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大夫道:“救是能救,隻是……”


    年年問:“有什麽難處?”


    萬大夫道:“老朽能醫得了病,卻醫不了命。梁家此等情況,實非養病的好地方。老朽擔心,有個萬一,反被梁家倒打一耙。”


    年年頓時懂了他的意思:梁家烏煙瘴氣的,秦雪嫣日日在這裏受氣,休說身體狀況本就不妙,便是沒病,也要氣出病來。以梁家的無恥,到時候保不齊便將醫治無效的責任推到了他們頭上。她和秦豐不怕,萬大夫卻可能有大麻煩。


    年年想了想:“萬大夫放心,隻管好好醫治表姐,其餘的事自有我來。”


    萬大夫得了定心丸,拱了拱手道:“多謝郡主體恤。”


    年年讓琉璃跟著萬大夫去拿方子,自己回了屋中。卻見一個丫鬟都不在,蔣氏神色刻薄地站在秦雪嫣床前,秦雪嫣麵如金紙,閉著眼睛,眼角帶淚。


    見到她回來,蔣氏目光閃爍,問道:“大夫怎麽說?”


    年年理也不理她,問秦雪嫣道:“表姐怎麽哭了,可有人欺負你?”


    秦雪嫣聽到她的聲音,睜開眼來,霧蒙蒙的翦水瞳子含悲帶愁地看向蔣氏,聲音虛弱:“我沒事,嫂嫂教訓了我幾句,也是常事。”


    蔣氏神色一僵:她不過是警告了秦雪嫣幾句,叫秦雪嫣記得自己梁家媳婦的身份,不要在郡主麵前胡亂說話,沒想到,這個素來柔弱的弟妹居然敢給她上眼藥。


    年年見蔣氏神色,差點想笑:她差點忘了,這位嫣表姐看著柔弱,但能在長樂侯府後院那個烏煙瘴氣的環境下生存下來,怎麽可能是盞省油的燈?


    也是秦雪嫣命不好,嫁進了武威伯府這種沒規矩、不講究的人家,丈夫混賬,娘家又不給力,否則,憑她在長樂侯後院生存下來的心計,怎麽可能把日子過成這樣?


    蔣氏也是順風順水慣了,她人還在呢,就迫不及待地擺長嫂的威風了。這不,就叫秦雪嫣抓到機會了。


    見雙魚帶著另一個小丫鬟端了茶水和點心進來,人齊全了。年年趁機發作:“世子夫人可真威風,我們嫣表姐命苦,被你們家折騰得都臥床不起了,還要勞你教訓。”


    蔣氏臉色微變:“郡主這話妾身當不起,五弟妹有孕在身,我們愛護還來不及,怎麽可能折騰?”


    年年傲慢地掃了她一眼:“世子夫人不必狡辯,我長了眼睛,你們梁家待嫣表姐究竟如何,我看得見。既然你們梁家不能好好照顧她,雙魚,收拾收拾,我們帶嫣表姐回家。”


    雙魚眼睛一亮,征詢地看向秦雪嫣。


    年年也在看秦雪嫣:她為秦雪嫣出頭,也得秦雪嫣配合。她還真怕,自己勞心費力救人,對方卻逆來順受慣了,非但不領情,反而覺得她多管閑事,破壞她和婆家關係。那她可就是吃力不討好了。


    蔣氏臉色難看:“郡主這就不對了,這裏才是五弟妹的家,五弟妹還想去哪兒?”


    年年揚眉,正要開口,秦雪嫣細柔的聲音響起:“我跟郡主回去。”


    蔣氏的臉色一下黑成了鍋底,警告道:“五弟妹三思。”


    三思?年年哼笑:“笑話,嫣表姐是嫁到你們家,又不是賣到你們家,難道連回去的自由都沒了?”


    蔣氏道:“五弟妹還懷著身孕,她……”


    年年不客氣地打斷她的話,譏諷道:“原來你們梁家也知道她懷著身孕啊。我還以為你們不知道呢。”


    蔣氏被她搶白得臉上火辣辣的,隻咬死道:“郡主不能把人帶走,不然五弟回來了,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向跟她來的媽媽使了個眼色。今兒這福襄郡主顯然來者不善,要被她把人帶走,梁家沒了人質,還不知她會掀出什麽風浪。


    那媽媽悄悄退出去,不一會兒,屋外就聚了不少丫鬟婆子,將路堵住,亂七八糟地嚷道:“郡主可不能把我們五少夫人帶走。”


    竟是仗著人多,硬是不肯年年將人帶走。


    第38章 第 38 章


    外麵人頭湧動, 群情洶洶。


    秦雪嫣眼中的光黯淡了下去:梁家這是豁出去了, 拚著得罪福襄,鐵了心不讓她走。也是,讓她在這種情況下被強行接走, 武威伯府的臉麵往哪裏擱?


    雙魚也露出焦急絕望之色:福襄郡主此來, 隻帶了兩個小丫鬟,一個大夫, 怎麽看都不可能突破這麽多人的阻攔, 帶走自家少夫人。難道今兒她們離開的希望還是注定會落空?


    年年神色倒沒多大變化,看了琉璃一眼。琉璃會意,對著同來的琥珀笑吟吟地道:“今兒我可算開眼了, 沒想到小小的武威伯府,竟連仆婦都不怕死。”


    琥珀聲音清脆,配合默契:“可不是嘛,衝撞郡主, 乃是殺頭的大罪。”


    “殺頭”兩字一出, 喧鬧聲頓時小了許多。


    琉璃道:“何止,不遵郡主之令, 試圖脅迫郡主, 這可比衝撞嚴重得多。郡主看在姻親的份上本不予計較, 他們偏要得寸進尺,到時人頭落地,休要怪郡主狠心。”


    兩人一唱一和,說得在場諸人麵麵相覷, 心中戰戰:她們說的真的假的,這麽嚴重?


    年年懶洋洋地托著腮,粉麵含笑,雪白的指尖上,染了豆蔻的指甲分外嬌豔:“說得這麽唬人做什麽?”


    眾人略略鬆一口氣:原來是唬人的,就說嘛,怎麽可能這麽嚴重?


    年年續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砍頭就不必了,到時和五城兵馬司打個招呼,一人一百下殺威棒也就差不多了。”


    “一百下”,“也就”?眾人倒吸一口涼氣:真打了一百下,人都打爛了,能不能活下來也要看運氣了吧?還不如直接砍頭,給個痛快呢。


    一時間,外麵雅雀無聲,個別機靈的開始悄悄後退,試圖溜走。


    蔣氏捏著帕子,強自鎮定道:“郡主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區區下人豈敢冒犯郡主,不過是護主心切。”


    她這麽一說,有些仆婦膽氣又壯。


    年年嗤笑一聲,沒有理會她。


    琉璃和琥珀講悄悄話:“好生奇怪,這些人有沒有冒犯郡主,不是郡主說了算,難道是她說了算?”


    琥珀也悄悄道:“世子夫人糊弄人呢。她這就不厚道了,自己躲在後麵,鼓動下人送死。”


    兩人的悄悄話說得還挺大聲,剛剛壯了幾分膽的仆婦一想,果然是這個理啊,看向蔣氏的神色都不對了。人人縮了脖子,不敢再出頭。


    蔣氏的臉都青了,一時手中的帕子幾乎扯攔。


    年年望見她猙獰的麵容,嫌棄地皺了皺眉:忒醜。悠然對雙魚道:“你隻管收拾行李,我倒要看看,有誰敢攔我?”


    雙魚眼中生光,大聲應了下來。


    蔣氏又氣又急,心中焦灼無比:伯夫人將應付福襄郡主的事交給了她,是出於對她的器重和信任,可眼看著,她就要把事情辦砸了。真要讓福襄郡主含怒把懷孕的弟妹接走,宣揚出去,這笑話就鬧大了。到時候,她該怎麽向伯夫人和五弟交代?其他妯娌又會怎麽看她?


    可福襄郡主蠻不講理,油鹽不進,硬來顯然是不成的。真惹惱了她,自己還是吃不了兜著走。


    “五弟妹,”她無計可施之下,頭一次向秦雪嫣服了軟,“我做嫂子的從前有不到之處,還請五弟妹多多包涵。五弟確實混賬,我會讓世子教訓他,向你賠不是。你有孕在身,現在回娘家,那不是給外人看笑話?你總是梁家的媳婦,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看在母親份上,看在梁家的聲譽上,休要負氣。”


    秦雪嫣垂著眼,神色冰冷:“嫂嫂覺得我是在負氣?”


    “瞧我,這張嘴笨的。”蔣氏佯打了自己臉一下,“五弟妹受委屈了。千錯萬錯,都是五弟的錯,難怪五弟妹心灰意冷,隻求你再給他一個機會。你不顧念他,總該顧念腹中的孩兒。”


    聞言,秦雪嫣震了一下,瘦得硌人的手慢慢落到隆起的小腹上。


    蔣氏見有門,添了一把火:“你總不希望孩子出生就和他父親,和整個梁家壞了關係。”


    年年聽得心中冷笑:蔣氏,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說到最後,又開始拿孩子的未來威脅秦雪嫣。


    不過,她說的也是事實。


    這個時代的女子,終究處於弱勢,孩子若失了父族的庇護,母子倆今後的路都會艱難重重,更何況,秦雪嫣還攤上了那麽一個拖後腿的父親。秦豐雖然是個好哥哥,但能力有限,又是個短命的。她雖然能帶秦雪嫣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家,卻不可能包了她的未來。


    端看秦雪嫣怎麽選擇了。


    秦雪嫣低頭輕撫小腹,聲音輕柔,神情堅毅:“我跟郡主走。”


    *


    秦豐吸取教訓,生怕長樂侯如從前一樣,堅持趕秦雪嫣回武威伯府,沒敢帶秦雪嫣去長樂侯府,而是將她安置在了自己的一處私宅。


    年年為秦雪嫣出頭,本是趕鴨子上架,不得已而為之。秦雪嫣堅持離開武威伯府,那份勇氣與決絕,倒叫她刮目相看起來。她從前還真是看輕了這位表姐。


    她索性好人做到底,一直將秦雪嫣送到了秦豐的私宅。


    秦雪嫣喝過藥,躺在床上,身子雖然依舊虛弱,精神卻比在梁家時好了許多,眼中也有了光。她含著淚,握住年年的手道:“大恩不言謝。從前是我有眼無珠,錯看了郡主,以後但凡有差遣,隻要郡主說一聲,萬死不辭。”


    年年不愛聽這種話:“什麽死呀活呀的,你好好養病,以後生個健康可愛的孩兒,好好教養,把自己的日子過好,比什麽都強。”她可用不著秦雪嫣的報答。


    秦雪嫣含淚帶笑道:“會的。我如果過得不好,豈不辜負了郡主救我母子的一番苦心?”


    兩人這邊說著話,那邊秦豐見妹妹安置好了,麵沉如鐵,氣勢洶洶往外走去。秦雪嫣眼角餘光瞥見,見勢不對,叫住他道:“哥哥,你去哪裏?”


    秦豐哼道:“你好好養病,不要管我。”


    秦雪嫣何等了解他:“你是不是想去找梁季霄算賬?”


    秦豐被她說破,索性承認道:“沒錯,你在梁家,我投鼠忌器,不敢拿他怎麽樣;你都回來了,我還怕他個鳥?他敢這麽對你,我這就去把他打一頓給你出氣。”


    秦雪嫣道:“不許。”


    秦豐頓時跳了起來:“你不會還對那混賬小子餘情未了吧?”


    秦雪嫣眼中頓時湧出淚來,哽咽道:“哥哥,你說什麽呢?”


    “唉喲,你別哭啊。這有什麽好哭的?”見妹妹傷心,秦豐手足無措,氣勢弱了下來,嘟囔道,“如果不是,為什麽不準我揍他為你出氣?”


    秦雪嫣道:“你直接揍他,到時候他去找父親告狀,你又要吃虧。”


    秦豐一梗脖子:“能出氣就成,為你吃點虧算什麽?”


    秦雪嫣道:“你是不是傻?你為什麽要當麵揍他,就不能套了麻袋,拖他到黑巷子裏揍一頓,一樣出氣?”


    秦豐:“……”


    年年:“……”


    還以為秦雪嫣是個柔弱心軟的,原來是個狠角色。


    年年深表讚同,唯恐天下不亂地建議道:“聶小乙那裏新收了兩個武林高手,可以幫忙,絕對揍得到位,不留痕跡。順便廢了他的命根子,叫他斷子絕孫,再也不敢風騷。”


    秦雪嫣眼睛一亮,看向年年,兩人目光相對,不由同時笑了起來。


    一旁的秦豐下肢一緊,脊背發涼,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娘呀,女人好可怕,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女人啊。


    *


    年年回到天工坊家中時已是未時。


    陽光正好,透過老榆樹稀疏的枝葉,灑落一地碎金。小小的院落一片靜謐,幾隻雀兒棲息在烏油油的瓦片上,低頭梳理著灰撲撲的羽毛。


    院中堆著幾個箱籠,珍珠正和滕遠舟一起,將她上午買的擺件、器皿、書畫、書冊登冊歸位。見到她回來,珍珠問她道:“郡主,這些都直接用上嗎?”


    年年點頭,指著琉璃道:“你們幾個商量著布置好便可,不用問我。”幾個丫鬟都是打小跟她的,深知她的習慣喜好。


    珍珠應下,又問道:“姑爺那邊,要不要問一下他的意見?”


    年年聽到聶小乙就生氣,哼道:“他好好讀他的聖賢書便是,分這些心做什麽?”


    珍珠:“……”郡主說得有道理,姑爺如今的頭等大事就是專心讀書,準備明年的春闈。可為什麽,她總覺得有哪裏不對?


    這種不對的感覺到年年目不斜視地經過書房,直往內室去越發強烈。


    這是怎麽了?明明早上一起用早膳時,郡主和姑爺還好好的。珍珠詢問地看向跟著年年出去的琉璃和琥珀,琉璃和琥珀也是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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