,小公子喜歡吃糖水。”


    那抱著他的女人沒說話,而是又喂了一勺到齊辰口中。


    齊辰一邊喝她喂的糖水,一邊思考著自己的身份。


    那婆子喚自己為小公子,喚她做夫人……難道是他魂魄離體,投到她的孩子身上,這女人是這孩子的母親?


    若是如此,那她生的這個孩子身子可夠弱的。


    不對,是她的孩子已經死了,身體機能這麽弱,確實活不長。


    喝了些糖水以後,齊辰也沒精神,繼續睡去。


    接下來的幾天,齊辰醒的時間不多,偶爾睜個眼睛表示一下自己還活著,然後就徹底陷入沉睡。


    每回睜開眼睛看到的都是那個女人,她那雙漂亮的眼睛裏總是盛著擔憂與關切。


    這就是普通母親看孩子的眼神嗎?


    齊辰對母親的印象從來都是嚴厲和狠心,在他自己的母親身上,從未體驗過一日母親對孩子的愛憐,沒想到上天會讓他用這種方式體驗。


    正常的母親都是這樣吧。


    就算自己的孩子不健康,她們也絕對不會放棄。


    帶著這份感觸,齊辰再次例行沉睡。


    就這樣在那位母親無微不至的照料一個月後,齊辰感覺這具身體似乎有了一點力氣。


    兩個月的時候,齊辰才從旁邊人與這女人的對話中聽出來一件事——


    原來,死去的孩子並不是這女人的孩子,而是她的丈夫和小妾生的。


    豪門望族中,確實有那種小妾生子寄養到正室名下之事,但看起來這戶人家的情況並不是那樣。


    這麽長時間以來,齊辰都沒有看到過這個女人的丈夫來看她和孩子,可見夫妻感情不睦,而妾室的孩子被送到她身邊後,當天晚上就死了。


    把一個快死的孩子送到正室身邊撫養,撫養好了叫應當應分,撫養死了那可就是天理不容了。


    齊辰以此得出,這個女人的丈夫和妾室利用瀕死的孩子來陷害她。


    但現在因為他進入這孩子體內,這孩子暫時還活著,所以她還沒察覺出丈夫和妾室的險惡用心。


    齊辰想提醒她,但卻說不出話。


    每天隻能被動的接受著她的照顧。


    她會抱著他出去曬太陽,看花看草,看蝴蝶,看小鳥……邊看還邊和他說話。


    她的嗓音很好聽,就是有點囉嗦,每天隻要他醒著,她都會和他說話,說她小時候的事情,說她長大後的事情,說她在戰場上的事情……


    至此,齊辰才知道,原來她叫唐安芙,是大齊承恩伯唐益之女,她的丈夫是安定候裴景,她上過戰場,臉上的傷疤和瘸腿都是在戰場上為了保護她的丈夫而受傷導致的。


    裴家起複是在齊辰沉睡之後,所以齊辰對這戶人家並沒有多少印象,自然也沒聽說過這位裴夫人,不過上天卻神奇的用這樣的方式讓他們相識。


    裴夫人管家很嚴,每天除了照料他之外,她還要管理侯府後院的很多事情。


    上到侯府的人情往來,下到侯府上下的吃穿用度,無一不是靠她一手操持。


    有一日,齊辰睡著醒來,睜眼看見一個男人陰沉冷峻的看著自己,他眉頭緊蹙,滿臉寫著嫌棄,對剛進門的裴夫人質問:


    “他怎麽還這副樣子,你好好養了嗎?”


    齊辰知道現在自己什麽樣子,裴夫人抱著他照過鏡子,鏡子裏的他蒼白瘦弱,額頭泛著胎中帶來的青,一張臉最多也就裴夫人大半個手掌大,瘦弱的不像五六個月大的孩子。


    裴夫人來到裴景身旁,她應該是聽了下人的回稟,匆匆趕來的。


    她來到床鋪前——自從她開始養齊辰之後,齊辰每天都是和她一起睡的,裴夫人先用目光檢查了一下齊辰,確定裴景沒有傷害他,但裴夫人也沒有像往常發現他醒來時那樣立刻過來抱他,而是就那樣站在裴景身旁,和裴景一同看著他。


    裴夫人神色淡淡說:“若覺得我不會照顧,那你讓他親娘來啊。”


    裴景惡聲說:“碧茹生這孩子傷了根本,哪有力氣照顧他。你既是他嫡母,應當將他視若己出。”


    裴夫人冷哼:“既然他親娘照顧不了,那你還跟我廢什麽話?”


    “唐安芙!”裴景似乎生氣了。


    裴夫人卻絲毫不怕他,指著床上的孩子問:“你要抱抱他嗎?”


    裴景擰眉往床鋪上看去一眼,連小手指懶得動一下,就對裴夫人拂袖離去了。


    裴景離開之後,裴夫人身邊伺候的嬤嬤才敢進來,問裴夫人:


    “夫人,侯爺怎麽又生氣了?”


    裴夫人沒說話,而是彎腰將睜著眼睛的齊辰抱起來,坐在床邊,指使嬤嬤說:“哥兒醒了,去拿些水來。”


    嬤嬤應聲下去後,唐安芙才憐愛的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臉頰,小聲說:


    “別怕,我知道他不會把你要走的,所以才故意那麽說,不是真的要送你走。”


    說完,裴夫人連著親了孩子好幾下。


    齊辰這才知道,也許她對丈夫和妾室的心思並非一無所知。


    “他們把你送來膈應我,殊不知我們很有緣分,我一點都不討厭你,我很喜歡你。所以,你要好好長大,知道嗎?”


    裴夫人一邊逗孩子一邊說了這麽幾句話。


    齊辰聽在耳中,感慨良多。


    這個女人到底是聰明還是傻?


    說她傻吧,她知道丈夫和妾室的心思,說她聰明吧,她明知那兩人的心思還不顧一切繼續養他這個燙手山芋。


    大約是因為,裴夫人以前也曾懷過一個孩子,隻不過那孩子沒能生下來。因為戰場環境險惡,她為了救裴景,懷孕的身子在雪地裏連著貓了好幾日,戰事是贏了,她腹中的孩兒卻也沒了。


    裴夫人說,如果她的孩子能生下來,約莫也是不健康的,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裴夫人才會舍不得孩子吧。


    等到齊辰再大了些,能出門了。


    裴夫人偶爾也會帶著他去參加一些宴席,走到哪兒抱到哪兒,別人問這孩子是誰,她都會爽快笑答:我兒子。


    有知道內情的人,背地裏還常笑話她,一個主母給個妾室養孩子,傻不傻。


    但裴夫人絲毫不介意,繼續抱著他和友人相會。


    和裴夫人關係最好的就是殿前將軍夫人歐陽氏,齊辰對這位夫人有印象,是位正直又颯爽的夫人。


    齊辰被抱著坐在裴夫人的身上,聽她們談話,聽到不少夫人都在為裴夫人不值,她們說裴景這個安定候的爵位都是靠裴夫人掙來的,如今他加官進爵就過河拆橋,不僅招了新人回府,還聯合新人欺壓裴夫人。


    每回聽了這些,裴夫人隻一句:“跳梁小醜爾,管他那麽多。”


    齊辰聽得出來,裴夫人已經早就不喜歡她的丈夫了,所以不管他們怎麽鬧,都傷害不到她了。


    等他再大一些,裴夫人就經常帶他上街去玩耍。


    因為他身子弱,每回上街都要比帶個尋常孩子更麻煩,但裴夫人一點不嫌煩,隔三差五就帶他出去,給他戴著小小的帷帽,慣例抱在手中去茶館,去戲圓,逛朱雀街,逛夜市。


    凡事他表現出喜歡吃的東西,她回去之後都會鑽研一番,就好比有一回偶爾在個流動攤位上吃了一碗雙皮奶,裴夫人便經常派人去給他買,後來那擺攤的老漢走了,裴夫人就自己給他做。


    一開始也做不好,浪費了好些,到後來,她做的雙皮奶齊辰一下能吃兩碗。


    天氣好的時候,裴夫人還會帶他去放風箏,不過他身子弱,大風天不能出去,隻能挑那種微風的日子,裴夫人的腿腳不好,跑的也不是很快,風箏時常飛不上天,但裴夫人做風箏的手藝卻很好,她給齊辰做了很多漂亮的小風箏,一直說等他再長大點,就能自己去放飛。


    裴夫人教了他很多事情,晚上則抱著他在窗邊,一邊看星星一邊和他講述做人的道理,齊辰每每都是伴隨著她那溫柔的嗓音睡去,在她的身邊,總能感覺到無比安穩。


    就這樣在裴夫人身邊待了三年,齊辰從一個全身無力,兩周歲時還不能獨立走路的孩子,長成如今能走能跑,雖然行動還是比旁的人慢,但至少慢慢的可以做到。


    這三年對別人來說,最多也就是看著一個病懨懨的孩子被養的精神了些,但他們根本不知道個中艱辛,他們不知道裴夫人為了教他說話,嗓子都說啞了;他們不知道他生病後,裴夫人衣不解帶的抱著他日夜不眠;他們不知道裴夫人為了讓他站穩走路,腰都置下了毛病;他們不知道裴夫人因為帶他,背後承受了多少嘲諷與異樣的目光……


    這日,齊辰在院子裏騎裴夫人為他從波斯商人手裏高價買來的小車,這麽幼稚的小孩玩意兒,齊辰原是不想騎的,可裴夫人一遍一遍的教他,以為他學不會,齊辰為了證明自己,就在院子裏練習起來。


    當他成功從院子一頭騎到院子另一頭的時候,撞到了一片華麗的衣角,齊辰抬頭看去,便看到一張與裴夫人有兩分相似,卻眉眼帶勵的女人。


    她身後的丫鬟與她說:“側夫人,這便是小公子。”


    原來她就是裴景的妾——裴夫人的娘家堂妹——齊辰如今占據的這小身子的親娘——明知孩子活不久還把他送到正房夫人身邊想要借此陷害的女人。


    好像叫唐碧茹。


    唐碧茹用和裴景看見他時同樣厭惡的目光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慢悠悠的蹲下身子,對齊辰漾起一抹不達眼底的敷衍笑容:


    “我是你娘,叫娘。”


    齊辰冷眼盯著他,一動不動。


    唐碧茹像是被這孩子的眼神給刺痛了,忽然伸手抽了齊辰的臉一下,把齊辰直接從小車上抽翻在地。


    齊辰的身子弱,平常裴夫人把他保護的很好,不會走路時,腳底的錦繡鞋連灰都不讓他沾一下。突然被掀翻在地,一時竟爬不起來。


    唐碧茹居高臨下,嫌棄的看著這個在地上掙紮,連站都站不起來的小東西,想著這東西居然是從她肚子裏爬出來的,簡直惡心透了。


    她身邊的丫鬟要去扶齊辰,被唐碧茹製止:


    “扶什麽扶,他不會自己起來嗎?”


    她這一放話,丫鬟也不敢再上前攙扶了,隻說了句:“小公子還挺堅強的,竟然沒哭。”


    齊辰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腿從小車下抽出,正爬到一半,裴夫人身邊的嬤嬤出來看見這邊的情景,喊了聲:


    “你們在幹什麽?”


    唐碧茹施施然來到快要爬起來的齊辰身邊,用膝蓋拱了他一下,讓齊辰再次摔倒在地上,挑釁一般看著嬤嬤,嬤嬤一邊大喊一邊往這邊趕來:


    “夫人,側夫人打小公子了。您快出來啊!”


    裴夫人先前回屋換衣裳了,原以為在自己院子不會有事,哪想到唐碧茹會突然過來,還動手打人。


    嬤嬤趕到麵前,唐碧茹卻一把扯過齊辰的小胳膊,將他整個人從地上拎了起來,然後直接丟給身後的丫鬟,像丟一件用不上的包袱似的,丫鬟趕忙接過,將齊辰控製在手裏。


    裴夫人出來正好看見此情此景,對唐碧茹怒問:


    “你做什麽,放開他!”


    唐碧茹好整以暇的看了看自己的指甲,風涼涼道:


    “姐姐莫不是忘了這孩子是誰生的了吧。你不會以為給你帶兩年,就成你的孩子了?今日我便是來帶他走的,從今往後,我自己照料,不勞姐姐費心了。”


    說完,便讓丫鬟拎著齊辰就走。


    裴夫人怒道:“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當我這裏是什麽地方!”


    唐碧茹唇角勾著笑,將微微隆起的腹部展現給裴夫人看,轉身對趕過來的裴夫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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