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才過來取東西,聽到你說夢話,所以才叫醒你的。”


    謝青陽說到這裏,想起自個兒是來取東西的,連忙道:


    “對了,我還要把東西給祖母送過去呢。”


    “你既然醒了,不如回去歇著吧,反正祭歲的事情也用不上咱們,有父親他們陪著祖母就成,我去叫人過來送你回去?”


    蘇阮聞言點點頭道:“好,謝謝你。”


    謝青陽還是第一次聽到蘇阮跟她說謝謝的,他臉上有些不自在,看了蘇阮微紅的眼眶,忍不住道:“你別難過了,你爹也不願意見到你為他傷心。”


    蘇阮聞言有些詫異的看著謝青陽,就見少年臉頰微紅急聲說了句:“那我先走了,你別自己走,我去叫你的丫頭過來,免得你自己走了不小心摔著。”


    謝青陽抱著手裏的東西,轉身就急忙忙的跑了,就跟身後有什麽在追他似得。


    蘇阮先是愣了下,等想起他剛才的羞窘時,頓時忍不住低笑起來。


    這謝家最小的少年,好像也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采芑過來時,就見蘇阮已經醒過來。


    采芑連忙道:“小姐醒來多久了?澄兒怕你冷著,去咱們院裏幫您拿氅衣去了,奴婢方才見您睡的香,便去外頭幫著老夫人他們擺放東西去了,還請小姐恕罪。”


    蘇阮醒來時身上蓋著采芑的篷衣,而采芑此時隻穿著裏麵棉衣,臉頰都凍得通紅。


    蘇阮怎會怪她,她連忙將身上蓋著的衣裳取下來遞給采芑說道:“都是小事,你趕緊將衣裳穿好,免得凍著。”


    采芑見蘇阮臉色紅潤,而且屋中又點著碳盆,應當不會冷著自家小姐,她這才接過鬥篷罩在身上,然後道:“小姐可是要回去了?”


    蘇阮問道:“祖母他們祭年還有多久?”


    采芑搖搖頭:“估摸著還要許久,往年從早上一直要到午後去了,都是老夫人領著各房老爺夫人一起。”


    “小姐,您昨夜跟著守歲,剛才也沒睡多久,二小姐他們都已經回去歇著了,你不如也回去再休息一會兒,等著過了午後,府裏怕是就要陸陸續續開始來人拜年了,到時候怕還有得鬧騰。”


    謝老夫人是嶂寧來的,在京中倒是沒什麽姻親,可是謝家這頭卻還是有幾門親戚,而且謝老侯爺也還有族親在京中。


    謝淵身為宣平侯,得聖上看重,又手握兵權,想要跟謝家走動的人多的是。


    平日裏謝老夫人不愛跟那些人來往,可這大過年的那些人勢必是要來謝家拜年的,而且每到年節的時候,就算是再不喜歡應酬的謝老夫人性子也會比平日裏多幾分耐心。


    那些人也像是摸準了規律,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上門或多或少的找侯府幫些平日裏不好說,或者是讓謝家沒法拒絕的“小忙”。


    蘇阮雖然是第一次在謝家過年,可多少也猜得到其中的緣由。


    既然祭年不需要晚輩在場,她也沒執著於過去,點點頭道:“好,那你推我回去吧。”


    她也的確是有些疲乏。


    采芑推著蘇阮出了房中,路上正好撞見了取了氅衣過來的澄兒,三人便一道返回了跨院,等著兩個丫頭替她拆了頭發換了衣裳,端著熱水進來幫著她洗漱了一番,扶著她躺在了床上後,蘇阮卻是突然精神了。


    明明身子倦怠,可是望著床頂的梁木,卻是怎麽都睡不著了。


    蘇阮朝著床頭摸了摸,從一旁的矮櫃上將那截斷玉拿了過來。


    斷玉鏤空,雕工卻看著不甚精細。


    蘇阮仰頭對著光線處看著時,這才發現斷玉的背麵還可這個不甚明顯的“子嶸”二字。


    蘇阮曾經跟著祁文府八年,自然不會不知道子嶸是他的字,而且上一世她也聽金寶說過,祁文府的字不是他及冠時才取的,而是年幼時生了一場大病,祁老夫人去佛寺之中替他祈福尋得高僧得了這兩個字,便早早就定了他的字,等到及冠時便一直延用了下來。


    蘇阮握著斷玉時,恍然便記起了她上一世剛被祁文府撿回府中不久的事情。


    那時的祁文府格外的毒舌,字字句句皆能戳心。


    她毀了容貌,裝著啞巴,祁文府總說她沒了好皮子,字醜人醜又啞又不識趣。


    他教她寫字,戒尺打了不知道多少回。


    每次教訓完後,就是一百篇大字,寫不完就餓肚子。


    夢裏的事情她還依稀記得,好像是因為府裏的那些丫頭嫉妒祁文府將她收在身邊,動了她的東西扔了她好不容易完成的祁文府交代的“課業”,而她那時候性子裏帶著一股子狠意,愣是將那兩個惹事的丫頭連帶著她們找來的幫手打破了頭。


    事情鬧大,每人挨了十板子,瘸了好幾天,還罰了三個月的月錢。


    事後那幾個丫頭被調離了世安苑,而她則是瘸著腿繼續當差。


    金寶總會偷偷摸摸的給她送些吃的,還避開祁文府給她送過兩回藥。


    那時她心裏將祁文府罵的天翻地覆,對金寶卻是感激的不行。


    可是現在想起來,那時如果沒有祁文府的準允,向來隻聽他話的金寶怎麽敢送她東西?


    還有那寒山,他本是亡命之人,被祁文府所救之後就隻聽從祁文府一人的話,就連祁文柏他們都使喚不動他。


    要不是祁文府默許了他留手,那十板子怕是能要了身體虛弱的她半條命。


    又怎麽可能讓她事後還能瘸著腿跟在祁文府身邊,被他帶著去見了他的那些“朋友”,從那些人身上學會了祁文府一直不願意教給她的東西?


    第342章 我餓了


    上一世被趕出祁家後,她緊接著成了他人幕僚,一步步借勢入了朝堂。


    從蘇阮到蘇月,從蘇月再到蘇越。


    朝中步步艱難,祁文府從屢番針對,到後來叛出朝廷,再到南北陳對立。


    前後不過是短短數年時間,大陳朝廷天翻地覆,而她那時不敢大意分毫,哪怕後來她權傾朝野手持幼帝,可南陳虎視眈眈,行差踏錯便是死境。


    從最初強挨著與南陳抗衡,到後來身子衰敗而亡。


    她一直忙忙碌碌未曾停歇半點,好像也就一直未曾去想過,最初時她不過是個流落街頭又醜又啞的要飯之人,祁文府為何會將她帶回府中,又為何放著那麽多貌美聰慧的丫頭不用,獨獨將她帶在身邊?


    他那時性情冷漠嚴苛,教她讀書習字,教她為人之理,教她世家之人該有的禮行。


    他從不主動教她陰詭之術,謀略算計也總是她偷學而得。


    可仔細想想,若非他默許,她又怎麽可能偷師?


    而以祁文府謹慎之人,那書房重地又怎麽可能讓她隨便出入,甚至時時將她帶於身旁,讓她認識那些後來被她說動,或是貪財或是貪色,或是私有汙底,或是忠於皇室,以性情拿捏能被她所用之人?


    蘇阮從未有過像現在這般頭腦清醒的時候。


    她還隱約記得,在她跟世安苑的丫環大打出手之前,她曾因為瞧見旁人吃著月牙餅而紅了眼睛,偷偷掉過眼淚。


    可那一幕隻有祁文府瞧見,金寶從未曾在旁。


    他又怎麽可能偷偷送她月牙餅吃?


    有些事情不能去想,一想便心中發悸。


    紗簾之中光線昏暗,蘇阮握著手裏的斷玉隻覺得格外的燙手,她緊抿著嘴唇,低聲喃喃:“所以一直是我蒙了心嗎……”


    安遠伯。


    金寶。


    祁家的事情。


    還有後來的那些人……


    祁文府到底有多少瞞著她?


    采芑守在外麵,聽到床上的聲音,以為蘇阮是在叫她,連忙上前:“小姐,你還沒睡著?”


    蘇阮眼中微紅,聲音發啞:“采芑,我餓了。”


    采芑連忙將紗簾掀開,掛在床邊的掛鉤上,露出躺在裏麵的蘇阮。


    蘇阮側著身,瞧不清楚臉上神情,采芑柔聲道:“小姐想吃什麽,奴婢去叫廚房裏做?”。


    蘇阮握緊了斷玉,低聲道:“月牙餅,荊南的那種。”


    采芑聽到荊南二字,想起之前謝青陽尋她時跟她說蘇阮做夢哭了的事情,聞言隻以為蘇阮思念父親了,心中聯係頓生,也顧不得那月牙餅到底是什麽模樣,就說道:


    “那小姐先躺躺,奴婢這就去讓李媽媽給小姐做來。”


    采芑出去後,橘子從床下鑽了出來,在床邊拱了拱,便直接鑽進了被窩。


    蘇阮抱著它,小臉貼在它軟乎乎的肚皮上麵,似是想起昨夜跳牆而走時咧嘴笑著的祁文府。


    她手指撓著橘子的爪子,抬頭對著澄兒道:“澄兒,去替我找條紅繩來。”


    澄兒好奇:“小姐要什麽樣的?”


    蘇阮攤開手掌:“能穿過這個就行。”


    澄兒看了眼那斷玉,也沒多問蘇阮手裏何時多了這麽個東西,隻是轉身朝著外麵走了出去,不過一會兒手裏便拿著截紅繩進來,“小姐,你看這個行嗎?”


    蘇阮點點頭,將斷玉遞給了澄兒。


    澄兒便將紅繩穿過斷玉,然後手指靈活的編了起來,不過一會兒便將斷玉竄在了上麵,然後結了個扣結遞給蘇阮。


    蘇阮將斷玉掛在了脖子上後,才說道:“這樣可還好,能瞧出來嗎?”


    “衣裳遮著瞧不出來。”澄兒話說完問道,“小姐喜歡玉嗎?”


    蘇阮搖搖頭:“不喜歡。”


    澄兒瞧了那樣式有些古怪的斷玉,微歪著頭,既不喜歡,怎麽還隨身帶在身旁?


    蘇阮也沒多說,隻是這麽折騰了一番便徹底睡不著了。


    眼見著外麵天色已經大亮,蘇阮便幹脆讓澄兒替她更衣起了床,抱著橘子去了書房,從最角落裏一疊厚厚的書冊之中翻出一本不起眼的冊子,然後打開來翻開看著。


    許久之後,她才提筆在中間勾畫了幾下,留下隻有她自己才能看得懂的字跡,再將其合起來塞回了角落裏麵。


    ……


    初一謝家家祭一直到了午後,夜間自是一家團聚,從初二開始,門前遞飛帖拜年的人便開始絡繹不絕,而謝家族親也一如往年一般依著親近疏遠開始來往於於錦堂院中。


    蘇阮腿腳不便,加之本就需要靜養,謝老夫人倒也沒強求著她時常露麵,隻在謝家族老和一些需要蘇阮露麵的人上門之時,讓蘇阮見過一麵,其他時候大多都讓她留在跨院之中。


    而陳氏雖然性子弱,謝老夫人卻不許她退卻,整個年節期間幾乎都將她和吳氏帶在身邊,應酬著那些上門之人。


    等過了初四,謝青珩和謝嬛跟著沈鳳年父子前去祭拜亡母時,便也讓吳氏帶著陳氏出門了幾次,去了一些和宣平侯府關係親近的人家走動,教著她謝家大婦該做的事情。


    短短數日,陳氏身上的柔弱便去了許多,雖然依舊是軟性子,可比起剛入府時卻不知強了多少。


    初八時謝錦月離府,蘇阮親自去送了她,等謝錦月跟著齊滎幾人一同出了京城,去了三青武院求學後,蘇阮和謝錦雲幾人從外間回來時就聽到府中下人說,祁家有人來了府裏。


    “祁家?他們來府裏做什麽?”謝嬛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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