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音閉了閉眼,漸漸平複了呼吸。


    第35章


    夜深人靜, 流離穀內飄起了雪花。


    宿修寧站在窗前,靜靜看著窗外簌簌落下的雪, 微風吹起雪花, 有幾片落在了他的眉眼和發間,他渾然未覺, 依然仰頭望著雪夜中高掛天空的皎月。


    不知過了多久,他離開了窗前,坐到了桌邊, 抬了抬手, 雲袖掠過, 一麵水鏡出現在麵前。


    水鏡的鏡麵波光粼粼, 彌漫著淡淡的雲霧,宿修寧在鏡子前捏了個指訣,玄靈道君的臉很快出現在鏡子那一麵。


    “怎麽這個時候找我?”玄靈道君正在修煉,人在洞府裏,望著鏡子對麵的宿修寧道,“有什麽要緊事嗎?還是你臨時反悔了,要我把你替回來?”


    宿修寧沒理會他帶著揶揄之意的話, 隻淡淡道:“你的解藥有問題。”


    玄靈道君先是沒反應過來, 回過神來他驚訝道:“怎麽會?不可能, 按照那半張配方的話, 那解藥保準有用, 陸師侄服下之後不是好了許多?”


    “它看上去的確是奏效了。”


    宿修寧麵上毫無表情, 看起來似乎和以前一樣, 但過去的他是淡漠,此刻的他卻是冷漠。


    “但它根本不是解藥,拖延一段時間後,會讓毒更深入骨髓。”宿修寧聲線低沉,如幽穀流水,帶著深冬凜冽的寒意,“我懷疑你拿到的那半張配方,是婧瑤故意讓你拿到的。”


    玄靈道君很快就明白了宿修寧的意思。


    他臉色難看道:“你是說,我好心辦了壞事,反倒害了陸師侄。”


    宿修寧垂眼倒了杯茶,沒言語。


    玄靈道君眯了眯眼,壓低聲音道:“看來在很早之前婧瑤就在計劃整件事了,隻是沒想到這藥還沒能成功用在你身上,卻用在了你徒弟身上。”略頓,他猛地意識到什麽,高聲問,“你們沒怎麽樣吧??”


    宿修寧端著茶杯的手頓了頓,緩緩將茶杯放下,慢慢望向水鏡裏,眉目不動毫厘道:“你想太多了。”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說得輕描淡寫,似是完全沒放在心上,這個態度讓玄靈道君放心不少。


    “……那就好。不管怎麽說,這件事是我的錯,我以為拿到配方時十分隱蔽,卻不想那正中她的下懷。如今你打算怎麽辦?”玄靈道君虛心求教。


    宿修寧轉開視線,過了一會才說:“沉音現在不可催動靈力,否則會立刻毒發。”


    “……”


    這麽多年了,玄靈道君還是忍不住要為自己曾經的小師妹感慨一下,這一環扣一環,智謀可真是了不起,若真是宿修寧中了毒,她大概料定他不會立刻就範,與其讓他想其他辦法解毒脫離控製,還不如自己留下半張配方,讓他這個做師兄的把所謂的半副解藥交給宿修寧,等宿修寧信任服下,漸漸就會知道,這根本不是解藥,反而是更毒的毒藥。


    吃下這半副藥,他會慢慢難以自控,無法動用法力,到時他隻有兩條路可走——不動用法力任她為所欲為,或是動了法力藥力焚身,失去理智,同樣可以讓她達到目的。


    玄靈道君長舒一口氣,低聲道:“我會盡全力找到醫治陸師侄的方法,也算是為你刨除一個隱患,你給我點時間。”


    宿修寧慢慢“嗯”了一聲,情緒內斂,聽不出什麽波動。


    玄靈道君想了想,又繼續說:“上次潛入青玄峰的魔修還是沒消息,你怎麽看這件事?”


    宿修寧過了一會才說:“到今日還抓不到人,隻能說明兩點。”


    “願聞其詳。”玄靈道君很謙遜道。


    宿修寧站起身,留下一個背影給鏡子對麵的玄靈道君。


    “第一,青玄宗內有身居高位的人與他合謀,否則不會將他藏得如此嚴密。”


    稍傾,他低聲道:“第二,他用來藏匿的身份本身就很高。最近宗門可有人進出?”


    “不曾,自事情發生我便著人封鎖了山門,除了這次隨你去流離穀的人,沒有任何人進出過。”


    “這次出來的人沒問題。”


    “……所以說,對方肯定還在青玄宗之內。”


    宿修寧看了看天色,轉過頭望著水鏡道:“再去查,不要漏掉任何人,包括四位長老。”


    玄靈道君表情凝重:“若那人真如你所說,和長老之一合謀,或本就身居高位,那這宗門上下,包括我,可都成了笑話。”


    宿修寧沒說話,玄靈道君歎了口氣,準備主動切斷聯絡,但在切斷之前,宿修寧開口了。


    “正在閉關的人也不能漏掉。”他仿佛隻是隨口一說,又好像是特意囑咐。


    玄靈道君怔了怔,下意識道:“如今閉關的人不多,左不過幾個長老的弟子還有白檀罷了,他們……等等,你連白檀也懷疑?”


    宿修寧沒說話,隻是靜靜看著水鏡,玄靈道君和他對視幾息,沒再言語,直接切斷了聯絡。


    房間裏再次安靜下來,宿修寧一人獨坐房中,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為他整個人鍍上一層柔和的微光,他半綰的發髻下,如瀑青絲隨風拂動,挺拔修長的側影投映在地麵上,無論遠觀還是近看,皆如飛雪寒玉,令月也失色。


    宿修寧讓陸沉音不要亂跑,除非必要甚至別出門,她是很想聽話的。


    但第二天一早,流離穀的人便親自來請她了,說是赤月道君有重要的話要告訴來參加壽宴的諸位,她必須到場。


    陸沉音一夜未眠,但修士也並不需要睡覺,所以她精神還不錯。


    隻是一想起昨晚發生的事,她就有些不好意思去請示宿修寧。


    最後還是宿修寧主動現了身,對麵的房門打開,一身白緞錦袍的宿修寧慢慢走出來,眉眼微抬,神色內斂俊美冷豔,直叫來請陸沉音的流離穀弟子看得癡了。


    陸沉音不著痕跡地擋在那人麵前,隔絕掉她失神的注視,麵朝宿修寧微笑道:“師父,赤月道君說有事要宣布,這位道友來請我過去,我要去嗎?”


    “去吧。”宿修寧開口,聲音動聽如玉落珠盤。


    陸沉音緩緩點頭,臨走之前又問了一句:“師父也會去吧?”


    宿修寧望向她慢慢說:“自然,若為師不去,也不會讓你去。”


    她如今為防止毒發不能動用法力,在陌生環境裏並不安全,宿修寧說這話也並不令人意外,且沒有更深層含義。


    陸沉音朝他行了個禮,轉身離開。


    走的時候,那流離穀的女樂修還有點回不過神來,還是陸沉音把對方拽走的。


    赤月道君在集樂樓待客,陸沉音趕到的時候,人已經來得差不多了。她離開平律閣時沒見到同門,連落霞都沒看見,當時還覺得奇怪,到了這裏就明白過來了——他們都提前到了,挑了個好位置站著,在最靠近赤月道君,也就是江雪衣的位置。


    陸沉音一身白錦衣裙,領口和裙擺上繡著代表青玄宗的山河日月圖,明顯是青玄宗弟子。她腰間還掛著代表宿修寧弟子的身份玉牌,甫一出現,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這其中,當然也包括飛仙門的人。


    是的,赤月道君壽宴這麽大的事,飛仙門自然不會缺席,她們也知道這次壽宴的真正目的是給江雪衣挑選道侶,就更不會錯過如此好的機會。


    雖然飛仙門的人都知道赤月道君不樂意再讓江雪衣和飛仙門聯姻,但萬一江雪衣自己改變主意願意了呢?


    來之前,蔣門主特意好好調.教了蔣素瀾,如今蔣素瀾一身流光霞衣,飄飄若仙地站在蔣門主身前,確實比之前囂張跋扈的模樣內斂可人了許多。


    落霞瞧見陸沉音,招招手想讓她站到前麵去,大家如今已經默認那是青玄宗弟子的位置了。


    但就當陸沉音要過去的時候,宿修寧到了。


    他的位置在赤月道君左下首,說是下首其實也不太恰當,那位置幾乎與赤月道君持平,除了他,在場也無人敢坐了。


    沒幾個人見過玄塵道君的真容,對大家來說,他便如傳說一般,是虛無縹緲的存在。


    如今能真切領略到渡劫期大能的風采,眾人都激動不已,再也無人過多關注陸沉音了。


    不過他們依然沒能完全見到宿修寧的真容就是了,今日這種需要麵對許多人的場麵,宿修寧不方便戴冪籬,卻戴了麵紗。


    輕綢白紗擋住了他半張臉,卻一點不曾掩蓋他的魅力。


    那種美人半遮麵,神秘莫測引人遐想的吸引力,絲毫不亞於徹底揭開麵紗。


    陸沉音以前一直覺得,自己師父拿的是男主劇本,但現在她覺得,宿修寧拿的是男女主雙劇本,她站在人群之後與坐定的宿修寧對視,他銀冠銀簪,半綰的發髻後墜著月白色飄帶,越發襯得他黑發漆如墨,膚色白如雪。


    正想著,赤月道君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笑意道:“陸師侄,還愣在那裏做什麽,還不快上來站在你師父身前。”


    陸沉音回神,遠遠看了一眼宿修寧,見他微微點頭,才邁開步子走過去。


    她一步步走上高台,能感覺到不少視線落在她身上,或嫉妒或驚訝,或猜疑或不屑,各種各樣,自四麵八方襲來,不容忽視。可她仿佛什麽都沒感覺到,若無其事地停在宿修寧身邊,麵色平靜地朝所有窺視的眼睛回望了過去。


    江雪衣靜靜看著這一幕,視線從她的發髻衣衫上依次劃過,再轉眼看看台下的其他女修,沒有一個如她這般素淨,這般不注重今日的場合。


    他緩緩垂眸,若有所思,赤月道君瞄了他一眼,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便正式開了口。


    “陸師侄年紀輕輕,修煉不過幾月有餘便已接近築基後期,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啊,不愧為玄塵道君的弟子。”


    赤月道君順著陸沉音的話題說下來:“本君原還很好奇,玄塵道君若是收徒弟,該是什麽樣的人才有資格,那時本君甚至覺得,此生或許都見不到玄塵道君收徒了。不過自見了陸師侄,便又十分肯定,若真有人能做玄塵道君的弟子,就應當是陸師侄這樣。”


    他這話非常抬舉陸沉音,搞得陸沉音一頭霧水,她做了什麽事讓赤月道君這麽欣賞她?


    她奇怪地看了一眼赤月道君,娃娃臉朝她諱莫如深的一笑,更讓她雲裏霧裏了。


    無奈之下,她隻好去看宿修寧,宿修寧就坐在她身後,麵紗掩麵,她隻能看見他皎皎的雙眸。


    他靜靜看著她,眼裏看不出任何情緒,陸沉音忍不住摸了一下臉,慢慢轉回了頭。


    “師父,說正事。”


    最後,還是江雪衣提醒了赤月道君。


    赤月道君立馬正了正臉色,一副很可靠的模樣道:“好了,寒暄結束,咱們也的確該說正事了。本君今日請諸位前來,是有一事相告。”他嘴角噙笑,“相信諸位來之前便已經都知道了,此次流離穀將贈予所有前來參加壽宴的人梵音砂。”


    提到梵音砂,大家的注意力終於從八卦上移開了,專注地盯著赤月道君。


    赤月道君很滿意這個效果,笑眯眯道:“梵音砂難得,於諸位修煉極其有益,流離穀既然承諾了會每人都給,便不會食言,隻是……”他拖長音調,慢慢道,“隻是這給的多少,也是有講究的。”


    他放開手,斜靠在座位上:“梵音砂生長在流離穀後山的梵音湖底,附近有異獸把守,也布有重重機關,今日本君承諾於在座諸位,隻要有本事進入梵音湖底,想拿多少梵音砂都可以。”


    此言一出,滿場嘩然,連陸沉音都驚訝不已。


    ——這意思難不成是,隻要能進湖底,把梵音砂全部挖走也可以?


    “當然了,湖底沒那麽容易進去,本君也有條件要說在前頭。”赤月道君話鋒一轉道,“各宗門弟子,可結組前往,也可以獨自前往,但前提是,結組隻能挑選一人,且不可挑選同門弟子。”


    這個前提聽起來有點奇怪,若不能和同門組隊,豈不是最好找流離穀的弟子組隊了?畢竟他們是穀內的人,比其他人更熟悉梵音湖,成功率更高。


    陸沉音這樣想著,看了看流離穀的弟子們,說實話,她真的很擔心那些人夠不夠分。


    “當然,即便諸位裏麵有人沒能進入湖底,在離開流離穀之前,本君也會命人送上一些梵音砂,隻是這數量,大約不能令所有人都滿意就是了。”


    拍拍衣袂,赤月道君開始發布結束講話了:“其他的本君也不多廢話了,此間散去之後,諸位就可以開始行動了,壽宴開始之日,便是行動結束之時,本君在這裏先預祝各位成功了。”


    赤月道君站起來,非常親切地揚了揚手,隨後他轉向宿修寧,彎著眼睛說:“玄塵道君難得下山,也與本君許久未見,可否賞光一敘?”


    陸沉音望向宿修寧,宿修寧沒言語,但點了一下頭。


    他站起身,從她身側走過,原以為會就此離開,但他抬手點了點她發頂的珠花。


    陸沉音立刻明白了,這是讓她遇到什麽事情就捏碎珠花,上次在明心山秘境沒用上,這次若真遇上事情,可得好好使用了。


    赤月道君和宿修寧一起離開後,在場的人肉眼可見放鬆了下來,大家都衝向了流離穀弟子,開始攀關係邀請結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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