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一日不是蘇阮和祁文府豁出去了,拚著性命帶人敲了登聞鼓,長跪於宮門前,而祁文府是照著朕的吩咐將蘇阮帶進宮中,怕是他們兩個都沒命活下去。”


    為了不讓荊南之事爆發,損傷皇室顏麵,當時盛怒之下,他極有可能暗中處置了蘇阮,而祁文府作為替蘇阮隱瞞,甚至明明已有證據在手,卻一直未曾稟告於他的人,定會被他當成是心懷叵測之人。


    明宣帝知道自己的性子,他信任祁文府,正是因為祁文府從無私心。


    一旦讓他知道,祁文府對他有了二心,祁文府決計不會有好下場,而謝家也會因為謝淵被遷怒。


    謝家長子如今是太子伴讀,二人甚是親密。


    他也許還會懷疑,此事是否是太子所為,為的就是除掉薄家和二皇子。


    除此之外,一旦他當時盛怒之下將這些人處置幹淨,蘇阮一死,荊南那些將士親眷定然驚恐,到時若再將荊南舊事掀出來,照著之前一樣血濺登聞鼓,朝著宮門前一跪。


    他這個皇帝,恐怕真的要因為此事遺臭萬年。


    到時別說是民心不穩,恐怕連皇位也會動搖。


    周連跟隨明宣帝多年,怎能猜不到明宣帝話中意思。


    他聯想到其中後果,隻覺得冷汗瞬間濕後背。


    周連聲音微顫:“陛,陛下……這……到底是什麽人,竟敢這般算計陛下?”


    明宣帝冷聲道:“薄家自然是不會的,要不然也不會被舍了個幹淨,老二怕也是個蠢的,從頭到尾都被人利用了。”


    至於到底是誰。


    那就要看事後誰利益最大了。


    第309章 守書庫去!


    明宣帝能成為帝王,穩坐皇位這麽多年,又怎麽可能當真蠢鈍。


    之前一些事情想不明白,是因為太過突然,而且一樁接著一樁,讓人根本無暇深思。


    此時冷靜下來,仔細去想之時,他就發現這事情當中處處都是破綻。


    原本那動手之人,怕是想要一並除了南家、謝家,連帶著祁文府還有蘇阮,再借機牽連到皇室,最終目的極有可能是他這個皇帝。


    隻是他或許沒想到祁文府和蘇阮會這麽大膽,不僅沒有順著他們所算計的去走,還成了破局之人。


    他們不管不顧的將事情鬧大之後,不僅沒如了他們的意,反而將荊南的事情掀了出來,連帶著將薄家拉了進來,死了個幹淨,更壞了他們所有籌謀……


    明宣帝驀的起身,嚇了周連一跳。


    “陛下?”


    “周連。”


    “奴才在。”


    明宣帝沉聲道:“去宣祁文府進宮。”


    周連愣了下:“可是祁大人告假……”


    “他告哪門子的假?!”


    明宣帝看了周連一眼:“衛善替他看過,他腿傷早就好了大半,拖著不肯來見朕,不過就是為著之前那三十丈跟朕別性子。”


    “你親自去,就跟他說,他今兒個要是托詞不來,那三十丈朕給他補上,等開春之後,他這個國子監祭酒也別做了,直接去翰林院守書庫!”


    周連默了默,抹了把汗,有些看不懂這君臣之間的事情,連忙道:“是,奴才這就去。”


    ……


    蘇阮不知道從宮門前離開後的事情,不過她本也就是想要給明宣帝“提個醒”。


    荊南的事情看似完了,可後麵所牽扯的卻遠遠還沒結束。


    明宣帝能從皇子中脫穎而出登上帝位,心計自然不差,就算有些優柔寡斷,卻不妨礙他縱觀大局後對朝中之事的敏銳。


    隻需要稍稍給他一點線索,他自然就能補足他們想要他知道的所有事情,而有了皇帝在前,很多事情對於他們來說都要容易的多。


    不僅僅是那隱於幕後之人。


    蘇阮在和祁文府聊過之後,兩人都是不約而同覺得,那人想要對付的,絕不是蘇宣民和他們。


    如果嶂寧之事猜測成真,荊南那場天災之下藏著人禍,那數萬人之死不過是為著屯兵的目的,而薄家和二皇子都隻是被人推在明麵上的棋子。


    那那人所圖的,恐怕絕非是小事,而這天下間值得這般大動幹戈的,也就隻有金鑾殿上的那個位置了。


    如果他們猜測成真,這一切不過是為著皇位,那明宣帝必是首當其衝的那一個。


    明宣帝有了防備,於他們來說便是最大的盟友。


    遠的不說,至少被他們懷疑的錢太後那邊。


    有明宣帝在,她就輕易動不了他們。


    謝淵來之前就知道蘇阮的意圖,推著她離開後低聲道:“你做這一出有用嗎?”


    地上有台階,他輕鬆便將四輪車抬起來,再輕緩放在地上,繼續前行。


    “皇上那人性子雖然優柔,可他到底是天子,最重顏麵和皇室聲譽,也最不喜人逼迫。”


    “你這般帶著人在宮門前一跪再跪,逼著他下賞,就不怕惹惱了他?”


    蘇阮抱著手爐子說道:“那也要看是逼他做什麽了。”


    “上一次逼著他處決他兒子,斬殺他母家,皇上自然會惱,可是這一次我不過是給他個機會正名,讓天下人知曉他知錯能改,仁慈寬宏,他有什麽可惱的?”


    謝淵依舊覺得有些懸。


    蘇阮淡笑:“侯爺放心吧,今日我們所為,皇上不僅不會惱怒,還會龍心大悅的。”


    “至於有沒有用,你稍後就知道了。”


    謝淵聞言沒說話,眼下這事做都做了,也隻能這麽著了。


    他推著蘇阮,兩人並沒有回宣平侯府,而是直接去了荊南那些人的居住之地。


    之前這些人跟著蘇阮去宮門前跪了之後,被謝家抬回來,就全數安置在了城中一處宅子裏。


    謝家並沒有隱瞞這事情,而且那宅子不算寬敞,百來人擠擠攘攘的住在一起也根本就瞞不過人。


    等皇帝那邊知道此事之後,既是擔心這些人再鬧,也是為了安撫他們,便讓人將這事情接了過去,幹脆直接將人送去了已經被滅了族空蕩蕩的薄家大宅裏。


    現在荊南的這些人就住在原本薄家的宅子裏麵。


    薄家的人處死的處死,發配的發配,府裏的丫環下人也全都遣散,除了門前守著的一些京畿衛的人,裏頭就是個空蕩蕩的大宅子。


    所有人回去之後,入得前廳,那些荊南來京的人彼此對視一眼後,就齊刷刷的跪了下去。


    謝淵嚇了一跳,蘇阮也是驚愕道:“你們這是做什麽?”


    宋老頭死後,這些人裏領頭的就成了個中年婦人。


    那婦人的兒子死在荊州城時還不到二十,而她如今才三十來歲,雙鬢就已經染上了霜白。


    她跪在人前說道:


    “蘇小姐別怕,這一跪是我們應該的。”


    蘇阮垂眼看著她。


    那婦人低聲道:“當初蘇大人出事後,我們因遷怒、懼怕,不敢替蘇小姐出頭,就如同宋老頭一樣,你和夫人被趕出荊州城的時候,我們都知曉。”


    “那時我們都知道小姐和夫人過的艱難,可是我們不敢出頭,也不願意出頭,隻滿心怨怪著因蘇大人而讓我們親人蒙了冤,到死都難以安寧。”


    那婦人朝著地上重重磕了頭,再抬起來時眼裏已經蓄了淚。


    “是我們狹隘,冤枉了蘇大人,多謝蘇小姐還願意不計前嫌幫我們。”


    “我們這一跪,即是給您,也是給死去的蘇大人,還請蘇小姐不要拒絕。”


    蘇阮聽著她的話沉默下來。


    而那婦人則是領著所有人跪在前麵,朝著蘇阮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


    等他們做完之後,蘇阮再開口時,聲音有些沙啞:“起來吧。”


    見他們跪在地上不動,蘇阮說道:


    “這件事情本就沒辦法計算對錯,我父親當初的確帶著他們守城,護住了那滿城百姓,他於大義沒錯,可是於你們來說,若不是父親執意守城不退,你們的親人也不會身死。”


    第310章 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


    蘇阮早從謝青珩口中知曉,當初隨同蘇宣民守城的那八百將士本有大半活了下來,隻是因患瘟疫怕感染全城,後被蘇宣民親手所殺。


    論真算起來,蘇宣民於這些人來說,何嚐不是仇人?


    蘇阮不是懵懂小童,不是什麽都要計較對錯。


    要真那麽執念,她隻會如同上一世那樣被仇恨蒙了眼。


    蘇阮聲音喑啞:“快起來吧,我身子不好,還下不了地,你們難道還要我來扶你們嗎?”


    謝淵也在旁說道:“阮阮身子還病著,太醫囑咐了不能大喜大怒,你們快起來吧。”


    那些人聞言,見蘇阮眼中微紅,這才連忙起身。


    蘇阮說道:“你們不必這般謝我,這次的事情我並非全然是為了你們,而且宮門前那一出,不是我幫了你們,是你們自己幫了自己,也替我解了困境。”


    如果沒有這些人,單憑她自己一個人,恐怕跪死在那裏也根本毫無用處。


    誰會在意她一人生死?


    正是有這些人在,將事情鬧的太大,群情激奮之下,才能逼得明宣帝退步,讓朝廷重審荊南之案,不僅替蘇宣民等人昭雪,還能保住她性命,甚至讓她在那般情形之下還能全身而退。


    論真起來,蘇阮還要謝謝他們才是。


    蘇阮認真說道:“當初的事情已過,你們不必再記在心上,等回荊南之後就好好生活。”


    “朝廷除卻正常撫恤之外,應當還另有封賞,過些時日朝廷的旨意送去荊南之後,必會派人前往籌建忠烈堂,想來也會讓荊州官員多照看你們一、二。”


    “你們都是忠烈眷屬,將來若有什麽困難,可以去尋當地官員,若有實在難決之事,也能派人來知會我一聲。”


    “若能幫的,我會盡量幫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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